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068

第68章 068

十月二十八這天傍晚,連州城內流傳著一則小道消息,說是紅蓮教要打過來了,連州兵力不足,知府大人於子林怕了,借著送友人的機會逃出了城,不會再回來了。

對於這一則流言,很多百姓的第一反應是不信。

於大人在連州任上這幾年,一直兢兢業業,組織百姓開墾荒地,鋪路造橋,走訪各地,根據民間經驗和大夫們的診治經驗,編了一本《南越醫經》,上面有許多生病或是被蚊蟲叮咬等等的救治辦法和本地的各種土方。並且他還派人挨個村子的宣傳,教大家不要飲用生水,注意衛生等等,並在連州建了兩座公學,想念書的家庭,只需每個月出二十文錢便可進去聽講。

再加上劉記商行在南越大規模地推廣種植價格更昂貴的棉花和甘蔗,連州當地居民的收入有所增長,生活比之前好了許多,尤其是見識了北方逃難的災民的種種慘狀,他們更加珍惜現在的幸福生活,也非常愛戴於子林這位地方父母官。若非於子林堅決拒絕,他們都想湊錢給他塑個雕像供奉。

這樣一位愛民如子的好官,怎麼可能會輕易拋棄滿城的百姓,自己跑了呢?

可流言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而且還有不少人證實,今日確實看著於大人的馬車出城,說是要送他的好友,劉記的東家。

但現在連州城內人心惶惶,身為知府,於大人應該很忙才是,送人送到城門口也就算了吧,實在沒必要十里相送,這舉動本來就有些怪異。

而且還有傳言說,直到天黑,城門落下,也不見於大人回來。

劉七公子要舉家逃往北方的事早就傳開了,城裡幾乎人盡皆知。

如今於大人跟著他一起走了,晚上還不回來,實在很難不讓人懷疑,於大人也是動了要跑路的念頭。於大人愛護百姓不假,但也不跟他貪生怕死衝突啊。

正所謂三人成虎,流言傳來傳去,連一開始堅定不相信於子林會拋下大家跑路的百姓也慌了,有門路去找自家在府衙當差的親戚打探消息,沒有門路的趕緊收拾東西,尤其是值錢的細軟。若非城門已經關上了,恐怕有些百姓會連夜帶著全家跑路。

城裡的氣氛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是夜,夜色濃稠得像墨汁鋪開了一般,伸手不見五指,萬籟俱寂,只偶爾有打更人的聲音悠悠地傳來,整座連州城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五更時分,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原本死寂的城內,忽地從好幾個地方燃起了煙花,砰砰的聲響將沉積的百姓們喚醒。

這不年不節的,怎麼會有人大半夜的放煙花?

有些好奇心重的爬起床,拉開門往外瞥了一眼,這一看不得了,城裡好幾處地方忽然燃起了熊熊大火,濃煙和火光幾乎將半邊天都照亮了。

雖然大火燃燒的地方距自己家還有些距離,但不少百姓還是嚇到了,趕緊將家裡人都叫醒,以防大火燒過來。

有熱心的想去幫忙,等穿戴整齊后拉開門便看到街上竄出一群穿著黑衣的人,提起刀就沖路邊另一隊砍去,鮮血噴濺而出,將半面牆壁都染紅了,在火光中極為猙獰刺目。

開門的男人嚇得一個哆嗦,雙腿發軟,啪地一下坐在地上,下一瞬,他像是反應了過來,手腳並用地爬了過去,兩隻手顫抖著推上了半開的門,然後坐起來,背部死死抵在門上,試圖以此阻擋住外面的危險。

