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 三

第一百零三章

*

那個每天變著法子哄她開心的少年郎再也不會睜開眼了。

雪下得更大了一些，絲籮獃獃站在原地，已失去氣息的少年靠在她身上，冷冰冰的雪花落滿兩人的頭髮。

這樣，算不算白頭偕老……

少年郎到死都不肯承認自己是長珩，他只想做蕭潤，但為了她，他心甘情願成為了長珩。

絲籮緩緩閉上眼，一滴淚滑落。

「蕭潤，對不起……」

她知道不該在這時分心難過，可她不是無情無義之人。

被太歲附身的謝惋卿趁機撲向少女，容昊本欲出手相救，然又怕惹惱太歲，遲疑之際，一柄泛著幽藍光芒的長劍刺向謝惋卿，將她整個人掀起釘在了涼亭後方的石壁上。

身著華美喜服的女子在紛飛的大雪中睜圓了眼睛，她歡天喜地的同自己的心上人拜了堂，可她的夫君卻在大婚之夜親手殺了她。

「……」

姍姍來遲的月尊望著被自己殺死的女子，俊美的面上亦有幾分錯愕。

謝惋卿不該死在他手裡，雙生蠱已喂她喝下，她必須死在心上人手裡才算成功歷劫。

如今……

歷劫失敗，玄虛之境的十萬月族將士迎不回了。

「轟隆」一聲雷響，烏壓壓的雲層后冷不防現出無數天兵天將。

東方青蒼收回目光，大踏步走到少女身邊，「走。」

可惜他們走不了了。

道道金光從天際落下，似萬箭齊發，密密麻麻鋪天蓋地。

偌大的東方府眨眼間被夷為平地，唯有東方青蒼雙手撐起的靈障內安然無恙。

容昊在水雲天大軍現身前便已帶著謝惋卿遁地逃離，丹音也在眾仙施法之前回到了天上。

靈障內只剩東方青蒼和兩株嬌弱的花草。

東方青蒼方才便中了祟氣，此刻又耗損大量靈力織出靈障抵擋水雲天的攻擊，身體有些撐不住了。

他悶哼一聲，唇邊有污血溢出，高大的身形晃了晃，靠收回的業火劍撐著才沒倒下。

烏雲在天際翻滾，雷電照亮了立在雲端的仙人，他們個個白衣勝雪高高在上，可眼中卻無半分仁慈，有的只是即將誅殺魔頭的期待和興奮。

沒了業火的月尊同螻蟻並無區別，雲中君得意地揚起嘴角，冷聲下令立刻誅殺東方青蒼。

「不要！」

少女已從傷心中回過神來，見東方青蒼虛弱地吐血，立刻閃到他面前施法。

然法術尚未施展，手腕便被握住，下一瞬，身著玄色長袍的男子再次護在她面前。

墨色的長袖和衣擺飛揚，洶湧的殺意被寬闊的後背盡數擋住。

狂風暴雨將至，他如巨石，穩穩護著她這株長在石頭下的小草。

「不用怕，有本座在，你不會有事。」

月尊毫無懼色，以一己之身戰水雲天十萬天兵。

若無法操控業火，這群廢物便覺得他好拿捏了，那他們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愚蠢又無能。

