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六十五
謝無度捏著茶壺蓋,輕輕撇開茶杯中的浮沫,心中已經有了主意。忽地聽見門外有動靜,是司馬珊與那幾位北齊官員,表情急切,不顧阻攔意欲闖進門來。
「讓他們進來吧。」
得了謝無度的令,門口守衛將幾人放進門,司馬珊性子急,開口便是質問:「我五皇兄呢?你們把他弄到哪裡去了?」
她與司馬卓感情雖算不上十分好,可如今遠在異國他鄉,司馬卓是她唯一的親人,亦是唯一的倚仗。聽聞司馬卓失蹤,司馬珊壓根坐不住,急急忙忙命他們去找人,可司馬卓一向我行我素,不與其他人商量,因此其他人也並不知道司馬卓行蹤。原本司馬珊還心存僥倖,覺得司馬卓或許只是玩心重,出去了一日未歸罷了,但今日謝無度的到來,讓司馬珊慌張起來。她感覺事情似乎沒有這麼簡單,因為鬧到大燕人都插手了。
面對司馬珊這樣無理取鬧的質問,一旁的大燕官員都聽得皺眉,北齊六公主這樣的話,似乎是認定他們五皇子的失蹤,是因為他們大燕?
謝無度擱下茶盞,輕聲道:「六公主慎言,對於五皇子失蹤之事,我大燕亦十分重視。畢竟六公主與五皇子都是我們大燕尊貴的客人,客人在我們大燕平白無故失蹤了,我們也很著急。倘若六公主有五皇子下落的頭緒,也煩請告知我們,畢竟玩心人人都會有,可若是釀成大禍,那可就不好了。」
司馬珊咬唇,她聽懂了謝無度的話,他的意思是認為這事是司馬卓故意失蹤,好讓大燕著急。
司馬珊吸了口氣,但願如此。
「倘若我五皇兄出了什麼事,我父皇不會放過你們的。」她撂下狠話,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剩下幾名北齊官員對視一眼,上前解釋道:「還請武寧王恕罪,六公主只是擔心五皇子的安危。」
謝無度裝模作樣:「本王明白,本王也定會努力找到五皇子的下落的。」
從臨朔行宮出來后,謝無度回皇宮向弘景帝復命。因上回謝無度向弘景帝請求賜婚之事被拒,弘景帝還擔心謝無度會心有不平,如今見他仍像從前一般,弘景帝略放了些心。
謝無度來複命時,除了弘景帝,還有恭親王在。恭親王方才正陪弘景帝下棋,弘景帝贏了兩局,原本煩躁的心情終於稍稍緩解。恭親王聽聞謝無度來複命,本要起身告辭,但因腿腳不便,動作很慢,弘景帝看了他一眼,將人攔下,說:「沒事,王兄你便坐著吧,也沒什麼不能聽的。」
恭親王笑了笑,放下手中拐杖,回到榻上坐下。隔了層屏風,能瞧見正殿中的弘景帝與謝無度的身影。恭親王視線掃過方才的棋盤,他方才故意讓著弘景帝,如此拙劣的演技,弘景帝甚至都看不出來,還以為是自己棋藝高超。
謝無度垂首,將查到的事情告知皇帝,有大燕臣子與司馬卓勾結。他將那封關於謝慈的信隱下沒提,這筆賬,待會兒他會再算。謝無度還提起從前承州之事,將宣麟侯一事告知弘景帝。
弘景帝大驚失色,「竟……竟有如此之事?」
屏風后的恭親王原本心思緊繃,眸色晦暗不明,昨夜他於清風樓等待司馬卓到來,沒料到許久都沒人來,甚至連個通風報信的人都沒來。他原以為,這是來自司馬卓的報復,他對上次自己的安排不滿,因此特意放他鴿子一次。誰知道今天一早,聽聞司馬卓一夜未歸的事。
方才聽見謝無度的話時,恭親王以為自己的事恐怕要暴露,已經在思索對策,他籌謀多年,倘若今夜便發動宮變,也不是全無勝算,但到底勝算還不穩。
好在謝無度似乎也沒那麼聰明,他猜到了一些,卻沒猜到全部。
至於宣麟侯,他可以做一個替死鬼,如此一來,他們至少會放鬆些警惕,為自己再爭取
一些時間。他的大計,也該到了收網的時候。
恭親王從棋盒中重新抓了一把黑子,將方才已成定局的棋盤打亂,落下幾顆黑子后,棋局全然改變,這一回是黑子大勝,而白子大敗。
