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前塵

過往前塵

謝無度垂下長眸,將眼中那些複雜情緒遮下,自衣袖之中摸出一隻珍珠耳墜。

謝慈瞧見那耳墜,後知後覺摸向自己耳垂,發覺左邊耳垂空空蕩蕩,估摸是方才忽然馬車急停時掉落。

她今日一身寶藍長裙,原想連耳墜也用藍寶石做襯,可又覺著周身的藍色已經夠使人眼前一亮,額飾上的藍寶石足夠與之相襯,再用藍寶石未免顯得俗氣,便選了一對珍珠耳墜。

「既然掉你懷裡,便由你幫我戴上吧。不許弄癢我。」她水洇洇的眸子中盛著笑意,嬌俏明麗,半側過身,露出左邊耳垂。清風浮動如意簾櫳,陽光從趁機窗格里投進來,落在謝慈後頸,在簾櫳下時明時暗。

這會兒將要午時,日頭越發明亮,她在光影里坐著,如畫中仙似的。

謝無度似是無奈嘆了聲,傾身靠到她身後,謝慈餘光瞥見他的影子,不忘叮囑:「不許弄癢我啊。」

她是故意捉弄,因自己耳垂過於嬌氣,連蘭時她們都得小心翼翼。

謝慈壓著唇邊笑,感覺到謝無度的氣息噴洒在她後頸,卻遲遲沒有上手,大抵是在為難怎麼給她這大小姐戴上耳墜,還不會讓她有癢意。

天氣將將轉熱,陽光照在身上便覺得熱,在陰涼處經風一吹,又有點兒冷。謝慈將被吹動的簾櫳壓下,便察覺到溫熱的指腹捏住她左邊耳垂,輕輕摩挲著。

謝慈當即覺得一股癢意從心裡往外鑽,背脊都綳直了,撇下嘴,要發作:「謝無度!我都說了,不許弄癢我,你倒好……」

動作一點也沒小心翼翼,直接就捏住她耳垂,沒了捉弄的趣味。

她說話之際,謝無度已將珍珠耳墜的銀鉤穿過她耳洞。

「好了。」他退回身,笑意微微。

謝慈那股不舒服感在心頭縈繞不去,她摸著自己左邊耳垂,說他笨手笨腳。謝無度不反駁。

這時常寧在外頭稟報:「王爺恕罪,方才有個小孩兒忽然自街邊衝出來,我等為了躲避,這才致馬車不穩,還請王爺責罰。」

謝無度還未說話,謝慈先開了口:「罷了,那小孩兒沒撞著吧?」

常寧道:「回小姐,那孩子安然無事,已經被他母親抱住。」

「那便好。」她微收下巴,將自己額飾與髮飾也理了理,「繼續走吧。」

謝無度也道:「回王府。」

-

回到王府沒多久,擷芳閣那邊便差人將今夏預備出的新款樣衣送了過來。擷芳閣在盛安城的名聲大,生意也不錯,它專做京中貴婦貴女們的生意。

一年四季,每季都會做新款衣裳,而後便將樣衣送去各家貴女府上,讓貴女們挑選,每位貴女至多可挑選五件,且會根據貴女們的家世,決定先送去誰家府上。倘若哪位貴女先挑上了,那餘下的貴女們便不可再挑那件衣裳,它家的衣裳只買一次,且之後亦不會做同款,因此世上只此一件,也正是如此,才得貴女們喜歡。畢竟誰不喜歡獨一無二的東西呢?

