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棺(一)
大荒七百四十五年,七月半,月隱,乃鬼門大開。天大寒,行人數總起之無名處,見百棺拔地,途寰宇涉忘川,少時歸,兩兩行對,時人謂之「歡喜棺」。
——《妖魔志·卷十九·歡喜棺》
七月中旬,暑氣還未散去,夜裡突然冷下來,雪片紛飛,好似一夕之間摺疊了幾個月的光陰,到了數九隆冬。
人間一行,並未見到想見的人,還被迫和死對頭打了個照面。
用遲迢的話來說:簡直倒霉到家了。
昨夜他飛奔趕去九寶閣,找了幾個時辰,既沒有找到留下剪紙的人,也沒有見到小娘子。
憤而離開之際,又碰見了死對頭,鬼界十殿閻王中的一殿和六殿,兩人帶著近百的棺槨入城,在天明之前,帶走了九寶閣附近的冤魂。
被仙界暗算之前,遲迢時不時就去各界下戰帖,自然也去過鬼界。
十殿閻羅同進同出,打個架也一起上,那一次對抗十人落了下風,遲迢就把這十位閻羅當成了此生仇敵,平時繞著走。
一殿和六殿見到他挺驚訝,正準備搭話,遲迢就忙不迭走了。
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九寶閣四周的冤魂上有剪紙人的力量,兩位閻羅同時出動,此事恐怕也與對方有關係
冷靜下來后,遲迢越想越覺得那人不簡單,只可惜走的太快,沒從一殿和六殿那裡套到話。
「尊主,仙界的人已經啟程去往落楓海了,要派人跟著他們嗎?」
仙界打著幌子來查上個月的異動,遲迢心知肚明,將計就計,把他們打發去了七十二峰中最偏僻的地方。
「擇兩人跟著,別被發現。」遲迢飲盡冰茶,「我要閉關半月,有事傳信。」
離開大殿之後,遲迢去了閉關的地方。
紅蓮盛放,松林回青,一切都比幾日前更加有生機。
此處正是遲迢識海中環境的起源,其中的水潭是他最喜歡泡的池子。
設了重重結界之後,遲迢化出原身,一頭扎進了水裡。
他的角被天雷劈上,經過這段時間的休養,又長出了幾寸,兩個小鼓包正幼嫩,不仔細看瞧不出來。
沉眠是養傷的最好方法,近來怪事頻出,他必須快點恢復,才能應對突發事件。
依舊是無限循環的噩夢。
遲迢站在湖邊,看著水裡的倒影,突然開始後悔沉眠的決定。
「果然變成貓了。」一雙手抱起湖邊的貓咪,不懷好意地揉了揉肚子,「和我想象中一樣,是大橘貓。」
「喵?」
你什麼意思?
應向沂抱著貓咪坐下,對上一雙淡綠色的貓眼,笑意愈濃:「上次的事,我還欠你一聲謝謝。」
「喵喵喵。」
區區小事,不必放在心上。
「不行,你替我受了雷劫,我欠你一條命,他日一定還給你。」
遲迢略有不爽,舉著爪子撓了撓他的衣服,結果被抓住肉墊,不緊不慢地捏了兩下。
應向沂瞧著他一臉憋屈樣就想笑:「之前總被你壓著,現下總算能報仇了。」
遲迢:「……」
呵男人,你剛才還說要報恩的。
小貓咪沒有殺傷力,應向沂如願以償地吸了半天:「還有件事要告訴你,我是個直男,不喜歡男人。」
遲迢歪了歪頭,不明所以:「喵?」
你不喜歡男人,關我男龍什麼事?
「你別再入我的夢了,我們之間不會有結果的。」
畢竟是自己的恩人,應向沂不想鬧得太僵,言辭之間留有餘地。
貓咪被抱在懷裡,兩隻前爪搭著他的胸口,十分冷漠地喵了聲。
話本不是白看的,遲迢當即就給對方的行為貼了個標籤:撒嬌。
小娘子就是小娘子,即使性別為男,依舊改不了撒嬌的本性。
貓咪的反應出乎意料,似乎沒有對他的話感到意外。
應向沂思來想去,還是把想好的經典台詞說出來了:「你是個好人,我配不上你。」
「喵喵。」
確實。
仙妖不兩立,對方一定是知道了他的身份,覺得高攀不起,故而才欲拒還迎。
遲迢抬起爪子,費力地拍了拍他的肩:「喵喵喵。」
不要自卑。
世間本就沒有能配得上本尊的人,你也不算太差,比起其他人,也算看得過去。
應向沂擼了擼貓咪:「你聽明白了吧?」
遲迢:「喵喵。」
明白了。
你已經徹底愛上我了,但是覺得自己配不上我,所以跟我撒嬌呢。
思及此,遲迢暗暗在心裡嘆了口氣。
都怪我太強了。
說服行動進展得異常順利,應向沂心情不錯:「那我們以後見面,還能做朋友嗎?」
平心而論,他對對方的印象不錯,刨去強人鎖男的舉動,他們肯定可以成為好朋友。
小娘子太粘人了,現在就想著跟他見面了。
遲迢扒著他的衣服往上爬了爬,在他頸窩蹭了蹭,蹭完嫌不夠似的,又仰著一張貓臉,在他嘴巴上親了親。
小貓咪一臉正經,粉舌舔了舔應向沂的臉。
看在你這麼愛我的份上,勉強安慰你一下,賞你一個吻吧。
「你這是同意的意思,對嗎?」應向沂笑了笑,教育道,「下次不能隨便碰嘴巴,知道了嗎?」
遲迢:「……」
男人,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表達善意的話,蹭蹭臉就可以了。」
「……」
遲迢垮起一張批臉。
剛進門就開始爭風吃醋了,要是知道本尊只親過你一個人,尾巴還不得翹到天上去?
