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069
十一月的封州,天氣不冷不熱,是個非常舒適的季節。
但魏達一行人沒有代步工具,風餐露宿,還要防止連州軍的追擊,不敢走相對寬敞的官道,只能走一些偏僻的小道和密林。
行程不可避免地被拖慢,原本只用兩天左右就可到達,但現在已經走了三天半,距封州還有十幾里左右。
這幾日,大家擔驚受怕,日夜趕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又累又渴,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好在前方便聽到嘩嘩嘩的水流聲。
魏達一喜,對身後這七八百名殘兵說:「前方有水源,走,去那邊喝點水,休息一會兒再走。」
聽說有水,已經渴得嗓子都快冒煙的士兵們也顧不得什麼尊卑,什麼紀律了,一窩蜂地衝到小溪邊,捧起水大口大口地喝,喝完之後,又躺在旁邊的淺草地上休息。
魏達見大家實在是疲倦,四周又還算安全,便宣布原地休整半個時辰再出發。
半個時辰后,魏達激勵了大家一番:「弟兄們,走,只要一個時辰左右,咱們就可以回到封州了,到時候咱們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女人們也隨便你們玩!兄弟們,走,咱們回家!」
「回家,回家……」士兵們眼中迸發出渴望的光芒。
他們實在是太懷念在封州城裡呼風喚雨的日子了。這段時間的遭遇,簡直跟煉獄似的,如今他們也沒了什麼鬥志,只想著能夠守著封州,在封州當土霸王,過好日子就行。
可能是因為眼看就要到家的緣故,士氣高昂了許多,行軍的速度都快了許多,不到一個時辰,他們已經到達了封州城樓下。
今日天公不作美,天上烏云云集,天色昏暗幽沉,到處灰濛濛的一片,連封州城上的士兵感覺都黑了一些。
不過這對終於回到家的魏達部來說,都不算什麼。
旗手揮舞著殘破的「魏」字大旗,聲嘶力竭地大喊:「魏將軍回來了。」
上方的士兵往下探頭,看到魏字大旗,欣喜不已,連忙高聲疾呼,奔走相告:「將軍回來了,魏將軍回來了……」
「快,打開城門!」
「快去通知閔副將!」
……
城門口頓時熱鬧起來,全是士兵們歡喜忙碌的聲音。
隔著厚重的城門,魏達心裡也滋生出一種歸屬感。他好歹還有封州,等回去了,清點人馬,再招募一批士兵,固守封州不出,連州軍也拿他沒辦法。
隨著他的暢想,守城的士兵們合力打開了城門,站在兩側,恭敬地迎接他們回家,只是看到他們這身殘破的樣子,士兵們臉上都露出了疑惑、震驚、害怕的表情。
魏達沒管那麼多,他實在是太累太累了。
現在回到了自己的地盤,只想洗個舒服的澡,吃頓好的,補充體力。
他身後的其他士兵也是這樣的,都沒多看守門的士兵一眼,就爭相恐后地往前沖。
七八百人的隊伍很快就悉數入了城。
封州城還是像以前一樣安靜,街上連個人都沒有。
不對!
