蕭潤 二

第一百零二章

*

嗩吶聲一響，兩對新人的大婚便開始了。

蕭潤朋友多，東方員外有錢，感覺整個鹿城有一半人都來參加婚宴了，吃酒的人走了一批又來一批，熱熱鬧鬧折騰到半夜。

絲籮沒有現身，在人群外遠遠看了看便退到後院去了，一是不想看心愛的男子同別人拜堂成婚，二是怕蕭潤見了她會再生變故。

東方青蒼命人給她單獨置辦了一桌酒席，她一個人在後院邊吃邊聽前院傳來的歌聲和歡笑聲，倒也不會太無趣。

綠豆糕吃完時，前院的喧鬧聲漸漸停了，大概是賓客都走了。

絲籮拍拍手起身，正要去前院看看，一道白霧落到面前。

「容昊？」

她驚訝地看著來人，沒想到容昊會突然現身。

「小絲籮，長珩是為了保護你才被雲中君打下神水廳的。」

「……我知道。」

這也是她一定要幫長珩成功歷劫的原因。

容昊道：「那你可知雨霖對長珩因愛生恨，得不到便要毀掉，她恢復了長珩所有記憶。不論是水雲天還是雲夢澤，長珩的心上人從始至終都是你，若他不能死在你手裡那便算曆劫失敗，會灰飛煙滅。」

此話一出，少女毫不懷疑便相信了，看得出來，她心裡是在意長珩的。

而蕭潤的記憶不是雨霖恢復的，是容昊所為。

他此舉，一則是想再幫好友一把，二則是要用蕭潤拖住少女。

小蘭花是息山神女，他答應太歲會殺了她，作為報酬，太歲衝破封印後會幫他修復好師父的元神。

對不住了。

……

前院。

「蕭潤！蕭潤！」

妖風陣陣，長廊上懸挂的紅綢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絲籮找到少年時，他正癱坐在地上同丹音激烈的爭吵。

「什麼戰神，什麼長珩？我是蕭潤，蕭家的二郎，鹿城才是我的家！」

酒喝得太多，一身喜服的少年人根本爬不起來，試了幾次都滑坐回地上。

丹音穿著輕薄飄逸的仙子服，絲籮在她身上感覺到了仙澤，她應當是已飛升變回水雲天仙子了。

「你不是蕭潤，也不是雲夢澤的凡人，你是水雲天的戰神，長珩仙君，該醒醒了！」

「不！不是的！」

蕭潤大聲否認，但面上卻露出恐懼之色，只因腦海中有許多陌生的畫面出現。

穿著水晶盔甲威風凜凜的戰神，領著無數將士立在雲端，抬手揮袖間，一群妖獸死在耀眼的靈光下。

高聳入雲的仙宮，穿著淺金色紗裙的少女，同他親密地相擁。

還有蕭家朝夕相處的那段日子，在小島上遇襲之事，紅帳內的痴纏……

太多畫面衝擊著蕭潤的身心，他無法呼吸了，手撐在地上頻頻喘氣，面上的潮紅褪去，變成飄雪一樣的煞白。

「你醒醒吧！整個東方府，什麼蘭花娘子東方員外，包括成婚，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丹音之所以急著讓蕭潤變回長珩，是因為水雲天已知道東方青蒼要用先戰神元神解封月族將士之事。

雲中君已下令，不能讓謝惋卿歷劫成功，亦不惜任何代價也要阻止東方青蒼，就連長珩能否順利歷劫，也不在水雲天的考慮之中了。

「我不是，我是蕭潤……」

發冠歪了的少年惶恐不安地縮在欄杆邊，不停搖頭否認丹音說的話，可腦海中突然冒出的那些畫面又不斷刺激著他的心智。

他快瘋了！

他明明是蕭潤，鹿城蕭家的二郎，什麼長珩戰神的，同他又有什麼關係？

「丹音仙子，你不要再刺激他了！」

就在蕭潤快窒息昏厥之際，一雙柔軟的手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熟悉的說話聲響起，他猛地回頭，看到了腦海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少女。

「阿籮……」

是阿籮。

是他一心一意喜歡的阿籮。

如同快要溺死在水中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蕭潤緊緊握住少女的手，咳了一聲焦急地說道：「阿籮，我不是長珩，我是蕭潤，對不對，你快告訴蛐蛐兒，我是蕭潤！她認錯人了，我真的不是長珩！」

蕭潤臉上已滿是淚水，驚慌又無助地看著少女，眼中充滿了哀求之色。

丹音怕再拖延下去會有危險，便狠下心怒喝道：「別天真了！若你不是長珩的轉世，她一眼都不會看你！她心中對你但凡有一絲的在意和喜歡，那也是因長珩仙君之故，她和我一樣，都希望你快死好讓長珩回來！」