「他爹,不是說要去幫忙救火嗎?」屋子裡的女人聽到動靜,提著油燈出來,看丈夫臉色煞白地坐在地上,吃驚地望著他。

男人咽了咽口水,慌忙站了起來,手忙腳亂地將門栓拉上,然後才跟女人說了剛才那一幕。

女人也嚇得不輕,手裡的油燈都在搖晃:「這……難不成流言是真的,那紅蓮教要打進城了?」

男人也很害怕,可看妻子怕成這樣,他接過油燈吹滅,輕輕攬著她的肩,寬慰道:「聽說紅蓮教只殺富人,不會管我們這些窮人的,一定沒事的,你別怕,就算打進來,咱也不怕。」

說是讓妻子不怕,他自己手卻抖動得跟得了雞爪風一樣不停地抽搐。

這一夜,兩口子都不敢睡,全部貼在門后,透過門縫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街上的動靜。

這提心弔膽的一幕幕,發生在連州城內無數個被驚醒的家庭中。

對連州的老百姓來說,這是他們終生難忘的一夜,也是他們距死亡最近的時刻。

好不容易熬到天麻麻亮的時候,街上的暴、亂並未結束,一隊隊黑衣人、灰衣人,舉著刀衝到了城門口,二話不說就往守城的士兵身上砍。

守城的士兵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來不及反抗,很快就倒在了血泊中,,血沿著石板往城門口流淌,將大片大片的土地都染成了紅色。

解決了這些守城的士兵后,這群瘋狂的傢伙打開了城門,還連放了三聲的炮。

早已等候在城外的魏達聽到信號欣喜不已。

半個多時辰前,他就看到了,連州城裡多處點燃了煙花,隨之而起的是滾滾的濃煙,幾乎將整個連州城都要籠罩在其中。

這是他們制定的計劃。

因為潛伏進城的紅蓮教徒只有一千餘人,對上城裡目前的駐軍數量,並不佔優勢,所以他們想出了一個在城內製造騷亂的辦法。

放火是最簡單快捷的法子。

五更天的時候,全城百姓,包括駐軍都進入了夢鄉,這時候悄悄放火,等人發現時火勢已經燃燒了起來。

到時候為避免整座城市都被大火燒毀殆盡,官府的人肯定會去救火,分佈在城門的兵力就沒那麼多了。

而且街上的百姓肯定也會亂起來,一亂,他們的人趁機摸到城門,殺了守城的士兵,打開城門就是一件相對容易的事了。

這時候,魏達再帶著人沖入城中,打連州守軍一個措手不及,迅速拿下連州。

如今城門已開,信號也發了出來。

魏達立即一揮手:「沖啊,弟兄們殺進去,在連州吃早飯!」

得了令,扛帥旗的士兵大力揮舞著旗幟,後面的紅蓮軍得了衝鋒的信號,跟著往城裡衝去。

「殺……」

聲音震耳欲聾,讓住在城門附近的百姓和商家都嚇得瑟瑟發抖,將家裡的桌椅板凳柜子之類的,通通都拿過去堵上了門。

魏達帶著一萬三千名紅蓮軍舉著武器激動地沖入城中,跟裡應外合的弟兄們匯合,還未走到近前,魏達就大聲喊道:「兄弟們,辛苦了,給你們記一等功。」

兩軍交匯,都格外高興。

只是下一刻,黑衣人、灰衣人,不約而同地舉起了手裡的大刀,刺向迎面而來的兄弟。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太突然,紅蓮軍完全沒有防備。

剎那間數百人便命喪當場。

馬上的魏達錯愕極了,當即反應過來:「中計了,殺了他們……」

但太晚了。

原本死寂的城樓和兩旁街道的樓房上忽地冒出一個個漆黑的腦袋。

這些人訓練有素地搭弓放箭。

箭如雨下,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飛來。

這讓紅蓮軍未戰先怯。

他們只是臨時拉起來的一隻野路子的軍隊,裡面除了三四千三州的駐軍外,其他的近一萬兵員都是最近這一兩個月湊起來,並未經過嚴苛的訓練,很多人只看得懂命令,知道揮武器殺人。

跟著魏達圖的也不過是升官發財,過上好日子。

沒有堅定的信念,也沒有經過系統的訓練

,被連州守軍這麼一衝,陣勢直接就亂了,有些欺軟怕硬的地痞流氓更是直接抱著頭橫衝直闖,也不管同袍,只想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保住自己的小命。

