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虎怨(一)
天星移,兵戈起,天道崩而災禍現,白虎族眾幾現於世間,焚屍百萬。山河亂,星罡錯,時大荒伐厄不止,神君策眾迎之,會於無妄海,后不戰不休。
數日後,白虎亡族。
——《大荒本紀·白虎志·末卷》
塵煙混著血霧,嗆得人不停咳嗽,胸口悶痛。
應向沂從地上爬起來,身體有些不受控制,朝著白虎所在的方向走過去。
他的腿受了傷,一瘸一拐的,被地上的屍體絆住,踉蹌著朝前撲去,摔在滿是傷口的屍體上,被糊了一臉的血。
應向沂整個人都不好了,想吐又吐不出來。
不幸中的萬幸,現在的體驗感不似之前在夢裡,他潛意識裡知道自己受了傷,摔倒了,但感覺不太明顯,十分輕微。
白虎低下頭,妖冶的紅瞳注視著他,看著他一步一步靠近自己,發出憤怒的吼聲:「你還想阻止我嗎?」
應向沂下意識回道:「不要繼續執迷不悟了,再不回頭,白虎一族都將陷入囹圄之境。」
這不是他的聲音,沉重又威嚴,像是久居高位。
言辭之間飽含悲切,又帶著一絲疼惜。
白虎比想象中龐大許多,看上去十分威武,一隻爪子都比幾個人大。
它雪白的皮毛被鮮血染得斑駁,低垂著頭顱,居高臨下地看過來,令人不寒而慄。
應向沂心裡一緊,分神去思索眼前的一切。
夢境一直都在他的控制之中,最近他也沒有研究剪紙,照理說一切不該發生變化。
除非是有外人影響了夢境。
思及此,應向沂的心情越發沉重。
也不知小變態會不會被卷進來。
環視四周,全都是屍骨,除了他和白虎沒有其他活物。
如果小變態也來了這裡,只能變成白虎了。
這樣一想,面前的白虎瞬間沒有那麼可怕了。
應向沂不合時宜地想起之前的事,小變態也曾變成過老虎,沒有攻擊性,像一隻大貓。
對方真的如同說過的一樣,從來沒有想過攻擊他,即使變成兇猛的進攻型動物,也只是壓著他蹭蹭腿。
很好,《只是》。
應向沂強行命令自己住腦,他好端端一個直男,被摧殘到現在,尺度竟然潛移默化地變得這麼大了。
白虎憤怒至極,一爪子揮開了面前的屍骨:「如何能回頭,我一步步走到今日,卻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連在乎的人都保護不了,你說我如何能回頭?」
它發出悲凄的吼聲,字字泣血,聲聲含淚:「神君,我便是回了頭,也沒有岸了。」
「我要這人間,為我所愛之人陪葬。」
在它身後,堆積成山的屍骨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灰燼被被鍛造成灰白色的巨型棺材,棺材上遍布鮮血勾畫出來的繁複紋樣。
應向沂覺得有些眼熟,正準備細看時,眼前一黑,意識被抽離。
他猛然驚醒,從床上坐起來,耳邊似乎還回蕩著悲泣的哀吼聲。
應向沂坐起身的動作太猛,睡在他胸膛上的小蛇被甩到了地上。
遲迢摔得七葷八素,獃獃地仰著腦袋,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許久沒有做過不是人的夢了。
遲迢緩了一會兒,逐漸找回思緒,隨著傷勢的恢復,他睡醒后的迷糊時期越來越短了。
今晚他又變成了討厭的白虎,還哭哭啼啼地亂吼亂叫,實在丟龍的臉。
多虧小娘子沒在夢裡。
應向沂手忙腳亂地下了床,抱起發獃的小蛇:「乖乖,你怎麼滾到地上去了?」
要先發制人,趁著蛇崽沒有反應過來,把鍋甩出去。
小傢伙昨天就在鬧脾氣,要是知道是自己把它丟下床,肯定會生氣的。