弘景帝全然呆住,久久未能回神,他早知道這皇位難坐,虎視眈眈的人很多,但這些年一直有驚無險地走來。前些年那些人的確總在覬覦他的位置,後來一切安穩,他便也放鬆了警惕,沒料到竟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意圖謀奪他的位置。
對於那些想要覬覦他位置的人,弘景帝其實知道應該怎麼做,但這種事事關重大,他又猶豫起來,他看向謝無度,問此事可有確切的證據。
謝無度搖頭,只道有婢女收到信,但還未找到信。弘景帝便道:「那斂之,你便命人去找這信,倘若真能找到這通敵叛國的信,那……朕便可大方處置宣麟侯了。」
謝無度應了聲,又道:「倘若此事是真,恐怕是宣麟侯設計害死了五皇子性命。此事……聖上可想過如何同北齊交代?」
這又把弘景帝問住,他思忖片刻,道:「若當真有此事,朕定不輕饒,願將宣麟侯捆去北齊,任由北齊皇帝處置。如此,應當可消北齊怨恨了。」畢竟北齊皇子頗多,不過是個五皇子,又不是太子,更何況此番是北齊意欲求和,想來應當不會與大燕為難。
屏風之後的恭親王聽完弘景帝的話后勾唇,他從前便沒有帝王之姿,如今做了這麼多年皇帝了,還是如此天真。
又聽得弘景帝說:「倘若退一萬步來說,即便北齊人真不依不饒,斂之不是也說過么,咱們大燕根本不怕他,大不了就是打仗。」
恭親王低眸,的確,北齊五皇子不過是個皇子,手中雖有些權力,卻也沒那麼多權力。當初瞧上北齊五皇子,是因為他心中並不願與大燕修好。但恭親王是個謹慎的人,他做了幾手準備。
北齊皇帝不是想與大燕修好么?若是北齊皇帝願意幫他起兵,事成之後,他願答應許以百年和平之盟。
只是北齊起兵終究需要一個契機,如今這五皇子若是真出了什麼事,倒是一個絕好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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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清漪沒料到北齊五皇子會出事,她為了謝慈的事,已經焦頭爛額。謝無度將謝慈尋了回來,她的人親眼所見。
她撐著額角,沒心思吃什麼,送進來的東西都擱置在一旁。謝迎幸看她這模樣,心中忐忑不安,她今日一早便聽聞了北齊五皇子失蹤的事。她不認為這是巧合,因為上一回二皇子出事時,也充滿了巧合。她直覺是謝無度所為,當真如此。這一回,她亦直覺是謝無度所為。
如今城中戒嚴,皇帝派了很多人在找尋五皇子下落,人心惶惶。原本謝迎幸也沒覺得有什麼,直到聽見她們議論,說倘若北齊五皇子已經死了,是不是就要打仗了?
謝迎幸才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如果兩國因為她這件事而打仗,她是不是就成了罪人?
她看向蕭清漪,不知如何坦白。蕭清漪疼愛她,聽聞她從前也疼愛謝慈,不管謝慈做什麼,都會替她兜住爛攤子。如今輪到自己,她應該也會如此吧?
可若是向她坦白,蕭清漪一定會對她很失望。因為她已經答應過蕭清漪,從此遠離謝慈與謝無度二人的。可此番又是為了謝慈,鬧出這樣大的事來。
謝迎幸心中天人交戰,吃著山珍海味,只覺得味同嚼木屑。
最終謝迎幸還是沒說。
但她不說,不代表沒人知道。
才將飯菜撤下去,便聽聞謝無度來了。蕭清漪一聽見謝無度來,當即皺眉,以為他還是為自己將謝慈送走一事來找茬。蕭清漪揉了揉眉心,端起架勢,見謝無度。
「怎麼?」蕭清漪語氣不善。
謝無度嘴角噙著笑,不等
蕭清漪請他坐,便自己在一旁的高背椅上坐下。蕭清漪看著他如此行徑,有些不悅,這是什麼態度?示威么?
