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所願
翌日一大早,蕭羽風已經起來。他昨晚心煩意亂,抓心撓肺,根本睡不安穩,頂著個碩大的眼圈去給許皇后請安。
許皇后雖恨他不成器,到底是自己十月懷胎生的兒子,不可能不關心。見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許皇后問:「你昨兒晚上又去哪兒鬼混了?」
蕭羽風自是不可能告訴許皇后實情,他知道近來父皇預備立儲,母後幾次叮囑他,莫要惹是生非,收斂性子,待被立為太子再說。然則蕭羽風只覺得許皇后杞人憂天,他是嫡子,大燕的規矩一向立嫡不立長。
「母后,兒子昨夜老實在宮中待著溫書,何曾出去鬼混過?不信你問他們。」
許皇后嘆了聲,沒再追問此事,而是轉移話題,語重心長道:「羽風,母后是為你的前程擔憂。雖說咱們大燕有立嫡的規矩,可是……你要知道,你父皇他便非嫡子……」
當今弘景帝不過是先帝的十七子,先帝昏庸無道,沉迷聲色享樂,因此致宦官當道,大權旁落。
當時,宦官的權力非常大,生殺予奪,弘景帝的生母不過是個青樓女子,因美貌被先帝帶回宮中,受過一陣寵,很快被遺忘。沒想到,她卻有了孕。但她得罪過當時的宦官,便差點被人設計一屍兩命,是玉章長公主遇見,救下她們母子。
只可惜,弘景帝的母妃福薄,生下弘景帝后便撒手人寰。弘景帝在宮中過得並不好,若非有玉章長公主相助,恐怕他早已經死了。先帝幾乎不理朝政,當時權力最大的宦官裘玄甚至自稱九千歲,把持朝政,意欲扶持傀儡皇帝,將大燕的江山完全握在自己手上。
還是玉章長公主與駙馬謝臨,聯合一眾大臣,最後力挽狂瀾,扶持當今弘景帝登上皇位,這才撥亂反正。
「母后,情況不同,那時皇室混亂不堪,先帝又昏庸無道,可如今天下太平,自然該回歸正軌。」蕭羽風並未將許皇后的念叨放在心上,掩嘴打了個哈欠。
許皇后在心裡罵了句他不成器,問起昨日他可有看中的女子?
蕭羽風聞言,眼皮猛地一跳,眼前浮現出謝慈與人談笑時的模樣。但許皇後幾次三番說過,娶妻娶賢,他若是敢說他瞧上謝慈,許皇后必然不可能答應,更何況,他也只是瞧上謝慈的美貌,而非起了娶她的心思。
他討好地笑了笑,道:「婚姻大事,母后做主便是了。母后讓我娶誰,我便娶誰。」
左右娶了放家裡,不妨礙他出去尋歡作樂。
許皇后臉色稍霽,「母后心裡倒是有幾個人選,待再斟酌斟酌,便與你父皇提。」
「好,母后說什麼都好,那兒子先告退了。」他一副趕著要走的模樣,許皇后將人叫住,問他去哪兒。
蕭羽風道:「兒子昨日溫書,遇上些疑惑,打算今日出宮去向戴先生討教。」
許皇后聽了,眸底閃過一絲喜色,「那還不快去,記得給戴先生帶些禮物,莫要氣著戴先生。戴先生德高望重,在你父皇面前可是說得上話的……」
「兒子知道了。」
蕭羽風匆匆從長樂宮離開,甩開身後許皇后的叮囑,婦人果真愛嘮叨。他登上馬車,出了宮門,自然不是去找什麼戴先生,而是去了魏國公家中尋曹瑞。
魏國公府的小廝認得二皇子,笑臉相迎。蕭羽風大步朝曹瑞的住所去,曹瑞聽得通傳說二皇子來,急匆匆出來迎接。
「二殿下怎麼來了?」
曹瑞衣衫凌亂,頭髮也亂糟糟,顯然剛從溫柔鄉起來。蕭羽風睨他一眼,他在這兒不好受,曹瑞倒是享福。
曹瑞昨日被謝慈壞了好事,倒也沒怎麼惱,他對田杏桃沒那麼迫切想要得到,便去尋了個青樓喝酒,找了個與田杏桃有些相似的女子一夜春宵。
「我想要儘快得到謝慈,你替我想想法子,要儘快。」
曹瑞面露難色,這……若是尋常女子,他自然有法子,強行將人帶走便罷了。可那是謝慈,縱然她不是郡主,她仍與武寧王關係親近,一來難以下手,二來還得考慮後果,畢竟那可是武寧王。
蕭羽風知道曹瑞的顧忌,輕飄飄道:「又不是親妹妹,他謝無度還能為了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拿我怎麼樣?實在不行,我事後娶她進門做側妃,總行了吧。」
蕭羽風有些煩躁,這已經是他最大的妥協了,他不可能娶謝慈回家做正妃的。
「你先前不是說,給她下藥嗎?能不能想個法子把她騙出來,而後給她下藥,」