魏達敏銳地察覺到了異樣,進城至今,除了城門口的士兵,他一個人城內居民都沒看到,這未免太奇怪,太不合常理了。
前陣子雖然居民們也大多不出門,但路上還是有零星的百姓。因為不是每一家家裡都儲備了足夠的糧食柴火,能夠一直龜縮不出,躲在家裡的。
還是有一些家裡實在是沒餘糧,不出門就要餓肚子的百姓出來討生活。
但這大下午的,天氣也還好,可路上卻沒有一個百姓。
魏達的神經緊繃起來,手按在腰間的大刀上,眼睛悄無聲息地打量著四周的街道,越看越
心驚,交錯的四條街道上都空蕩蕩的,沿街的商戶全部一個個門戶緊閉,一家開門的店鋪都沒有。
他臉色一沉,忽地拔刀就掉頭疾呼:「撤,小心埋伏……」
他反應迅速,可那些疲倦至極,渾身都鬆懈下來的士兵完全沒反應。
看到魏達的這舉動,一個個木木的,還傻乎乎地問:「將軍,怎麼回事?」
魏達不管這些人了,帶著親信掉頭就往城門口沖,但太遲了。
街道兩旁原本緊閉的店鋪同時打開,一隊武裝森嚴的朝廷軍出來,將他們這幾百人的殘部團團圍住。數百丈外的城門已經嚴絲合縫地關上了,守在城門口的那些士兵一改先前的歡天喜地,一個個面色肅穆,拔刀對準了他們。
而城樓之上走來一個二三十歲的身穿鎧甲的精壯漢子。
他大步走過來,譏誚地看著魏達:「魏達,你倒是敏銳嘛,可惜太遲了,還不快束手就擒。」
魏達看著這張陌生的面孔:「你是誰?閔副將呢?」
黃思嚴沒說話,只是招了招手,馬上有士兵,端著一個正方形的箱子過來,然後將箱子打開,呈在他們面前。
裡面是一顆雙目大睜,眼神帶著驚懼和不可置信的人頭,人頭上還沾著血。
因為有兩天了,人頭臉部的顏色灰白,襯托著那對無光的眼珠子,看起來就讓人瘮得慌。
有幾個膽小的士兵已經嚇得癱坐在了地上。
魏達也是又驚又懼又恨,拔刀怒道:「我跟你們拼了,兄弟們,給閔副將報仇!」
說著他揮舞著大刀沖了上去。
但只有少量的士兵響應,幾天跋涉,吃沒吃好,睡沒睡好,今天也趕了好幾十里路,大多數的士兵都精疲力竭,實在沒力氣作戰。而且現在這情況,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們打不過,必敗。
有些不想死的,更不願這時候衝上去了。
所以魏達帶領的那一兩百人,很快就被殺的被殺,被擒的被擒。
他們的這番掙扎,連片水花都沒激起。
魏達大腿挨了一刀,被生擒,雙目怒瞪著黃思嚴。
黃思嚴沒興趣搭理他這個階下囚,大手一揮說:「帶下去!」
等處理完了這些人,他立即讓人快馬加鞭回去給劉子岳報信。
***
連州,天氣陰沉,秋風陣陣,拂過林間,發出沙沙的幽響,似乎是在為這些戰死沙場的好男兒奏一曲送英魂。
劉子岳和於子林帶著連州官員、部分駐軍,還有無數自發前來給戰死士兵們送行的百姓站在兩丈高的紀念碑前。
紀念碑上用楷體清晰地刻著犧牲的一千零八十二名陣亡將士的姓名。
這是由連州城內的工匠自發加班加點在五日內趕出來的。
紀念碑的後面,是一座座新壘起來的墳塋,一座又一座,綿延到山腳下,彷彿望不到盡頭。
紀念碑前,是無數失去親人,傷心哭泣的父母、妻子、兒女、兄弟姐妹!
似乎連老天爺都察覺到了他們的悲傷,跟著落淚,午時,毛毛細雨飄飄洒洒,為這方英靈安息之地更增添了幾分悲傷。
連州城內的官員、南越水師的將領們,挨個依次上前,給這些為保衛連州而犧牲姓名的將士致敬上香。
肅穆、隆重的葬禮直到傍晚才結束。
趙世昌負責派人護送這些陣亡戰士的家屬們回家。
劉子岳和於子林一道回了城。
剛進府衙,管家便遞了一封信上來:「殿下,老爺,你們回來得正好,封州那邊剛派人送過來的信,小的本打算讓人給你們送過去呢。」
劉子岳接過信拆開,看完后沉重的心情好了不少,臉上露出了一
絲笑容:「好消息,黃統領已經拿下了封州,並生擒了那魏達。」
「魏達果然逃回了封州。」於子林也大喜,「總算抓住這個罪惡滔天的傢伙了。不過袁州和并州還在紅蓮教的掌控中,但據俘虜交代,這次魏達帶來的人有一大半是這兩州的,估計這兩州中的紅蓮軍已經不足為懼了。」