講開之後,應向沂沒忍住,抱著貓咪埋了埋肚子。
他一直很喜歡貓,可惜不招貓待見,這還是第一次有貓咪主動讓他抱。
都是朋友,埋一下肚皮肯定沒關係。
遲迢毛都快炸了,貓咪和龍一樣,腹部都是敏感地區,尤其他還是公的,更受不了刺激。
溫熱的呼吸撲在肚皮上,遲迢體內一陣瑟縮,下意識撲騰起來。
貓咪的爪尖鋒利,應向沂反應過來的時候,閃著厲光的爪子已經撓過來了。
意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出現,軟乎乎的肉墊拍在他臉上,小貓咪收起了爪鉤:「喵喵喵!」
不知道那裡不能亂碰嗎,要不是本尊反應快,就撓得你滿臉血了。
「抱歉抱歉,我太開心了。」應向沂笑了笑,「下次一定提前告訴你一聲。」
貓咪一臉冷漠:「喵喵喵。」
沒有下次。
「你是公貓,應該沒有絕育過吧?」
「喵?」
絕育是什麼?
遲迢回憶了一下,話本中並沒有出現過這個詞。
應向沂捏著貓爪,扒開貓咪的尾巴:「別動,讓我看看。」
作為一條千年單身龍,遲迢沒做過那檔子事,但也知道有些地方不能亂碰。
即使是貓咪的身體也一樣。
「喵喵喵!」
住手,你就這麼饑渴難耐嗎?!
沒有絕育過的貓咪被戳了蛋蛋,遲迢整條龍如遭雷劈,他的爪子都被按住了,掙脫不開。
應向沂潛藏的惡趣味上頭,又戳了戳,把貓咪戳得自閉起來:「好了好了,都怪你這樣太可愛了,我沒忍住。」
騙子。
你分明就是在暗示本尊,想與本尊雲雨。
遲迢將貓臉埋在他懷裡,憤憤地咬了口腰帶,在心裡將學習男歡男愛提上日程。
再過幾日,他定要讓這不知羞的大膽男人下不了床!
進入夢境的次數變多,在要醒過來的時候,應向沂已經能察覺到一二了。
他抱著貓咪,突然開口:「去哪兒能找到你?」
已經迫不及待要和本尊見面了嗎?
遲迢還沉浸在被戳了蛋蛋的悲憤中,沒回話,這種恃寵而驕的性子一定要晾一晾,不然就騎到他頭頂了。
應向沂笑笑,也沒惱。
也罷,有緣自會相見。
都說清楚了,對方應該不會再來夢裡找他,應向沂嘆了口氣,莫名生出一點悵然若失的心情。
「哥哥,你怎麼睡醒后就唉聲嘆氣的?」
回到妖界后,不必再擔心被人抓起來,應魚活潑了不少。
應向沂隨口提了一嘴:「想到一個朋友,以後可能很難再見面了。」
應魚安慰道:「哥哥不要不開心,一定可以再見的。」
落楓海距離遙遠,兩人問了路之後,在城中買了些吃食。
應向沂有心想逛一逛,但惦記著送應魚回家,沒有久留,出城后立馬拿出剪紙。
步行趕路不知要走到何年何月,他思量之下剪了坐騎。
雖然不是第一次了,但應魚看到剪紙變成活物,還是會驚嘆:「哥哥好厲害,這是?」
「豹子,世界上跑得最快的動物。」
應向沂已經摸索到如何操控剪紙了,帶著應魚騎上豹子。
後續還要行水路,得提前想好換什麼坐騎。
應向沂在心裡列了幾個選項,一邊趕路一邊思考剪哪個。
獵豹在林間穿梭,驚起一片鳥雀,正在天上趕路的仙界一行人被吸引了目光。
仙界此番來調查,帶隊的是上清州的州主清垣仙君,他是十四州中新一代的佼佼者,也是唯一沒直接參与百年前那場偷襲的人。
流塵的下場在前,換了其他州主,哪個都沒辦法安然無恙從妖界離開。
清垣是最合適的人選。
「快看下面,那是妖嗎?」
「不太像,那股力量像是修士。」
「妖界怎麼會有修士?」
……
清垣略一思量:「我們下去看看。」
一行人落入林間,循著蹤跡追去,一直追到一片寬廣的江海,沒了方向。
「人呢?」
「不見了,那股力量也消失了。」
就在眾人四處搜尋的時候,一道巨大的影子悄悄從水裡爬上來,高聳入雲,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