曹瑞得了蕭羽風的答案,微微思忖后,道:「也不是不可以。」既然他願意承擔後果,曹瑞便沒那麼為難了,他要做的,是在行事時將自己摘出去一些,免得到時候太過波及他。
曹瑞可十分惜命,他還得留著命去享受更多的美人。
蕭羽風喜道:「今日可否?」
曹瑞訕訕笑起來:「二殿下,今日定然是不行的,不過臣定然會儘快讓二殿下如願的。」
蕭羽風垂下嘴角,儘快?能有多快?他現下心中一股邪火無處發泄。
曹瑞又道:「我昨日去的那地方,正好遇上位與謝慈有四分相像的姑娘,二殿下要不……?」
他本想留著今夜自己再享用,不過現下讓給蕭羽風也可以。
蕭羽風微微思索了片刻后,問:「乾淨么?」
蕭羽風雖然愛玩女人,可不喜歡玩不乾不淨的女人。曹瑞對這些便不甚在意,甚至愛玩些腌臢玩意兒。
曹瑞笑道:「乾淨,還未開過苞的。」
「那本殿下便與你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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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時將窗牖旁的竹簾卷上去,推開窗,發覺窗下的薔薇花架一夜之間奼紫嫣紅,紅的粉的白的,都爭先恐後地開著,叫人不知道該往哪兒看。
她回頭與謝慈說:「小姐,外頭的薔薇開了。」
裊裊香氣隨風闖入謝慈房中,謝慈微閉著眼,嗅見香味,低嗯了聲,聽起來慵懶睡意還未散去,因此興緻不高的樣子。
蘭時與竹時攜小丫鬟們伺候她洗漱,謝慈吩咐道:「竹時,你待會兒命人將擷芳閣的衣裳送去,阿兄說的那幾套我要了。」
竹時噯了聲,取來桂花油,灑在篦子上,替她梳發。
謝慈昨夜做了個夢,不是好夢。
與蕭清漪決裂這件事,她看起來洒脫,實則這麼以來,心裡沒有一刻放下過。十五年的感情,哪有這麼容易說放下便能放下。
昨日她將謝迎幸推下水中,不知謝迎幸有沒有向蕭清漪告狀,她定然會添油加醋告訴蕭清漪吧?知道她受了委屈,蕭清漪會怎麼想呢?會不會在心裡罵自己?亦或者,她會幹脆上門來將她訓斥一頓?
畢竟從前她也會如此為自己出頭。
謝慈有些懵地想著這些事,回過神來,輕嘆一聲,又惱恨起來。
蕭清漪已經做了選擇了,她又何必想這些事呢?
或者說,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被這樣輕易地放棄?
謝慈抬眸,看見銅鏡中的自己。
昨夜她夢見小時候的事。
小時候與蕭清漪撒嬌,蕭清漪抱著她,從來不掩飾對她的寵愛。小時候,她亦與謝無度親近,謝無度也會抱著她,讓她騎在脖子上,給她念書聽,陪她玩,給她買漂亮的衣裳首飾,不論如何,永遠站在她這邊。
她眼神漸漸清明,倦意全無。沒關係,她還有謝無度。
謝無度永遠不會離開她。
謝慈朝鏡中的自己露出一個瑰麗笑容。
梳洗裝扮完,謝慈去找謝無度一起用早膳。
謝無度沒在霽雪堂,而是去了府中的演武場。他一向醒得早,不貪覺。
謝慈來時,只見謝無度抬手鬆開手中弓箭,一支箭羽破空而去,「奪」一聲穿透朱紅靶心,半截沒入其後的樹榦上。
她拍手叫好。
謝無度轉過身來,微扯唇角。謝慈走近至他身側,目光崇拜:「阿兄也太厲害了。」
從她有記憶起,不論春秋冬夏,天氣冷暖,謝無度每日一早總是要練練武的,或是練劍,或是弓,或是□□。他看起來斯文,實際上卻有壯實肌肉。
謝無度不僅不貪覺,也無甚口腹之慾,簡直異於常人。但謝慈不是覺得他奇怪,在她看來,這是絕對的自律。
謝無度將手中的弓交給青闌,與她並肩往霽雪堂去用早膳。
謝無度沒解釋。
起初,他只是不會因為多睡會兒而喜悅,亦不會因為沒睡夠而覺得不高興,不會因為吃到喜歡吃的東西而喜悅,亦不會因為吃到不好吃的東西而感覺到不悅。因為沒有分別,所以區分不出什麼喜好與否,既調動不起什麼情緒,自然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貪求。
當然,後來漸漸在她身上明白了。
何為喜悅,何為憤怒,何為哀傷,又何為快樂。
他一直認為諷刺,一個母親發現自己的孩子先天有缺,想著的不是教導,卻是逃避與厭惡。而替她做到言傳身教的那個人,卻是謝慈。
這樣的謝慈,蕭清漪還不要。
毫無眼光。