劉子岳點頭:「魏達的兵力應該是他們中最多的,我估計兩州可能也就各自只剩一兩千人。不過黃統領只帶了三千人過去,現在封州剛剛拿下,他分不出太多的兵力去攻打這兩州。」
於子林也明白這個道理,道:「連州之危已經解除了,只需留下兩千常駐兵員,其他的都可帶走去協助黃統領。」
「一會兒趙將軍回來再議此事吧。」劉子岳眉毛擰了起來,「信上,黃統領說,封州的官員被殺了大半,其中就包括了封州知府。其餘的,要麼是躲了起來,要麼是投效了紅蓮教。投效了紅蓮教的肯定不能用了,想要讓封州儘快恢復,需要得力的地方官員。」
打下封州容易,要封州恢復元氣,平復戰爭的創傷,不容易!這需要有經驗的地方官員,安撫民心,鼓勵大家恢復生產和生活,平息戰亂帶來的影響。
於子林在地方為官數年,自是知道這個道理。
現在連州城的危機雖然解除了,但城裡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王小二等人雖然被清除了,但難民中還有沒潛藏的紅蓮教徒也不可知,還需進一步調查,安置這些人,他暫時走不開,而且即便能走得開,這也不可能長期呆在封州,兼任兩州知府。
可封州是他們犧牲了一千多名將士,耗費了無數的心力、財物才打下來的。而朝廷,不過就是給他們下達了一封收復封州的聖旨罷了。
若是將封州這麼拱手讓人了,於子林不甘。
他勸道:「殿下,封州是南越通往北方陸路的必經之地,可以說是南越的最後屏障。這次之所以有連州之危,跟封州的陷落脫不開關係。若是封州掌握在我們手中,南越將更加安全。」
劉子岳雖然性子懈怠了些,但也不是那種為他人做嫁衣裳的傻瓜,更不可是會將自己的利益白白拱手相讓的人。
於子林這想法跟他不謀而合。
他說:「那於大人有什麼想法?」
於子林馬上明白這事有戲,立即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殿下,不若咱們舉薦徐雲川徐大人去封州任職。徐大人本就冤枉,事情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想必楚王也不會一直揪著不放,況且此事還有公孫大人和我家恩師從中斡旋,成的幾率很大。」
劉子岳認真思考這個可能。
徐雲川為官的人品沒話說,而且他做了十幾年的地方官,經驗豐富,讓他擔任封州知府,劉子岳放心。
「你這提議不錯,不過咱們一旦要做,那就勢必要做成,保證萬無一失才行。」劉子岳說道,「而且這事盡量不要影響到陳大人。」
於子林點頭:「殿下考慮得甚是周詳,可是有了辦法?」
劉子岳笑了笑:「辦法是有一個,就是有些冒險,成不成不是很好說。」
他也不賣關子,直接說道:「你與黃思嚴大力推薦曹正卿,回頭讓陳大人和傅康年等也鼎力支持曹正卿。而公孫大人,則極力舉薦徐雲川。你與黃思嚴受了晉王這麼大的禮,怎麼能不表忠心呢?這就是好機會。」
於子林拍案叫絕:「還是殿下有辦法,這計雖說冒險了一些,但若是用好了,可一舉兩得。」
晉王如今平亂有功,在朝廷的威望劇增。
朝中凡是覬覦那個位置的皇子,必然視晉王為大敵。
而他於子林和黃思嚴都已經被打上了「晉王」的標籤,妥妥的晉王黨,這時候他和黃思嚴都站出來推舉晉王嫡系曹正卿。曹
正卿肯定會對此感恩戴德,覺得他們倆仗義,晉王也會更加信任他二人,以後想讓晉王幫幫忙什麼的也方便多了。
但其他皇子看到這種情況,肯定不想看到晉王的勢力在南越擴張,勢必會想方設法阻止曹正卿擔任封州知府。
而這時候,公孫夏跳了出來,舉薦徐雲川,就給其他幾個皇子釋放了一個信號,公孫夏並不買晉王的賬,還沒被晉王籠絡。
眾皇子自己安排人手到封州,其他人都不會滿意的,肯定不答應。這時候最好的人選反而成了公孫夏這個誰都不站的耿直大臣。
而徐雲川前幾年鬧的那一出,可以看得出來,他跟晉王的關係並不好,跟楚王的關係更是很僵。燕王、太子肯定支持徐雲川,楚王心裡可能會有芥蒂,但在繼續讓晉王的勢力在南越擴張滲透,還是選個誰的賬都不買的頭鐵徐雲川,這還用說嗎?