不過因為是獨一無二的,價錢上自然也比旁家鋪子貴上三倍不止。但即便如此,也是有價無市。

從前擷芳閣便是頭一個送來給謝慈的,因著在這批年輕些的貴女之中,謝慈是身世最尊貴的。

可今時不同往日,謝慈多問了擷芳閣的人一句:「你們還給誰家送了去么?」

那人恭敬地答:「回謝小姐,還是從前的規矩,謝小姐先挑,之後咱們再送旁人府上。」

謝慈聽她這麼說,心裡自然高興,給蘭時使了個眼色,蘭時便拿出把金瓜子,遞到那擷芳閣的人手裡:「我們家小姐請您吃茶。」

擷芳閣的謝了恩賞,道:「那兩日後,咱們店裡的人再來取,謝姑娘可慢慢挑選。」

擷芳閣的人走後,謝慈便叫人將樣衣抬進房中。擷芳閣的水平一向在行,此次的這批衣裳也煞是好看,眼花繚亂,謝慈打眼掃過,一時還有些挑不出。

她抿唇,思忖片刻后,叫蘭時她們去請謝無度來。

謝無度回到府中后,便在書房中待著沒出來。官場渾濁,貪腐營私之事一向屢禁不止,每朝每代都如此,大燕也不能免俗。弘景帝知曉承州之事尚未完全解決,竟還牽扯出別州貪腐,當時一怒之下,說要徹查。但弘景帝性格軟弱,待緩過神來,恐怕會想著此事屢禁不止,又頗為麻煩,從而猶豫不決。

謝無度深知弘景帝的性子,但此事卻不能就此敷衍過去。承州之事平息時,承州百姓跪地道謝,涕泗橫流,誇讚朝廷。一傳十,十傳百,如今百姓們都在讚頌朝廷的好,倘若此時選擇不了了之,恐怕民心要亂。

除此之外,今日許皇后與他熱絡,為的是立儲之事,謝無度明白。

弘景帝那幾個孩子,若真叫謝無度選,他一個也瞧不上。尤其是許皇后所出的二皇子,那簡直是不成體統,爛泥扶不上牆。

若非大燕有立嫡的規矩……謝無度無聲嗤笑。

正想著,有人叩門,青闌在書房外說話:「王爺,小姐請您過去一趟。」

謝無度應了聲,起身出了書房,往雲琅院去。才剛跨進門,便見謝慈從白玉屏風后飄裊而來,她換了身煙霞色的束腰裙,提著裙角在謝無度跟前轉了一圈,長裙裙擺高高低低地飛出一圈,好似黃昏時綺麗的晚霞塗滿眼前。

問他:「好看嗎?擷芳閣送來的樣衣,我有些挑不出來,你幫我拿主意。」

這是其中一件,裙擺蓬鬆寬大,襯得那截藏在其中的細腰更是盈盈一握,婷婷裊裊。

這是她自幼的習慣了,得了衣裙,要到謝無度跟前轉一圈,問他好不好看,彷彿一件漂亮的衣裙要得到他的肯定才算達成自己的宿命。

過往與眼前的畫面重疊,那張日漸長開的嬌靨一如既往,她提著裙角,期盼他的回答。

謝無度笑著點頭:「嗯,好看。」

謝慈笑意從眉目間漾開:「我最喜歡這件,你等等,再幫我挑四件。」

「好。」

謝無度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待,用杯蓋輕輕撇開水面浮著的茶味微末,心思卻不在喝茶。

蕭清漪生下女兒那年,謝無度七歲。他自幼聰慧,早從蕭清漪的眼神里看出她對自己的厭惡與恐懼。

謝無度那時覺得疑惑,她是自己的母親,為何會對他一個七歲的孩子感到恐懼。後來他明白了,因為他不像尋常人,這話都算說得好聽,其實意思是,他不像一個人。

那些喜怒哀樂,他似乎全沒有知覺。

他不明白為什麼心想事成會高興會笑,不明白為什麼得不到所求便會憂慮會難過,亦不明白為何人死了便要傷心……

那些本該與生俱來的東西,謝無度沒有。

或許是有得便有失,他比尋常人都要聰明,為此代價是失去了一些東西。

他不懂,不明白,可是他偏偏聰明,他會模仿身邊人的反應,會學習他們的情緒,於是在下一次遇上同樣的事情時,便能給出與身邊人一般的反應。

可這反而讓蕭清漪更覺得恐懼。

他明明不懂、不明白,卻裝得那樣相像,但心裡依舊是殘忍的、冷漠的。

他好像一個怪物,偏偏,是蕭清漪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的怪物。懷胎時,蕭清漪與謝臨滿心歡喜地期盼著,可是,卻盼來了這樣一個怪物。

謝臨雖覺得意外,可並未有像蕭清漪那樣激烈的反應。他只覺得這孩子先天有缺,但可以慢慢教,可上天沒給謝臨太多機會。

發覺謝無度的不尋常之後沒多久,謝臨便生病了,纏綿病榻,顧不上如何教導謝無度。他常勸蕭清漪去好好教導他,蕭清漪也試過,可仍然被謝無度嚇到。

蕭清漪哭著與謝臨說,你知道嗎,謝郎,他竟然問我,為什麼你這麼痛苦,還要這麼痛苦地活著,為什麼不如死了?