魏達怎麼都沒想到,本來大好的局面一下子陡轉急下,甚至連敵軍統帥的面都沒見,就損失了上千人。

他又驚又駭,心裡暗自後悔自己輕敵了,小瞧了連州,以為連州跟封州、袁州、并州這樣不堪一擊。

他一面揮舞著大刀擋住飛箭,一面大聲喊:「找掩體,躲起來,躲起來……」

「將軍,您先躲起來。」他的幾個親信護送著他,往街道兩邊的建築物躲去。

等躲到弓箭射不到的死角,魏達這才看到地上已經堆了大片的屍體,有些身上插著箭,有些純粹是被自己人踩踏而死的。

他氣得差點吐血,剛進城就損失了這麼多兵力。

很顯然,他們的計劃已經被連州知曉了,不,甚至是對方設了計,等著他們往裡鑽。

魏達能從紅蓮教徒中脫穎而出,還擁有比較高的聲望,能力和判斷力還是有的。

他意識到今天要折戟了,在繼續死磕和撤退之間猶豫了片刻,當機立斷,喝令大家:「退……」

既知已中計,何必還往裡面鑽,前面還不知道有多少陷阱等著他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他們才剛進城,距城門口很近,還有撤退的機會,若是深入城裡,再想退就難了。

得了他的命令,紅蓮軍立即撤退。

第一波箭雨很是密集,但後續幾波需要搭弓瞄準射擊,中間有間隔的時間,每個人的速度也不一樣,從頭頂上方傳來的箭矢密度小了許多,給了他們喘息的空間。

紅蓮軍因為只有少量的盾牌,全部堆到頭頂,擋住箭,再快速往城門口移動。

但就在這時,城門處那些死翹翹的士兵忽然利落地爬了起來,快速衝過去,將城門關上,然後拿起武器守在了小小的城門前。

這一幕讓本來想快速衝出城的紅蓮軍絕望了。

上有伏兵,後有追兵,前面還來了群攔路虎,老天爺真是要絕他們的路啊。

魏達看著城門口的百來名「死而復生」的士兵,大喝道:「沖,沖……」

這是他們唯一的逃生機會。

紅蓮軍拚命地往前沖,但攔在城門口的士兵們佔據著地利優勢,攔在了當口,一個個倒下,又有一個個衝上前,阻止紅蓮軍衝出城。

而上方的箭矢更加的密集,集中往城門口的紅蓮軍射去,試圖用強大的火力將他們逼回城中。

魏達看著身邊的士兵一個又一個倒下,屍體交疊,密密麻麻,說是屍山血海也不為過。

他又驚又懼,知道再留下只能被瓮中捉鱉,全交代在這裡。

他舉起刀,一馬當先地沖了過去:「殺,為兄弟們報仇,破開城門,衝出去……」

無數的紅蓮軍前赴後繼,守在城門口的百來名士兵一個又一個倒下,當最後一道身影倒在血泊中時,殘餘的紅蓮軍踩著他的屍體一窩蜂地衝到了城門口,用力推開了城門不管不顧地往外沖。

喊打聲,喊殺聲,哭泣聲,求饒聲……無數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這一刻,連州城門口彷彿人間煉獄一般,屍橫遍野,血流如注。

魏達左臂上也中了一箭,他顧不得其他,帶著剩餘的殘兵沖了出去,迎著金色的太陽,拚命地往前跑,往荒郊野外,往密林中鑽,以甩開身後的追兵。

等徹底擺脫連州的追兵時,他發現,身邊竟只剩了七八百人,而且一個個面如土色,像是嚇破了膽。

短短小半天的時間,他帶來的一萬三千人,就只剩了這點,大部分是死在了連州城門,還有一小部分在路上看魏達失了勢,逃跑了。

魏達心在滴血,惡狠狠地說:「此仇不報,我魏達誓不為人。走,先離開這裡,等回到封州,重新休整后,咱們再回來給弟兄們報仇!」

他領著餘下的殘兵,沖入了茫茫密林中。

***

連州城門口,紅通通的太陽從雲層中冒了出來,象徵著希望的金光映照著大地,也照亮了城門口的人間煉獄。

劉子岳和於子林站在城牆上,看著下面屍山血海,心情沉重地步下了台階。

走到城樓下方,地上全是密密麻麻,一具疊著一具的屍體,連塊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於子林回頭對劉子岳說:「殿下稍等!」