但也算一件好事,省去了他的麻煩。
謝慈十五歲及笄時,婚事二字便被推到謝無度跟前,即便他想忽略,也容不得他忽略。畢竟她到了這年紀,會有無數的人覬覦,那些目光讓他不喜。
可他名義上,是她的兄長。
現在不是了。
名正言順。
謝無度忽而抬眸,聽見謝慈說:「你想什麼呢?都不聽我說話,我生氣了。」
「想些朝堂之事,怎麼了?你方才說什麼?」
謝慈撇嘴,不滿他的走神,「我說,我昨日瞧見曹瑞,又想到二皇子,他們離了女人便像活不了似的。可阿兄,似乎從未於此事上有過什麼動靜?」
他不娶妻,因為沒有心儀的女子。可旁人家郎君,到這年紀,也該開蒙。但據謝慈所知,謝無度連個曉事的女子都沒有。
她微退了一步,小聲問:「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她清了清嗓子,掩飾自己的羞澀,她只是關心一下兄長嘛。
謝無度覷她,噙著一抹笑,看得謝慈心裡發毛。她自己先轉移了話題,「快些走吧,早膳都要涼了。」
謝無度看著她背影,慢慢跟上她的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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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早膳后,王府有人登門拜訪。
不是蕭清漪,而是田杏桃。
謝慈聽得通傳,先是覺得十分意外,轉而又有些陌生的喜悅,她命人請田杏桃進來。田杏桃跟著竹時,踏進她的無雙閣,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田杏桃父親清廉,俸祿不高,就連現下在京中住的屋舍,也是官邸,不大,剛好住一家人住下。
而謝慈所住的無雙閣,光是外頭的花圃,便有他們家那麼大了。田杏桃拎著手中的食盒,打量著周遭的一切,花圃、庭院……處處透著奢華與精緻。也只有這樣的富貴,才能嬌養出謝慈這樣從頭髮絲到腳都精緻的美人了。
她收回視線,看向謝慈,羞赧笑道:「我特意親手做了些糕點,想答謝昨日謝小姐對我的幫忙。」
謝慈眸底閃過一絲驚喜,剋制著,命蘭時接過東西。打開食盒,裡頭放著一碟紅豆酥,散發出清甜香氣。
謝慈伸手拿過一塊紅豆酥,咬了口,儘管比不上大廚的手藝,但也還算可以。
這倒是第一回有人真心實意特意給她親手做糕點,謝慈怔了怔。
丹唇微啟,問田杏桃:「那曹瑞可還有再糾纏於你?」
田杏桃搖頭:「沒有了,想來是他看在謝小姐的面子上,不敢再繼續糾纏於我。」
謝慈輕哼了聲:「算他識相。」
田杏桃又笑了笑,謝慈看著她,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她平時與那些貴女們在一塊,一般是較勁吵架,很少有這樣平靜的時候。
她指了指對面的椅子,道:「你別光站著,坐吧。」
田杏桃乖巧地坐下,看了眼謝慈,也發覺這樣的沉默有些尷尬,便先一步開了口,問起她庭院中花圃內的那些花。
她庭院中花圃內種著的花品類繁多,聊起來倒可以聊很久。不知不覺,便過去小半個時辰。
霽雪堂,書房之內。
謝無度正在練字,聽見常寧來稟,說田家小姐與姑娘相談甚歡。
他嗯了聲,讓常寧下去。再低頭時,見筆尖的墨水滴落,暈開在宣紙上。
他擱下狼毫筆,想起早上她的問題。
他於此事上,開蒙並不晚,十二歲時,他已有男子該有的反應。只是那是生來便會有的反應,而非是心之所願。不算強烈,大可以自己解決,何必用到女子?
所說用女子曉事,他認為,是那些人太過愚笨。這種事,難道需要如此學習?
但真正心之所願,的確很晚。
去歲春雨纏綿,夜裡剪不斷的雨絲擾人清夢,謝無度夜半坐起身,意識到,他的阿慈的確長大了。雨絲敲打窗欞,強勢要他捲入一場漩渦。
那場雨,一連下了五日。
謝慈送田杏桃離開時,沒忘叮囑她,近些日子務必要小心那曹瑞。她還不知,她口中的曹瑞近些日子並未將注意力放在田杏桃身上,而是派人盯著她。
曹瑞的人一連盯了一個多月,才終於找到了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