應向沂受夠了自家乖乖的冷臉,昧著良心,一臉坦然地騙小崽:「在地上睡覺冷不冷,下次老實一點,不許偷偷溜下床。」
小蛇一臉茫然,下意識蹭蹭他的掌心:哦。
是他自己溜下床的嗎,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遲迢從來不記仇,睡了一覺起來,就把昨天的事忘乾淨了,樂呵呵地粘著自家小娘子。
至於變成白虎,更沒被他放在心上。
四大凶獸之間有奇異的聯繫,身為龍族遺孤,他從小到大總會夢到一些零散的片段,是大荒時期發生的事,其中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對此,遲迢早就習慣了。
應向沂卻很在意,一整天都在翻書,試圖找到棺材上那個令他覺得眼熟的紋樣。
陽光明媚,萬里無雲,罕見的好天氣。
應向沂坐在窗前,特地鋪了一層絨毯,把打哈欠的小蛇放在上面。
到傷勢恢復的緊要關頭,嗜睡程度也會加重,遲迢趴了沒一會兒,就睡熟了。
蛇尾變粗了很多,兩個指節粗細,纏在手腕上頗具分量感。
小蛇喜歡纏左手腕,總是繞著他的手繩,貼著鱗片,纏得緊緊的,生怕他跑了一般。
應向沂看一會兒書,就摸摸小蛇。
昨晚狐狸姑娘和她的情郎給的銀兩很多,他打算偷幾天懶,好好陪陪條條。
照小傢伙長大的速度,他們的親子時光怕是沒有幾天了。
無影來敲門的時候,應向沂正好找到了棺材上的紋樣,他怕吵醒小蛇,小心翼翼地將它托在臂彎里。
「這麼快就處理完事情了?」
當初無影說要離開一段時日,他以為至少得十天半個月,誰知道只有兩三天。
無影面色沉重:「我去了一趟落楓海,青老說你是從昭南城來的,那你可曾聽聞,前些日子妖尊大人和仙界的修士打過一架?」
應向沂心裡一咯噔,想到在探靈司剪出來的巨鷹:「聽說過,動靜鬧得很大。」
「我族與仙界向來不合,此番清垣等人找借口過來,就是為了找出前些日子妖界異動的原因。」
這些應向沂都知道,他還知道嫁衣鬼就是那個借口。
「當時在昭南城中,有巨鷹襄助尊主,仙界之人對此耿耿於懷。」無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清垣等人不知怎麼查到了你會剪紙秘術,硬是將巨鷹之事安在了你的頭上,龍傲天,他們想帶你去仙界。」
無影這番話,完完全全將他從昭南城的事中摘了出來,既是要他不承認與那隻巨鷹有關,也是在告訴他,妖界很感激他出手相助。
送上門的盟友沒有不要的道理,應向沂挑了挑眉,從善如流:「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見他聽懂了自己的話,無影如釋重負:「暫時藏起來,待尊主歸來,他們都成不了氣候。」
應向沂怎麼也沒想到,所謂的藏起來,是要他去深山老林。
無影指了指遠處的茅屋:「我已命人準備好了吃住用具,這是我影之一道的訓練基地,四周有重重守衛,能夠最大限度的保護好你。」
「這茅屋是剛建的吧,讓你費心了。」
應向沂掃了眼附近的青山綠水,呵呵一笑。
無影大手一揮,不甚在意:「你喜歡就好,我得去拖住仙界之人,你有什麼需要,可以飛鴿傳書,自然有人安排。」
應向沂叫住他:「你們尊主什麼時候出關?」
「不知道。」無影搖搖頭,神色崇敬,「尊主妖力高深,每次閉關時間都不同。」
「他在哪裡閉關,我能去看看嗎?」
「當然不可以!」
無影滿臉嚴肅,警告道:「尊主閉關的時候,外人不能打擾,惹怒了他,你的命就別想要了。」
遲迢一醒過來就聽到這句話,恨不得把無影吊起來揍一頓,竟然敢在小娘子面前說他的壞話,想死嗎?