眉心緩緩燃起幽藍色火焰，東方青蒼張開雙手，周身漸漸有幽藍色脈絡現出。

三界之中，能操控業火的，除了始祖鹽女之外，就只有他一人。

對業火，沒人比他更清楚要如何掌控。

今日，他便引出神魂中的業火，讓水雲天這幫廢物給他陪葬！

區區十萬大軍罷了，三萬年前殺不了他，三萬年後亦如此！！

「東方青蒼，你不可以！」

足以毀天滅地的殺意咆哮著要掙脫東方青蒼的身軀，卻被少女的大喝拽住。

纖細的胳膊自后摟住他的腰，柔軟的身子緊緊貼了過來，帶著哀求的啜泣聲響起：「不要，求求你，不要死……」

「……」

幽藍色的火焰一點一點熄滅。

月尊可以燃燒自己的神魂和整個水雲天同歸於盡，東方青蒼不能。

更不能眼睜睜看著少女受傷。

「阿籮。」

他轉過身，手指愛憐地拭去少女臉上的淚珠，末了將她擁進懷中。

那便以他的身軀為盾，擋下萬千靈箭。

如此，他不會死，她也不會受傷。

刺目的金光再次落下，那是比暴雨還要密集的箭雨。

「嗡——」

突如其來一聲悶響，綠色的靈澤陡然出現在相擁的愛侶上方，替他們擋下了滿天的箭雨。

「小蘭花？」

絲籮又驚又喜地看向不知何時已蘇醒過來的小蘭花，正是她用自己的靈澤織出靈障擋住了箭雨。

息山神女？

東方青蒼亦有幾分詫異，掃一眼籠罩在頭頂上方的靈澤，倒是沒想到，小花妖竟是失蹤多年的息山神女，還以為她只是一棵普通的息蘭聖草。

小蘭花道：「絲籮你別怕，我也可以保護你的！」

聞此言，絲籮剛要開心，身邊的東方青蒼忽然癱倒在地，口中再次吐出污血。

她嚇壞了，想施法救他又被阻止。

「本座說過，不準耗損元神中的女媧之力做任何事，你又不聽話了。」

他從來沒這麼虛弱過，連說話聲都變得沒有力氣，額頭更是出了許多汗。

絲籮不住搖頭：「可你都吐血了，我怎能不救你。」

他輕喘著：「本座是曠世月尊，區區小傷，不會有事。」

這時，一團白霧閃現，藍衣翩翩的仙君從霧中現出身來。

「長珩仙君……」

丹音面上一喜，剛要下去，被自己的父親攔住，便只能立在雲端往下看。

溫潤如玉的仙君揮袖放出靈澤，同小蘭花的靈澤一起將萬千靈箭化為青煙。

「長珩仙君，你歷劫成功啦！」

小蘭花很是歡喜，忙奔到藍衣仙君面前。

長珩微微頷首算是回應小蘭花，而後扭頭看向幾步外的少女，複雜的情愫在他眼中翻湧著，須臾，他選擇什麼都不想，只朝少女伸出手：「阿籮，是我。」

「……」

絲籮有些恍惚地望著清逸出塵的仙君，腦中不自覺想到那個瀟洒肆意的少年郎，他常常蹦蹦跳跳跑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說道：「阿籮，是我，我是蕭潤！」

年輕的仙君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自己心愛的少女，當了一回蕭潤，有許多東西他已學會放下，但少女，仍然是他放不下的那個。

「阿籮，只要你願意跟我走，從今以後不論是哪，我都可以陪你去。」

她不喜歡水雲天，那便不回水雲天了。

她喜歡蒼鹽海，那他便陪她住在蒼鹽海。

只要她願意和他在一起，去哪都行。

少女腦中想著慘死的少年郎，便起身朝年輕仙君那邊邁了一步。

只是一步罷了，年輕仙君眼中登時有喜色冒出，他忍不住淺淺笑開，聲音越發溫柔：「我們不回水雲天了，去你喜歡的蒼鹽海，可好？」

「……」

只是一步罷了，靠在花盆邊的月尊卻臉色大變，幾萬年不曾有過的恐懼之意湧上心頭，他下意識伸手抓住少女的裙擺，沒有說話，只忍著體內的不適死死盯著她。

似曾相識的情形。

記得當初剛回蒼鹽海時，被噩夢折磨的少女哭著求他不要把她關起來，淚盈盈的小臉上寫滿了恐懼。

他視而不見，連一片衣擺都不肯施捨給她，絕情又冷漠地甩袖離去，將她拋下。

他曾毫不猶豫地將她拋下，此時此刻，她會不會也……

沾滿污血的手將那片薄薄的布料攥得更緊。

東方青蒼，真的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