謝無度視線有意無意從謝迎幸身上掃過,謝迎幸面色一白,從謝無度的眼神中,她已經猜到他知曉了一切。但是……她小心得很,並沒有留證據。謝迎幸咬著下唇,沒有說話。
蕭清漪見他目光一直圍著謝迎幸轉,上前一步護在謝迎幸面前,「此事皆我一人所為,你有什麼話便直說吧。」
謝無度反問她:「是么?」
蕭清漪被他的反問弄得雲里霧裡,「你什麼意思?」
謝無度道:「昨日你將阿慈送走後,明明安排了這麼多障眼法,可北齊五皇子司馬卓卻一眼識破,帶人前去追阿慈的馬車。後來便不知所蹤。阿娘以為,此事當真與她無關嗎?」
他陰森森的眼神中帶了些玩味,落在謝迎幸身上。
蕭清漪看向謝迎幸,沒想到謝慈這事兒竟還將司馬卓牽扯其中。她轉過頭,想到另一件事,「是你做的?」
司馬卓去追謝慈的馬車,定然與謝無度遇上,所以……他把司馬卓殺了。他不允許司馬卓傷害謝慈。
「你瘋了!」蕭清漪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是弘景帝親封的武寧王,手握大權,坐在這個位置上,竟然為了一己私慾,將天下百姓棄之不顧。
她幾乎要顫抖,她生的兒子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瘋子,倘若兩國交戰,多少百姓受苦,他全然不顧。你說他冷血無情,可他卻是為了謝慈。
不,不應該說他是為了情,他只不過為了滿足自己的一己私慾。他只是不容許別人碰到他的東西,他也不過把謝慈當做一個所有物,而不是愛人。愛人應當是平等的,不是么?
蕭清漪深呼吸,沉默不語。
謝無度笑道:「我可聽不懂阿娘在說什麼,我什麼也沒做。我找到阿慈時,可沒見過什麼五皇子,只是有人曾看見他往那方向去,僅此而已。至於五皇子失蹤去向,我也還在查。不巧,查到有人曾給臨朔行宮送過一封信,信上交代了阿慈的行蹤。我本以為,是阿娘所為呢。畢竟阿娘也一向冷血無情,養了十五年的女兒又如何,也可以完全不顧她的安危,不是么?」
他輕佻地看向蕭清漪,儘是嘲弄。蕭清漪面色凝重,又聽見他說:「阿娘總說我冷血無情,誠然如此,畢竟阿娘也是這樣的冷血無情,子肖母,很尋常。」
蕭清漪別過頭。
謝無度繼續道:「而後再一查,發覺應當不是阿娘所為,那便只能是她所為了。北齊五皇子可是尊貴的客人,如今不知所蹤,兩國關係危在旦夕,她這罪名可有些大。不過我已經將此事瞞下,不會被任何人知曉。」
他會有這麼好心?蕭清漪狐疑地望他,問:「你想如何?」
謝無度又笑:「阿娘也知道,我這人脾氣不好,睚眥必報。所以……」
他故意停頓,橫了眼謝迎幸。
蕭清漪面色有些發白:「她是你妹妹。」
「我知道,我還知道你是我阿娘。」謝無度抬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淺抿了口茶水,「阿娘可別想著,你能護她一輩子,我想做的,不計代價。」
他晃著手中的茶杯,視線漫不經心道:「我昨日在想,欺負阿慈的人,都得死。但方才,我略改了些主意。」
「阿娘也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收聲,看向蕭清漪,「阿慈不喜歡她,不會想時常看見她,若是時常看見阿娘,也會傷心。所以,待我與阿慈成婚後,還請阿娘與她離開盛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