小蛇氣勢洶洶,從應向沂懷裡探出頭來,怒瞪著這個該死的下屬。
無影莫名有種後背發涼的感覺:「這是你養的蛇嗎,好像比前幾天大了很多,小心點,別被它傷著。」
遲迢眯了眯眼,沖他亮出尖牙。
隨著身體長大,他的牙齒也長大了很多,牙尖鋒利,閃著寒光。
提起這茬,應向沂有些驕傲:「條條特別乖,不會咬我。」
「迢迢?」無影渾身一哆嗦。
應向沂好心地解釋道:「隨我姓,大名應白,小名條條,一條魚的條。」
「應白?為什麼不叫龍白?」
話音剛落,無影就瞪大了雙眼,哆哆嗦嗦地指著小蛇:「它,它……」
「它怎麼了?」應向沂把小蛇摟進懷裡,警惕地看著他,「你別想打它的主意。」
遲迢盯著無影,強橫的妖力傾瀉而出,凝音成線:「滾!」
無影有口難言,滿臉複雜地看了他們一眼,忙不迭跑了。
是尊主嗎?
剛剛一閃而過的眸色,那等強橫霸道的力量,除了尊主沒有其他人能夠擁有。
尊主為什麼會和龍傲天在一起?
上次那條小蛇也是尊主嗎?
……
無影滿腦子都是問號,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山下。
影道的臣子聚集過來,詢問布防一事。
把人帶到山裡,既是保護也是監視。
本來是想等尊主出關再做打算的,但現在……無影回頭看了一眼,心情複雜。
尊主已經在龍傲天身邊了,他安排的一切好像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原計劃取消,有多遠離多遠,輕易不要靠近山裡。」無影揉了揉眉心,「如若他們有需要,盡量滿足。」
眾人面面相覷:「這不是把他當主子供起來嗎,還怎麼監視?」
無影沒好氣道:「就是要把他當主子供起來。」
監視個屁!
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監視尊主,怕不是活膩了。
無影跟隨遲迢多年,了解他的脾氣,見他沒有表明身份,便知道他不想暴露,故而沒有和屬下多說。
在他的安排下,影道的臣子都從山中撤離了,只圍在山腳下待命。
山上靜謐無聲,夜裡的景色格外秀麗,月光如水,滿天星辰熠熠生輝。
應向沂抱著小蛇在院子里乘涼:「條條,你是不是又重了,我都要抱不動你了。」
遲迢心虛地縮在他懷裡。
按照原來的計劃,本該十天半個月才能養好傷,可今日睡醒,他突然能夠動用妖力了,傷也好的七七八八。
之前一直沒有注意,細想起來,待在小娘子身邊,他的傷確實好的比想象中快。
今日無影脫口而出的龍白,也讓他有所猜測。
「也不知道要在這裡住多久,你說那不靠譜的妖尊什麼時候能出關?」
「……」
遲迢默默腹誹:本人已經出關,現在正在你懷裡。
應向沂舉起小蛇,前後晃了晃:「乖乖,你長的這麼快,一定能夠成精吧?」
他抵著小蛇的腦袋,輕輕蹭了蹭,哼笑出聲:「你這麼可愛,成精了一定更加可愛。」
「你覺得我可愛,是因為喜歡我嗎?」
清亮軟糯的音色隨風響起,和月光一起落在耳畔。
應向沂渾身僵直,和湖綠色的蛇眸四目相對,兩秒之後,他把小蛇丟了出去。
不愧是他的小娘子,翻臉一如既往的快。
遲迢落地滾了兩圈,委屈巴巴地看著他,活像一個深閨怨婦。
應向沂莫名有些心虛,脫口而出:「條條,你怎麼又滾到地上去了?」
遲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