劉子岳擺手:「不用。」

他毫不避諱地踩在血地中,走到城門口,看著那一具後背抵在城門口的沙袋上,右手還做著揮刀動作,兩隻眼睛瞪得大大的年輕士兵,默默嘆了口氣,上前伸手幫其合上了眼睛。

於子林跟在他身後,看著這一幕,心裡跟壓了塊巨石一樣難受。

他們還這麼年輕,可能剛剛為人父親,家裡還有父母妻兒惦記著,卻為了保護連州早早地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劉子岳的目光一一從城門口這些犧牲的士兵臉上滑過,默默將他們的樣子記在心裡,然後轉過頭對於子林說:「於大人去忙吧,城裡現在需要你。」

經過這場戰爭,城裡現在必然是人心惶惶,需要於子林這個地方官員出來安撫民心。雖說昨晚走火的地方都是他們精挑細選的,都距密集的居民區有一定的距離,縱火之人也被提前拿下了,但現在也不知道火勢蔓延與否,必須得儘快將大火撲滅。

而且,城裡肯定還有紅蓮教的漏網之魚,需要將這些害蟲都給揪出來。

他們沒有悲傷的時間。

於子林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擔子很重,點點頭說:「殿下一夜未睡,隨臣回府衙休息吧。」

才經歷了人間慘劇,劉子岳哪睡得著。

他擺擺手:「不用,我與鮑全他們一同給這些犧牲的同胞收殮,你去忙吧。」

於子林知道劉子岳說一不二的性格,沒再勉強,只是多安排了幾個衙役在這裡保護劉子岳的安全。

趙世昌帶著一隊人馬出城追魏達的殘部了。

城裡的防務由鮑全接管。

鮑全安排了兩隊人馬在城內搜查漏網之魚,然後帶著兩千人在這裡打掃戰場。

城門口大多都是紅蓮軍的士兵,這些人多死於弓箭,其次是混亂中的踩踏導致的死亡。

這麼多屍體,不可能一一安葬。鮑全安排人拉來數十輛牛車,將一具具紅蓮軍的屍體抬到車上,然後拉去城外找一個地方挖坑焚燒埋了。

而自己人的屍體,則一具一具安置在準備好的棺木頭,等候家屬前來認領。

兩千人忙活到了下午,城門口才打掃乾淨,但地上的血跡已經將石板和泥土都染成了黑色,空氣中都還殘餘著血腥味。

城門口右側的空地上,鋪了一層沙土,將血跡掩蓋了過去,沙土上,一口口原木色的棺材整齊地擺放成一排排,裡面裝著這次為連州犧牲的將士。

鮑全根據名冊和士兵們的指望,一一確認這些人的身份,並準備通知其家屬過來認領這些屍體,但被劉子岳攔住了:「等等,關於這些犧牲的將士,我有個想法想跟於大人、趙將軍聊一聊。」

鮑全便派人看住了這些棺材。

等到申時二刻,趙世昌回來了,後面還跟著一串捆綁起來的俘虜。

他跳下馬對劉子岳說:「殿下,魏達往密林里逃了。途中,他的人不斷有想脫離隊伍的,都被臣給帶回來了。」

劉子岳說:「你做得很好,先將這些人關押起來,明日斬首示眾,以

慰我連州犧牲的將士。」

一是窮寇莫追,南越多沼澤密林,魏達狡猾地逃入密林中,就跟魚入了大海一樣,想抓住他很難,若是不熟悉地形,可能會被他打了埋伏。二是,魏達無處可去,只有退回封州,屆時也是自投羅網,又何必在他身上再費功夫呢。