更何況,徐雲川背後還有公孫夏。就是為了拉攏公孫夏,向公孫夏示好,他們也得選徐雲川嘛。
這樣一來,徐雲川被選中的幾率比他們直接舉薦徐雲川大多了,而且不會得罪晉王一派,還能在晉王和曹正卿面前刷一波好感,進一步奠定他跟黃思嚴晉王一派人馬的身份。
於子林當即就表示:「我現在就寫一封奏摺,向朝廷報告這個喜訊,然後再奏請調曹正卿擔任封州知府。同時給曹正卿和公孫大人寫一封信。」
劉子岳看他實在是很忙,笑道:「公孫大人這封信就由我來寫吧,此事不宜拖,否則消息傳回京中,萬一提前定下了人選,咱們的計劃就失敗了。」
兩人在書房,各坐一邊,開始寫信。
當天傍晚,便安排人將信送了出去。
信送出去后,趙世昌也來了,劉子岳與其商量了一陣,決定明日帶六千人前去封州,與黃思嚴匯合,商量拿下袁州和并州的策略。
***
公孫夏接到信看完后,立即讓人將徐雲川請了過來,把信遞給他看:「雲川,你的機會來了。」
徐雲川看完后,指了指自己:「讓我去,這合適嗎?」
公孫夏笑道:「除了你還有誰更合適這個位置?不過最讓我心喜的事,此事是由平王殿下提出。」
徐雲川看著信上熟悉的字跡,也有些感慨:「我也沒想到,當初認識平王殿下時,他還只是一個單純的富家公子哥,單純、無害,如今數年過去,殿下也長大了,心計謀略一樣不落。」
他是最早認識平王的人之一,也算是親眼見證了平王這幾年身上發生的轉變。
但公孫夏更高興的是另一點:「平王殿下可能都還沒意識到,他這麼走下去,由不得他退了。」
這就跟溫水煮青蛙一樣。最初平王的願望是當個閑散王爺,多掙點銀子,開開心心地吃吃喝喝玩玩,一輩子無憂無慮。
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事情推著他一步一步往前走,起初只是一件件無傷大雅的小事,但匯聚成了溪流江河,最終形成汪洋大海,不爭既是爭。
時至今日,平王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保,也是為了他安閑的生活。
但也正是這樣,他這輩子不可能一直安閑平庸下去。
他沒看錯人,平王這人表面和善不爭,但骨子裡其實是個強勢的人,並不容許別人染指自己的東西,也不願意交出所有,將自己的身家性命、榮辱富貴都交由他人掌控。
他不爭,他不想斗,但只要他還有一身傲骨,只要他還想護著手底下的人,那他就不可能往後無限制的退讓,他最後還是得爭。
時至今日,見證了平王近幾年一點一點的改變,公孫夏心裡最重的石頭總算是落地了。
徐雲川沒有那麼深的感悟,他選平王,只是性情和理想與平王最相投罷了。平王
爭是最好,即便不爭,他也願意交這麼一個朋友。
「公孫可安心了。」徐雲川知道老友的心結,笑道。
公孫夏大樂,讓人準備一桌酒席,然後笑道:「我先寫奏摺,一會兒,咱們倆不醉不歸,今日連州守住了,過陣子你也要離開高州了,這可都是高興的事,一定要慶祝一番。」
徐雲川點頭答應。
***
三日後,趙世昌和劉子岳的人馬才抵達封州。
黃思嚴親自出城迎接:「殿下,趙將軍!」
劉子岳抬手:「你辛苦了,走,咱們進城再說。」
果然,戰爭歷練人,幾日不見,黃思嚴身上多了一股煞氣,銳氣,像一柄開過封的劍一樣,綻放出他的光芒!