他用一種天真的神色,說出殘忍的話。看見蕭清漪的臉色不對之後,謝無度很快學著旁人的反應,把這件事轉移了話題。

可蕭清漪知道,他是真心這麼想,所以才這麼問。她無法接受,再後來,蕭清漪幾乎放棄了。她整日守著謝臨,不讓自己有多的精神去注意謝無度。

她祈求謝臨,再給她一個孩子,於是有了謝迎幸。而謝臨,在蕭清漪懷孕之後沒多久便病逝。

謝臨死後,蕭清漪將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了這個新的孩子身上。

謝無度當然也感覺得到,於是在謝慈還是個小嬰兒的時候,他偷偷去房中抱過她幾回。他在暗地裡注意著這個妹妹一日日長大,沒有想過,有一日,她會闖到他面前,笑嘻嘻拉著他袖子,用含糊不清的話語叫他哥哥,要他抱。

他對謝慈的感情起初很複雜,疑惑不解,或許還帶了那麼一些報復的得意。他想,阿娘這麼喜歡的女兒,結果卻喜歡他,是不是很有意思?他也想,阿娘生出來的女兒,是不是也同她一般?

但是漸漸地,他發現,這個妹妹和阿娘相差甚遠,可以說截然不同。

她從不會對他露出畏懼或者嫌棄的神色,她會依賴而眷念地跟在他身邊,會撒嬌,會生氣。

喜怒哀樂,格外分明。

……

謝無度收回思緒,淺抿了口茶水,見謝慈換了淺綠色的衣裳出來。

姑娘家換衣裳總是興緻勃勃,饒是如此,試完所有衣裳,謝慈還是累得夠嗆。她猛飲了口茶水,問謝無度:「除了第一套,剩下的那些里,只能選四套,選哪四套好?」

謝無度手指搭在方几上,似在思忖,片刻后道:「阿慈自是穿每一件都好看,只是其中有些顏色太過清麗,不是阿慈喜歡的顏色。至於另外幾件……」

他當真給出建議,謝慈遂決定採納他的建議。

待挑完衣裙,已是天色近暮。

謝無度與謝慈在房中用晚膳,廚子是精心挑選過的,對謝慈的喜好爛熟於心,餐桌上只有她愛吃的菜。謝慈忽地想起什麼,道:「我要給院子改個名字。」

今日聽謝迎幸說起那些事,她便覺得雲琅院三個字都染上了謝迎幸的晦氣,不想再用。

「那便叫,無雙閣。」燭光微曳,謝無度包邊側臉隱沒在晦暗之中,微微的笑意之下隱藏著的佔有慾自然隱沒在昏暗之中,沒叫謝慈發覺。

天下無雙,只此一個謝慈。

「那便自此刻起,改叫無雙閣了。」

-

夜色沉沉,二皇子已經在床榻上翻來覆去了一個時辰,還是無法入睡。他內心燥郁難熬,一睜眼一閉眼,皆是一道婀娜嬌色。

蕭羽風坐起身來,唉聲嘆氣,他要如何才能得到謝慈呢?他已經一刻都不想忍耐了。

謝慈雖住在王府中,可總有出門的時候吧?

姑娘家愛逛玩,謝慈自然也不例外。若是她出了王府,雖說帶了人,可總能找到機會下手吧……

蕭羽風在腦中構想與謝慈親近的畫面,便又忍不住有了反應,他打算明日便去找曹瑞商量商量對策,務必早日將謝慈弄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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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度嬌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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