言罷，她祭出利劍丟到少女面前：「小野草，水雲天的大軍就要到了，你若還念著長珩的好，便快殺了他！」

「水雲天的大軍？」

絲籮驚愕地看向黑壓壓的天際，就在這時，後院傳來小蘭花的呼救聲。

祟氣？

糟了！

她中計了！

「丹音仙子，你保護好蕭潤，我去去便回！」

來不及多說什麼，她立刻起身前往後院。

「阿籮，阿籮不要拋下我……」

見少女離開，蕭潤用盡所有力氣掙扎著爬起追了過去，丹音只好跟上。

三人到後院時，小蘭花已被祟氣包圍。

這樣大的動靜，不見東方青蒼未免有些奇怪，但實際他也被祟氣纏住了，無法操控業火，一時半會便趕不過來。

絲籮甚是不解地看著容昊：「你到底在做什麼，為何要對長珩下蠱毒，又為何要傷小蘭花？」

「抱歉，我做的事自有我的道理。」容昊面無表情地站在涼亭上操控著祟氣，「雲中君馬上就要來了，東方府會被夷為平地，你們快帶長珩走吧。」

「絲籮，你想害長珩仙君灰飛煙滅嗎！」丹音更急了，幾步衝到少女面前，不由分說將利劍塞到她手裡，「你快殺了蕭潤！」

聞此言，跌跌撞撞追來的少年摔倒在地，他瞪大眼望著手持利劍的少女，淚水從眼中滾落，痛苦地喃喃：「我不是長珩，我不是……」

好在少女並未對蕭潤下手，她提起劍飛向被祟氣包圍的小蘭花。

祟氣如洪水猛獸撕扯著柔弱的小蘭花，她身上已是傷痕纍纍，元神快要四分五裂。

「你何必豁出性命救她？」容昊不明白少女為何如此不愛惜自己的性命。

「……」

絲籮咬緊牙沒吭聲，將靈力注入手中的利劍上，以劍破開祟氣，艱難無比地走向小蘭花。

飛速旋轉的祟氣好比鋒利的刀刃，凌遲般劃破肌膚，殷紅的血瞬間流出，染紅了素色的衣裙。

「阿籮，阿籮！」

所有人都沒想到，蕭潤一介凡人，竟敢沖向祟氣。

容昊怕傷著好友，忙收回祟氣。

小蘭花已昏死過去，絲籮踉蹌著走到她身邊，先蹲下身喂她吃了幾粒靈藥，末了將她扶起靠在一邊。

「阿籮，阿籮你疼不疼？」

蕭潤的步伐同樣不穩，他搖搖晃晃走到少女面前，伸手欲觸碰少女，結果發現自己的雙手已被祟氣劃得血肉模糊。

怕弄髒少女，伸出去的手便懸在了半空中，只溫柔安撫：「阿籮，你不要怕，我這便帶你去找大夫。」

這時，丹音帶著哭腔的哀求聲傳來：「絲籮，算我丹音求你了，你快殺了他啊！只有殺了他，長珩才能回來！」

「……」

絲籮沒有說話，她定定望著面前的少年郎，他又在搖頭，淚眼模糊地否認自己是長珩。

僵持片刻，絲籮低低出聲：「做蕭潤，開心嗎？」

無助哭泣的少年重重點頭：「開心，我有愛我的爹娘哥哥們，還有阿籮你陪著，我很開心。」

說完，少年人為了保護她而傷得鮮血淋漓的手顫抖著想擁抱她，但又在最後一刻停下。

他哽咽道：「阿籮你看看我，我是蕭潤，我是喜歡你的蕭潤，想求娶你為妻的蕭潤，我不是長珩……」

「……」

「啪嗒——」

眼淚同血珠一起砸落在地。

顫抖的血手被少女握住，她手上也有血，兩人的血便融在一起往地上落。

「長珩……」

少女眼中也有淚珠滾落，輕輕一聲呼喚，蕭潤登時僵在原地。

「長珩……」

少女又喚了一聲。

蕭潤如遭電擊，目眥欲裂地看著少女，下一瞬用力甩開她的手往後退去，「我不是，我不是……」

「長……珩……」

快要叫不出口了。

她不忍心。

可不得不如此。

少年人眼中的神采一點一點消失，他似提線木偶般望著她，少頃，扯了扯嘴角露出個笑來：「你真的要殺了我嗎……」

他願意相信真有水雲天這個地方，也有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長珩戰神。

但他是蕭潤，就只是蕭潤。

若少女真的要殺了他換那個長珩回來，他——心甘情願。

「……」

絲籮被他心如死灰的模樣傷到了，蕭潤是那樣開心明朗的一個少年郎，不該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其實蕭潤和長珩，是不一樣的。

她很少在長珩臉上看到發自內心的笑容，他被天規束縛住了，常常憂心忡忡，哀傷落寞地對著她傾訴。

她猶豫了。

突地，一團祟氣撲來，她忙旋身閃到蕭潤面前，來不及施展法術了，便硬生生用自己的身子擋下了祟氣。

「噗——」

污血從口中噴出，胸腔內一陣撕裂的劇痛。

「阿籮，阿籮！」

蕭潤嚇壞了。

出手的人不是容昊，是謝惋卿。

絲籮抹去唇邊的污血，眉頭緊蹙地看向一步步朝這邊走來的女子。

謝惋卿被太歲附身了。

「容昊，你還在磨蹭什麼，不想復活自己的師父了嗎！快殺了息山神女，本君替你取女媧石，有了女媧石，你師父一定能復活！」

原來容昊是要復活先戰神？

明白這點后，絲籮立刻對容昊說自己願意主動獻出女媧石幫他復活師父，條件是他不能傷害小蘭花等人。

容昊看一眼天上越發往下壓的烏雲，沒有回答。

太歲等不及了，裹挾著祟氣殺向少女。

雲中君快到了。

容昊收回目光，頓一頓，他瞬移到魂不守舍的蕭潤身邊，微微一笑：「她現在有危險，凡人蕭潤救不了她，但戰神長珩可以。」

話音方落，少女便被掀翻在地口吐鮮血。

蕭潤的心也跟著重重摔落在地，碎到無法拼湊撿起。

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陰森森的東方府。

那個愛笑愛鬧的蕭二郎，終究還是死在了心上人手中。

他終於能擁抱她了。

忍著穿心之痛，蕭潤張開手抱住少女，口中不斷有鮮血溢出，他虛弱地出聲：「阿籮，我們……其實算拜過堂的……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是我蕭潤……的……妻子……」

少年人的腦袋緩緩垂下。

「嗚蕭潤……」

少女的稱呼變了，可少年人再也聽不見。

世上再無蕭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