一行人進城,黃思嚴先向劉子岳彙報了戰況。
城內一千名守軍,俘虜六百餘人,誅殺三百餘人,其中包括了留守封州的閔副將。魏達殘部,一百多人被殺,餘下六百多人投降,主帥魏達被俘。
他們這邊共犧牲了一百六十七名將士。
這還是攻城用了奇計,俘虜魏達時遇上的是力有不逮的殘軍的緣故,否則犧牲會更大,若是強攻,三千人損失大半都是很正常的事。
一百多人就是一百多個鮮活的生命,涉及一百多個家庭,劉子岳心情有些沉重。
倒是趙世昌見慣了戰爭的殘酷,安慰道:「黃統領您已經做得很好了,凡是戰爭難免有犧牲,包括我們自己,上陣殺敵時,也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
劉子岳只說:「趙將軍所言有理,我們如今能做的只有好好安葬犧牲的這一百多名將士,安葬標準和撫恤標準都按連州犧牲的將士來。明日將他們裝上棺材,送回連州,此事交由於大人來安排。」
一是因為這些人大多都是南越人,家在南越,落葉歸根,死了也該回到生養他們的故鄉。二是於子林有過處理此事的經驗,再交由他來處理,輕車熟路,最合適不過。
黃思嚴點頭,又說:「殿下,趙將軍,既然你們來了,那明日小的便率軍去攻打袁州,爭取儘快將袁州拿下。」
劉子岳輕輕搖頭:「此事不急,咱們慢慢商議,當務之急,是你寫一封奏摺送到京城。」
「報喜嗎?」黃思嚴除了這個想不到其他。
劉子岳笑著將他和於子林商議出來的辦法告知黃思嚴:「……你寫信,一要報喜,語氣得意點,表現出打了勝仗,有些小人得志的模樣,並將犧牲的將士數目翻一倍報上去。」
「殿下,這是為何?」黃思嚴有些不解。
劉子岳說:「咱們犧牲了一千多人就大敗魏達,奸敵一萬餘名,俘虜一千多人,輕輕鬆鬆拿下封州,這個戰績送到京城太過驚人了,我一是擔心朝廷不會相信這事,二是怕你風頭太盛,招來忌憚,反而不妙。」
黃思嚴嘟囔:「哪裡輕輕鬆鬆,咱們戰前部署多久,連殿下您都親自做餌,還犧牲了那麼多的兄弟。」
趙世昌到底是為官多年,更明白上面人的心思,嘆道:「黃統領,您說的這些在上面人眼裡都不算什麼,還是殿下思慮得周詳,依臣看,不若將陣亡人數再翻一倍,即便是以犧牲四千餘人的代價拿下連州,生擒魏達,也是一場以少勝多的大勝仗了。而且,犧牲這麼多人,問朝廷要撫恤金也能要到更多,讓殿下少貼些銀子。」
估計朝廷能每人發放十貫錢的撫恤金就不錯了,就這樣,平王也還得自己掏一部分錢。
黃思嚴一聽能為他家殿下省銀子,頓時什麼都不計較了,嘿嘿一笑說:「趙將軍,要不報五千的陣亡,不,六千怎麼樣?」
趙世昌傻眼,怎麼每次一提到銀錢,這黃統領都比他心還黑啊。
最後還是劉子岳拍了板:「
總共翻四倍已經夠了,黃統領,你不能太冒尖,但也不能一點風頭都不出。讓朝廷看到你的一些軍事才能,以後才會重用你,不要老盯著那點銀錢。」
這樣搞得他都要懷疑以前是不是在銀錢一事上苛待過黃思嚴了。但劉子岳想來想去,也沒有啊,估計還是黃思嚴出過海,知道海上貿易這種事雖說確實掙錢,但風險也大,海盜、海難、黑吃黑什麼都可能發生,一不小心滿船的人都要丟掉小命。知道賺錢不容易,因此更珍惜銀錢。
黃思嚴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的聽殿下的。」
劉子岳輕輕搖頭:「黃統領,如今你是一軍統帥,不可再稱小的,以後在我面前,跟趙將軍他們一樣。」
「那小……臣知道了。」黃思嚴樂呵呵地說,「臣這就寫信,殿下您一會兒幫臣過目一下。」
劉子岳點頭答應,黃思嚴這封信很關鍵,是決定徐雲川能不能擔任封州知府的重要因素之一,他自然要看一遍再放心。
等黃思嚴寫完信,讓人快馬加鞭送入京城后,大家才商討起來攻打袁州和并州的事。
