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也愣住了，不敢置信的和他湛藍色的眼眸對視，我突然意識到，他沒有開玩笑，他是在認真的疑惑這個問題。

將攥著他衣服的手指鬆開，我輕觸他的胸膛，感受他胸腔之下的心跳。

「悲傷......就是這個地方會痛，明明沒有受傷，可是它卻在酸澀，在撕扯，在無聲的吶喊，想要湧出身體，最後從眼中流下。」

身為天之驕子的五條悟，可能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感受吧。我有些無力，站直身體，拉開和他的距離，因哭泣而模糊的視野終於清晰。

然後，我聽到了五條悟平靜的聲音。

「可是，這裡不是一直在痛嗎？」

......他在說什麼？

五條悟抬起手，指著剛剛被我觸碰的胸口：「從我成為人的時候開始，這裡就一直在痛，不僅是這裡，腦海、心臟、四肢百骸，所有的地方都在疼痛。」

「酸澀、撕扯、吶喊，無時無刻......和你說的一樣，」他疑惑的看著我，「這就是你說的悲傷嗎？」

眼前的男孩雪白的睫毛之下，那雙湛藍的眼眸中，映照出我錯愕的面容。

這雙被稱作六眼的眼睛，是五條家幾百年一例的特殊性狀。能讓他從出生開始就擁有360度遠距離視覺，看穿術式和咒力軌跡。

我們總是羨慕著天之驕子的他，但卻無人想過，對於一個剛誕生的生命來說，看穿一切，迎接浩瀚的信息，什麼都知道的他，也背負著與之相等的悲傷與痛苦。

眼前的男孩有著稚嫩的身軀，但那雙藍天般的眼眸卻只有漠然。這就是「神子」，他的強大，不止在於用力量隔絕了所有的傷害，也無視了因痛苦而悲傷的心靈。

他甚至不知道那是悲傷。

從五條悟問出那句話后，眼前的女孩就愣住了。他能從她那雙睜大的橘色眼眸中看清楚自己的面容。

什麼啊，傻了嗎？

「不是所有人都這樣嗎？」五條悟嘲諷，「你真弱，這點痛苦就哭成這樣，哭有什麼用。」

五條悟話音剛落，他就發現眼前女孩的表情有了變化，她咬住唇，眉頭悲傷的蹙起，像是在忍耐什麼似的。

但她還是沒忍住。

晶瑩的眼淚從她的眼中湧出，順著臉頰不斷滑下，她的鼻尖也因哭泣而染上紅色。

又哭了，這是為什麼？如果眼淚代表疼痛的悲傷，那在這短短的幾句話之間，又是什麼讓她的心臟感受到疼痛？

五條悟不明白。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茫然，高傲如他，如果讓他知道我再次感到悲傷的緣由，一定會生氣吧。

「流淚和強弱無關，」於是我擦去眼淚，努力微笑著向他反駁，「開心就會微笑，悲傷就會哭泣，獨自一人就會孤寂，這些感情才是人最重要的東西！」

我欺身上前，捧住他的臉，讓他直視眼中我的倒影：「你是人，不是神，不要高高在上的俯視別人。」

可這句話還是擊碎了他漠然的面具，男孩像受傷的小獸，喉中發出艱澀而痛苦的聲音：「說什麼大話......你這傢伙懂什麼啊！」

「是的，我不懂，我無法對你的經歷感同身受，自然沒有指責你的權利，」我堅定的看著他，「但是正因如此，我們在別人感到悲傷痛苦時，就算無法理解，無法安慰，也應該保持尊重，不去冷嘲熱諷。」

男孩咬著牙，想要開口，卻始終無法反駁，這讓他白皙的面容染上難堪，好半晌，他轉過了眼。

聲音很小：「......我知道了。」

驕傲如五條悟，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一旁站著的金髮男孩早已停止了哭泣，愣愣的望著我們。我也回頭沖他道歉：「對不起，在安魂之地大吵大鬧是我們的錯，希望你能原諒。」

金髮男孩搖了搖頭，啞著嗓子說了聲沒關係，就走開了。

我有些愧疚，本來那個孩子在失去所有的族人後，就處在絕望崩潰的邊緣，而五條悟還能面無表情的說出「你為什麼要哭啊」這種欠揍的話，雖然他說的是我，不是那個倖存的孩子，可被人家聽到，這不就等於在別人遍體鱗傷的心臟上捅刀子嗎？

而即便如此，那個孩子仍然沒有責怪我們，讓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同時也被愧疚感淹沒了。

如果有什麼辦法，能彌補那個孩子就好了……

「那我呢？」低垂著頭的五條悟突然冒出一句話。

「嗯？」我有點不解。

「我也好痛，到底要怎麼辦啊？」

那層一直保護著他的漠然面具被擊碎后，翻湧的痛苦幾乎要將他的心臟撕裂，難以呼吸，他甚至忍不住顫抖。

我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刻，在五條悟的眼中，時間彷彿變慢了。橘色長發的少女和他短暫的十指相扣，然後擁抱住他，緊緊的，把頭埋在他的脖頸。

「別推開我，」我試圖把身體的熱量傳遞給他，「我母親說過，如果感覺痛苦，感覺悲傷，那就擁抱吧，擁抱能治癒一切。你感受到了嗎？」

好溫暖......就像被太陽環繞了。他迷迷糊糊的想。

胸口翻滾著的，名為痛苦的野獸，也像是被這份溫暖感染，漸漸的平息了。

兩個弱小的孩子互相汲取著溫暖，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五條悟像回過神來似的渾身一顫，推開了我。

「......怎麼了？」這份安謐把困意勾起，我揉了揉眼睛，讓自己打起精神。

他冷著臉，表情有些彆扭：「錨點在這裡。」

錨點？是我理解的那個錨點嗎？

我驚訝的瞪大眼睛，突然反應過來：「你是為了幫我才來這裡的，是為了我才受了那麼重的傷？」

「想太多，」五條悟又恢復了傲慢，「我只是想早點回去罷了。」

我直接無視了他的辯解，感動的再次撲了上去：「悟君，你是好人啊！我以後再也不在心裡罵你了，從今以後，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這可是五條悟啊，第一次見面就把我的頭踩在腳下的狂妄傢伙！

我回想這段時間的經歷，他雖然很冷漠、脾氣也很怪，但為我付治療費、給我指點、嫌我太弱一個人去找線索又受了那麼重的傷！

而且他還無時無刻承受著痛苦，甚至以為那是正常的，這是個多麼溫柔善良的孩子啊！

我感動到熱淚盈眶。

「喂，放開我！」他掙扎著要把我甩下去，「誰允許你這麼叫我了，笨蛋！」

「不要，我不會放開的！我們已經綁定在一起了！」

「哈？你在說什麼蠢話！」五條悟的臉頓時變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