「是,殿下。」趙世昌將這些人全部送進了牢獄中。

這時候,於子林也忙得差不多了。

三人昨晚都沒睡,今天白天也都在忙,累得不輕,眼看天要黑了,終於得了空,坐在府衙中喝口茶。

「殿下,臣已讓鮑典軍安排了兩千人輪流巡夜,今晚應該可以睡個好覺了。」於子林吐了口氣說道。

劉子岳點頭:「這幾日,城裡百姓很緊張,晚上多些人巡夜,大家都可安心。可搜出了落網之魚?」

提起這個,於子林就來氣:「今天找出了四十五個,全是慫包地痞流氓,這紅蓮教收的都是些什麼東西。打仗的時候慫得不行,面對手無寸鐵的百姓倒是挺厲害的,還拿刀威脅我們。」

這些東西一發現不對就往街道兩旁的店鋪里躲,暴力打開了門,要挾百姓將他們藏起來。

估計還有這樣的傢伙藏在城中,於子林決定再搜兩遍。明日拿著名冊,挨家挨戶,一個都不錯地搜。

劉子岳清晨在城樓上看著魏達手底下的人馬散得那麼快就知道這群傢伙是什麼貨色了。

魏達到底是經驗不足,急於擴充勢力,什麼人都收。收了之後,也沒來得及訓練就投放入戰場,若是戰事順利還好,一旦遇到硬茬子,這幫人就萎了。

他不想再提他們,對於子林和趙世昌說:「我有個想法,鮑典軍統計,今日共尋到了一千零八十二名將士的屍體。這些人都是為了保護連州而犧牲的,我想將他們葬在一起,建一座紀念碑,刻上他們的名字,讓連州的百姓都記住他們。」

讓他們的犧牲變得更有意義。

打仗是為了什麼?

很多將士心裡都沒這個概念。

紅蓮軍是為了魏達許諾給他們的榮華富貴,吃穿用度,還有女人。

但他們南越的士兵不能如此。

他們應該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園而戰,為了保護自己的親人而戰。

他們每個人看起來都普普通通,就像城門口那個到死都還想著殺敵的無名士兵一樣,普通而又偉大。劉子岳希望有人能記住他們。

同時,也給南越的士兵樹立一種信念,保衛自己的家園,保護自己的親人是光榮而又偉大的。

於子林和趙世昌都沒意見。

昨日這些人都還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轉眼間,他們就倒在了連州,犧牲在了這片養育他們的土地上,建碑紀念,享人間香火,是他們應該得的,也能慰籍死者的家屬。

「連州城外往東,通往封州的官道旁有一片空地,依山傍水,環境很不錯,可以將這片地方作為他們的安息之地。」於子林很快就想到了地方,但他還有個顧慮,「只是有些家屬恐怕不一定樂意。」

因為很多都有自己的祖墳,可能會更希望犧牲的士兵葬到家族的墳地里。

劉子岳說:「這個好辦,我們應該充分尊重家屬的遺願。願意集體安葬在烈士陵園中的,由連州府衙集體安葬,接其家屬來參加葬禮,並在陵園門口鑄紀念碑,講述他們的功績,以供後人瞻仰。不願意的,則由家屬帶回去安葬。此外,這些犧牲的將士,每人給予五十貫錢的撫恤金,根據其家裡的人口來劃分,老父老母妻子兒女,每個人平分,兄弟姐妹不參與其中。一會兒我寫封信,讓冉長史將錢送過來。」

既要給他們應得的光榮,也不能光喊口號,不給實惠。

他們這些人走了,家裡的老父老母,妻兒子

女還要生活,給錢是最實在的辦法。但指望朝廷撥這筆錢,不知道猴年馬月去了,能不能要到也是兩說。

對於劉子岳的慷慨解囊,於子林並不覺得意外,殿下待自己人一向寬厚大方。

他只是有個擔憂:「殿下,這,咱們管這麼寬,恐怕有些人不會服……」

「那簡單,就說是劉記商行的意思,這筆錢是我出的,我說了算,他們要是不服那就不要了,等他們想好了,再來領這筆錢。」劉子岳態度強硬地說。

他知道,這樣會很麻煩。但這也是必要的,不然總有些極品的人,比如公婆偏心某個兒子,將撫恤金拿去給偏愛的兒子娶媳婦,不給兒媳和孫子孫女們用,也有不孝又惡毒的兒媳婦霸佔了全部撫恤金不肯給老邁無依的公婆。