黃思嚴說:「殿下,臣已經摸清楚了,袁州和并州派了大量的兵力來協助魏達攻打連州,現在兩城大概都只有一千五百名駐軍。臣有信心能拿下他們。」
劉子岳頷首:「我相信你能拿下這兩州,但現在咱們又不趕時間,若能想個完全之策,盡量減少我軍的犧牲方為上策。」
趙世昌也嘗到了計謀帶來的好處,無論是守住連州,還是攻打下封州,因為用了妙計,他們的損失都小了許多,不然硬拼,即便打勝了也是慘勝。
「殿下此言有理。封州與袁州、并州相距數百里,他們這些人都是野路子出身,人數又少,恐怕還不懂情報的重要性,咱們先派斥候去打探一下,看看他們知不知道封州收復的消息,若是不知,咱們可利用此事做文章。」說道這裡,趙世昌笑看向黃思嚴,「黃統領不是抓了不少俘虜嗎?這裡面興許有用得著的。」
黃思嚴點頭:「有,有幾個隊長是從袁州和并州來的,咱們可勸降了他們,讓他們帶咱們入城。」
這些人很多都是軟骨頭,貪生怕死,要利用他們並不難。
趙世昌臉上笑出了皺紋:「黃統領跟屬下想到一塊兒去了,咱們一會兒去見見這些人。」
劉子岳看他們倆越談越起勁兒,乾脆由他們去。有趙世昌這個經驗豐富的老將指點黃思嚴是好事,若能以極小的代價,收復這兩州是好事。
他得考慮考慮,等這兩州收回來后,要不要安插自己的人。
可惜了,於子林不在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要不將冉文清先叫過來。封州雖是收復了,可城裡現在亂糟糟的,就趙世昌和黃思嚴,讓他們打仗還行,讓他們在書房裡坐一天,處理各種雜務,肯定不行。
劉子岳當即寫了一封信,讓人送回興泰,把冉文清叫過來。
***
京城,自從晉王那邊戰事逐漸順利后,延平帝臉上的皺紋都少了一些,笑容也重新回到了他臉上。
更好的消息是,封州傳來捷報,封州收復,生擒了魏達。
延平帝高興不已,在朝廷上就連說了三個好字:「黃愛卿用兵如神,實乃我大景之福。」
一個草莽出身的傢伙,不過就打贏了一場仗而已,不少武將心裡酸溜溜的。
但這時候沒誰會去觸延平帝的霉頭。大臣們都喜氣洋洋地向延平帝道喜。
延平帝很高興,皇帝心情一好,大手筆地賞賜黃思嚴黃金百兩,錦緞百匹,又給他升了一級官,從三品參將,統領南越和封州、并州、袁州的軍務,擴兵一萬。
經此一事,延平帝也意識到南越乃至以北的偏遠地區,兵力還是太弱了
,兩萬多名兵員不夠,還得增兵。
銀錢的賞賜不算什麼,最讓人眼饞的是后三州的軍務。
太子、燕王、楚王幾方人馬心裡都有些不痛快,但晉王現在正在勢頭上,這個黃思嚴也以少勝多,立了大功,這時候站出來反對,只會惹父皇不高興。
誰也不願意當這個出頭鳥,哪怕是不高興,也沒人吭聲。
「陛下聖明!」倒是傅康年他們很高興,站出來道。
延平帝擺擺手,臉上有些惋惜:「黃愛卿和連州知府於子林的奏摺中都提到,封州知府儲雷遭紅蓮教殺害,追封其為從三品少府監,謚號文忠。」
大臣們連忙表達了一番惋惜。
延平帝對儲雷並沒有多少印象,追封完后就又說起來另外一件事:「如今封州知府一職空缺,黃愛卿和於子林都上奏,推薦賀州司馬曹正卿擔任封州知府,諸位愛卿可怎麼看?」
太子的臉一下子拉了下去,楚王的臉色也不好看。
曹正卿原是晉王府的主薄,晉王的親信,年初鬧出事來,秦賢等人都被發配了去邊疆,這個曹正卿倒好,還不到一年,就想從九品官一下子跳躍到四品,就是兔子也沒他竄得這麼快啊。
於子林和黃思嚴果然投效了晉王,這不一拿下封州就急不可耐地給晉王擴張地盤,安插晉王的人。
這次說什麼他們都不能忍了,否則封州的政務軍務都要落入晉王的人手中。
不過這事太子不方便站出來反對,他給國子監司業常為民使了一記眼色。
常為民站出來道:「陛下,這位曹正卿曹大人,乃是九品司馬,一躍而成四品知府,舉朝上下都沒這個先例啊,這不合規矩。」
可規矩什麼時候是來約束皇帝的了?
