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
謝慈發紅的眼睛湧出一片霧氣,她方才有那麼一瞬間,還以為蕭清漪當真在懷念她們的母女情分,當真是想念她,想單純地與她說一些家常話。
霧氣漸漸氤氳開,模糊謝慈的視線,她抬頭,看向眼前的蕭清漪,一片模糊,只能瞧見她的身形模糊出幾道影子,比她的臉更清楚的,是她身上雍容華貴的珍貴衣料,與雲鬢中那些晃眼的珠寶首飾。
眼前這個人,是這樣的陌生,彷彿連最後一絲美好的記憶都破碎了。她在利用自己對她割捨不下的感情,利用自己的心軟,用來要挾自己。
蕭清漪多了解她啊,到頭來,也用這一份了解來傷害她。謝慈喉頭哽住,深吸了口氣,已然帶了哭腔:「阿娘……」
她似乎在笑,又似乎像哭。
蕭清漪聽她這一聲,心猛地提起來,等待著她期盼的那個答覆。
但謝慈卻說:「不好。」
她纖長的脖子哽著,隨著呼吸而微微地顫抖,低下頭看向蕭清漪握著的自己的手,而後慢慢將她的手拂開,重複了一遍:「我不離開盛安,也不離開阿兄。」
蕭清漪怎麼能這麼殘忍,她明知道自己失去了他們之後,將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存活在這天地之間,卻還是殘忍地要她這麼做。甚至於,還用母女情分做為血淋淋的借口。
蕭清漪神色微僵,沒料到謝慈的回答是這樣,「為什麼?他給你灌了迷魂湯了嗎謝慈?你到底知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你以為他值得你託付一生嗎?他如果真的在乎你,便會在乎你的名聲,便不會引誘你與他在一起,你明白嗎?他不是良人,謝慈。」
蕭清漪壓住自己的耐心,試圖勸說謝慈。
「長公主,你口中的他,是你自己的兒子。他是什麼樣的人,你當然不清楚,因為你根本從來沒有對他有過一絲愛,你永遠用你帶著偏見的眼睛審視他,放大他的每一個缺點。如果你願意靠近他,給他一點愛,你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謝慈微挺直上半身,義正辭嚴地指責蕭清漪。
蕭清漪臉色難看,謝慈這些話多難聽,她為了謝無度,用這些難聽的話來攻擊她。就算她用帶著偏見的眼神審視謝無度,那也是對的,因為謝無度他根本就不是尋常人。
「我不了解他?你以為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就是你謝慈是嗎?謝慈,我告訴你,這個世界上最不了解他謝無度是什麼樣的人的人,就是你。」
因為他在你面前總是裝得毫無破綻,誘惑著你,你從頭到尾只能看見他的假面具。蕭清漪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怒斥謝慈。
謝慈被她吼得有些懵,但仍是堅持:「才不是,是你對他有偏見。你之所以想這麼做,只不過是因為你覺得我們給你丟人了,你只在乎你的臉面。」
蕭清漪冷笑:「是,我就是在乎我的臉面,我嫌你們丟人現眼。謝慈,我告訴你,我今天來找你,就是下了決心,你願意答應離開盛安也好,不願意答應離開也罷,你都只有一條路,沒有第二條路。」
謝慈聽見她這話,心中一凜,馬車仍然在往前行進。她掀開車窗帘櫳,趴在窗格上往外看,外面已經不知道是何處,偏僻幽靜。她回頭質問蕭清漪:「你要帶我去哪兒?」
蕭清漪冷冷地看著她,並沒回答。謝慈看著蕭清漪,忽地覺得頭暈目眩,蕭清漪華貴的衣裙慢慢變得模糊,她扶住車廂,感覺到自己渾身的力氣在褪去,連眼皮也沉沉地蓋下來。
蕭清漪在她面前蹲下來,似乎撫摸著她的面龐,聲音溫柔得好像一場夢:「我也是為了你好。」
謝慈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但終究擋不住無盡的睏倦之意,沉沉睡去。
她出門時帶了一堆丫鬟婆子侍衛,方才她上蕭清漪的車時,那些人都跟在蕭清漪的人後頭。他們不知馬車內發生什麼事,只是一直跟著,沒有謝慈的吩咐不會離開。
蕭清漪將簾櫳微掀開一條縫,看了眼那些人,又看倒在她懷中的謝慈。她得找個機會趕緊將謝慈送走,謝慈身邊有謝無度的耳目,她失蹤的事瞞不了多久。
蕭清漪低頭,謝無度監視她這件事,她想必全然不知曉。她的所有行蹤,都瞞不過謝無度。蕭清漪很早便發現了,她曾試圖干涉,但謝無度冷漠地笑著說,阿娘不必擔心什麼,我以我的性命起誓,我不會對她做什麼。
他的確也不曾傷害過謝慈,蕭清漪干涉無果,只得妥協。但謝慈想必無知無覺,她才會義憤填膺地為謝無度鳴不平。
當謝無度發現的時候,謝慈已經離開了盛安,他一定會很快派人去找。蕭清漪早有安排,她會讓七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往七個不同的方向去,謝無度再聰明,也不可能短時間找到有謝慈的那輛。等他找到蛛絲馬跡時,謝慈已經被她安排到南邊的一個小村落里。她已經安排好了,會讓謝慈衣食無憂地過完下半輩子。
蕭清漪放下帘子,給自己的人使了個眼色,她的人便將謝慈的人扣住,帶回了長公主府。蘭時她們對視一眼,彼此都心道不妙,但被捆住口鼻,手腳被綁住,動彈不得。