那沒拿到錢的人,失去了丈夫、父親或是兒子,生活無以為繼。那就背離了他出這筆銀子的善心。

若是家庭和睦,一家人同心協力的,也不會反對這種分配方式,因為最後都一塊兒花了,按人頭平均發給他們也是一樣的,最後每家都是五十貫錢。

反對的恰好是那些家裡有極品偏心公婆或是霸道兒媳婦的,都想獨吞這筆錢,不給其他人,那劉子岳更不能如了他們的願。

見他堅持,於子林也不再反對:「是,殿下,臣明日便派人一一通知這些家屬。」

劉子岳點頭:「此事辛苦於大人了,若你忙不過,讓鮑全派一批人協助你。」

「好。」於子林點頭,嘆道,「也不知道黃統領那邊的進展順利不。」

劉子岳也有些憂心。

黃思嚴雖是他的侍衛出身,但跟在他身邊是真沒打過仗,血都沒見過幾次,這次卻要挑起大梁去抄魏達的老巢,對他而言是一項考驗。

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黃思嚴這個南越軍務統領的身份本來就有很大的運氣成分,若不是趙世昌的身份不便報到朝廷,若不是南越水師是他出銀子養著,黃思嚴也坐不到這個位置上。

黃思嚴要想長期坐穩這個位置,在軍中具有一呼百應的號召力,就必定得做出一番成績。

這次就是他極好的表現機會。

否則風頭都被趙世昌蓋過去了,時間一長,他這個統領的身份也名存實亡,只是個花架子。

因此哪怕知道此事有些冒險,劉子岳還是安排了他去偷襲封州,拿下封州城,這樣他在軍中才能建立起威信。

***

黃思嚴已經帶著三千兵員,潛伏到了封州城外。

但他並沒有急著動手,而是派士兵喬裝在四周打探了一番,很快就從鄉民的口中得知前幾天有一支大軍從封州離開,旗幟上寫著一個很大的「魏」字。

證實了魏達已經帶兵去攻打連州后,黃思嚴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他想起臨出發前,殿下跟他說的話:「你腦子靈活,凡事多動動腦子,不管什麼法子,能夠以最小的代價拿下封州,就是最好的辦法,不用拘泥於兵書,兵書是死的,人是活的。」

黃思嚴沒帶過兵,自當上這個水師統領后,為了學習帶兵練兵之法,他沒少啃兵書。

但終歸是紙上的經驗。

不過他知道連州城的計劃,知道殿下和於大人是如何商議,一步一步利用封州的探子將魏達引入死亡的深淵。

而這麼做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減少人員傷亡以最小的代價誅殺魏達的隊伍。

黃思嚴在路上就一直在想這事,越想越覺得他家殿下和於大人的心眼子實在是太多了,有兵書上某些兵法的影子,但又做了改進,根據連州的情況調整策略。

這就是殿下所說的活學活用,不拘泥於兵書吧。

黃思嚴由此受到了啟發,他派了人喬裝

到沿途的村子打聽了魏達這支軍隊的情況,從他們旗幟的顏色,穿著等等,全部打聽清楚。

魏達手裡的紅蓮軍其實是雜牌軍,約莫有四分之一的人是原本三州的駐軍,所以這些人穿的還是朝廷的兵員制服,其他的人就統一穿的深色衣服,黑的灰的靛藍等顏色為主。

因為封州城太小,手工業並不發達,短時間內魏達也沒辦法給所有人配上統一的布甲靴子,只能這樣湊合著穿了。

這給了黃思嚴極大的便利。

他讓人去附近幾個鄉鎮和村莊買了些深色的舊衣裳,讓一部分士兵換上了這些舊衣服,再在裡面混了四分之一左右穿著朝廷服裝的士兵,總計一千人左右。

這些人在草地里打了幾圈滾,身上的衣服都沾上了各種草汁、泥土、碎葉子等,看起來狼狽不堪。然後黃思嚴又從村民手裡買了幾十隻雞殺了,將血分散塗抹在這一千人身上,再將一部分人身上的衣服用刀劃破。