延平帝早忘了曹正卿是哪號人物,也不記得曹正卿曾做過的事,淡淡地問:「就這個?」
秘書少監俞開誠道:「陛下,這位曹正卿以前好像是晉王府上的主薄。晉王常年征戰,晉王府由他理事,他卻擅作主張,與民爭利,強買強賣,敗壞晉王府名聲,還造成秦賢晉王府的爭端,甚至將楚王殿下也牽扯了進來,如此品行不端之人,怎可重用,將一州百姓交給他?」
這話說得那叫一個大義凜然,而且還站在了道德制高點上。
連本來想給曹正卿說話的傅康年都有些猶豫了。
皇帝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他想起曹正卿是何人了。
陳懷義看著這一幕,思量了片刻,於子林不會無緣無故舉薦曹正卿,而且就曹正卿過往的經歷,還有現在的品階,也不是接任封州知府的最好人選。
於子林和黃思嚴這麼做必定別有目的。
只是私人信件往來,速度比不上朝廷的急報,沒法與他通氣。
陳懷義略一思索后,便在眾臣驚愕的目光中站了出來:「陛下,臣倒是認為,曹正卿很合適,他在南越呆了快一年,應當了解當地的情況,封州與連州相鄰,兩地風俗習慣都相差不大。如今封州初定,需派了解情況的官員比較合適。至於曹司馬身上的污點,當初也是紅蓮教逼得太急,晉王那邊軍需不足,他也是為了晉王殿下,為了大景的江山社稷,才做出此事,情有可原,況且他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微臣認為,如今當從大局出發,先穩定封州比較重要,不必拘泥這些小節。」
有了他打頭,傅康年等人也立馬紛紛附和。
眼見皇帝有些意動,太子的臉都快氣黑了。
楚王垂下頭,表情不明,燕王緊緊攥緊了寬袖下的手。
晉王的勢力膨脹得太快了,等他回京,他們這些兄弟還有哪個能與其相爭?
就在眾皇子各懷心思時,太監從外面送了一封信進來:「陛下,公孫大人從高州送來的信。
」
旁的地方官員肯定是沒這待遇,但誰不知道陛下其實一直暗戳戳地在等著公孫大人服軟回京啊。
延平帝果然高興地說道:「呈上來。」
看完信后他有些失望,氣哼哼地說:「沒想到公孫夏也摻和了一腳,他舉薦徐雲川擔任封州知府。」
太子和燕王等人聽到徐雲川的名字皆是眼睛一亮。
徐雲川好啊,他跟晉王不對付,公孫夏還舉薦他,說明南越也沒完全落入晉王手中嘛。那他們當然要扶持能對抗晉王的人馬了。
常為民立即跪下道:「陛下,徐雲川此人,在地方為官十幾年,經驗豐富,遠不是曹正卿能比得上的。況且,徐雲川已經去了南越三年,若要論熟悉南越的情況,他也甩曹正卿幾條街。他是比曹正卿更合適的人選,為讓封州早日穩定下來,百姓恢復生活,微臣認為,讓徐雲川擔此重任,再合適不過。」
「是啊,陛下,徐雲川為官多年,官聲很好,愛民如子,封州百姓遭此大難,正需要一位得力的父母官。」吏部左侍郎陸躍明極力誇讚徐雲川過去的從政業績。
陳懷義聽了,垂下的眸子中閃過一模嘲諷,當初徐雲川在大殿之上為江南無辜受害的百姓伸冤時,這些人怎麼不記得他愛民如子了?
不過現在陳懷義倒是清楚了於子林他們的真實目的。
他配合著開了兩句口爭辯,堅持推薦曹正卿。
但他這些理由都被人一一駁回,因為曹正卿在地方上的經驗也好,還是論名聲,都不及徐雲川。
再加上太子和燕王一派人馬極力推薦,就連楚王這個跟徐雲川有過節的人都沒站出來反對這事,最後朝廷上的形勢一面倒。
延平帝也被說服了,大筆一揮,任命徐雲川擔任封州知府。
太子和燕王都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總算是沒讓晉王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