「長公主要對我們小姐做什麼?」蘭時嘴巴被堵住,聲音含糊地問。蕭清漪冷笑一聲,倒是忠心,但顯得她多像個惡人。
蕭清漪命人將他們全帶去柴房裡關押起來,而後給謝慈換了身衣裳,送上馬車。
頂多到下午,謝無度身邊的暗探便會給他帶去消息,說謝慈不見了。蕭清漪看著那輛馬車的身影,心道,她這也是為謝慈考慮。
蕭清漪抿唇,回身進門,並未注意到不遠處的角落裡,有人目睹一切。
謝迎幸很會察言觀色,前些日子她便覺得蕭清漪有些不對勁,沒想到她竟然決定把謝慈送走。看著遠走的馬車背影,謝迎幸有些欣喜,倘若謝慈離開了盛安城,那麼屬於她的一切光芒便都會回到她手上。
但是……謝無度如此重視謝慈,發現她不見了,一定會去找她。她不能讓謝無度把謝慈找回來,儘管……謝迎幸想起謝無度陰森的臉龐,又有些畏懼。可他也不見得能發現是自己在中間做了手腳,不是么?謝迎幸如此想著,心跳得很快,那個北齊五皇子不是喜歡謝慈么?倘若她將這消息遞給北齊五皇子,到時候真出了什麼事,也與她自己無關,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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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無度的確有安排暗探注意謝慈動向,但知道她不喜歡,並沒有事無巨細地了解她所有事情,只讓他們關注著謝慈的大概動向。
今日上朝回來,謝慈不在府中,無雙閣的人說她去見田杏桃,還穿了新衣裳,似乎心情不錯。她們還道,小姐說待王爺回來,要給王爺看她的新衣裳。
謝無度勾唇笑了笑,想起城中那些流言,她若出門必定會聽見,大抵回來時心情又要低落。或許他可以想想辦法,讓那些人閉嘴。
要讓一個流言消失的最好辦法,就是有另一件更大更勁爆的事情出現。可以是什麼事呢?又或者,索性把說得最凶的那些人都抓進去,但這樣似乎太過張揚……
謝無度指節輕叩在紫檀木方桌上,不知為何,忽地太陽穴一陣跳,似乎預示著有什麼事發生。他揉了揉太陽穴,壓下眉頭,興許是他多想。
但並不是,謝慈不見了。
下午時分,暗探發現情況不對。謝慈原要去尋田杏桃,但不知為何並未曾出現在田家。
謝無度指腹壓著眉心,面色沉沉,抬眸時一片陰森之色,「然後呢?」
暗探低下頭,有些害怕:「小姐似乎是在巷子里遇上了長公主,與長公主有過一番交談,後來似乎去了長公主府。再不久,我等發現小姐的馬車出了城。」
謝無度眉心跳得更厲害,出了城?一句話都不曾與他交代,便出了城?
去過一趟長公主府,與長公主交談了幾句……他想起那日在宮中蕭清漪所說的話,她對謝慈說了什麼?是嗎?
謝無度只覺得周身的血液彷彿在發燙,他眸色陰沉站起身來,狠狠一掌拍在紫檀木方桌上,頃刻之間,那張桌子便四分五裂。桌子上的茶杯摔在地上,一陣乒乒乓乓的響,他喚青闌進來:「去,你帶人去追她的馬車。」
這也有可能是一個陷阱,他得去見一見蕭清漪。
武寧王的馬車久違地停在了長公主府的門前,長公主府門外的小廝面露喜色,趕忙向裡頭通傳。謝無度下了馬車,步履匆匆直奔滄渺院去,他面色陰沉,令人望而生畏。
這樣的謝無度,便是謝慈從未見過的。
滄渺院中,蕭清漪面色如常地端坐在正廳,正用杯蓋輕輕撇去上面的茶葉沫子,一陣匆忙的腳步聲跨進門來,也不曾打擾她的興緻。
她只是抬起頭來,叫他們都下去。謝無度見她這模樣,心中已經有了些數,他沒什麼耐心與她虛與委蛇,開門見山道:「阿慈呢?」
蕭清漪抿了口茶水,輕聲道:「她走了。」
謝無度眯了眯眼,顯然不信她所說,他低頭整理袖口,將袖口翻下,又重新仔仔細細疊好。
「阿娘,我已經告訴過你,她是我的,誰也不許動。」他抬眸,眼底一片寒厲,「馬車裡沒有她,你知道我向來在她身邊安排了暗探,你如果真要送她走,不會這麼堂而皇之。她在哪兒?」
蕭清漪知道他聰明,如果他與尋常人一般,那她一定會很驕傲自己有一個這麼聰明的兒子。只可惜,他的聰明一點也不合時宜。
蕭清漪將茶盞放在手邊的方几上,鎮定自如地應付他:「我說過了,她走了,而不是我把她送走了。」
謝無度聞言,長眸微壓,沉默良久。
而後才道:「不可能。」
他直勾勾盯著蕭清漪的眼睛,蕭清漪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倏地笑了:「為什麼不可能?她曾喚過我十五年阿娘,她是很在乎你,難道她便不在乎我這個阿娘嗎?我說我不同意你們在一起,倘若她心裡還有我這個阿娘,便離開盛安。」
蕭清漪保養得宜的珠圓玉潤的指甲輕輕叩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她彷彿在嘲諷:「她更在意我,所以她選擇了離開。」
謝無度盯著蕭清漪的神色,想從中找尋一絲破綻。與旁人做比較,謝無度篤定謝慈永遠站在他身邊,但與蕭清漪相較,謝無度卻不敢篤定謝慈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