這樣一番折騰下來,他們這些人臉上都髒兮兮的,面容很不清晰,隔個幾十米遠,估計親爹親媽來了都不認識。

而且個個渾身狼狽,還帶著傷和血跡,一瞧就是經歷了一場激戰的疲憊之師,也可以說是吃了敗仗的喪家之犬,倉皇逃回來。

***

十月二十九這天傍晚,殘陽如血,將半邊天都染紅了,晚霞鋪展開,比最美麗的錦緞都還要華麗。

落日的光線有些刺眼,又有些模糊,往遠處看,黑暮已經逐漸侵蝕著大地了。

這一天又過去了,封州城的士兵開始關閉城門。

就在這時,瞭望台上的士兵驚呼:「有人來了……那旗幟上好像是個魏字,莫非是將軍回來了?」

「快快快,去通知閔副將。」看守城門的隊長疾呼。

閔副將是魏達的心腹,也是此次留守封州的頭領。

士兵領命,趕緊去府衙稟告閔副將。

他剛走沒多久,這支殘兵便逼近了城下。

城樓上的守城士兵將這些人的樣子都看在了眼裡,一個個倒吸了一口涼氣。

「怎麼才這點人?」

「是啊,看起來好像只有一兩千人。」

「而且好像都負了傷,很疲憊的樣子。」

……

魏達走的時候,意氣風發,信誓旦旦要拿下連州,進而打開南越的北門,將整個南越納入麾下,在南越稱王稱霸。

可如今,卻只回來了這麼一支殘兵,料想戰事就不大順利,連將軍的旗幟都被削去了半邊,魏字上那個「禾」都少了一個頭。

太慘了。

城樓上的士兵都心有戚戚焉的。

小隊長更是又驚又怕,暗自慶幸自己沒跟隨魏將軍出征,不然這次自己恐怕也回不來了。

「開門……」

底下的士兵已經抵達了城門口,一個個疲憊得像是跑了幾十里,累得癱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旁邊一個負了傷的,還往旁邊一倒,吐出一口鮮血。

這可急壞了下面的人,大力拍打著城門:「開門,開門……」

小隊長嚇了一跳,趕緊跑下去,對著城門口的士兵道:「快打開,是自己人。」

雖然沒看清他們的面容,但旗幟、穿著、打扮都是自己人。

而且這個小隊長也是個地痞提拔起來的,沒念過什麼兵書,也沒什麼作戰經驗,哪想得到會有人假扮自己人啊。

守在城門后的士兵得了命令,趕緊挪開抵在城門后的大圓木,然後開了鎖,拿下了鐵鏈子,幾個人合力才將厚重的城門拉開一條縫。

大門發出嘎吱的巨響,紅色的晚霞從門縫中擠進來,刺得人睜不開眼。

就在此時,遠

處的街道上來了幾騎。

閔副將一邊策馬疾馳,一邊大聲驚呼:「關上城門,關門……」

但太晚了,城門已經開了兩人寬的縫隙。

聽到他的聲音,黃思嚴也不裝了,一馬當先沖了進去,一改先前的半死不活,提起刀就刺入最近的士兵胸口,然後飛快地拔出刀,刺向離得最近,正雙目大睜,驚懼地看著他的士兵。

其他的人也相繼擠了進來,餘下的則合力將城門推開。

隨著厚重的巨響,城門徹底打開,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沖了進來。

閔副將在幾十丈外看到這一幕,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封州守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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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放后,朝廷追著我喂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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