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吉祥天女(中)
果然!我心猛地一跳,但馬上憋粗了嗓子道:「十三個。不對么?」
「糟了!」
他的聲音里一下子多了分驚恐,越過我快步向前追去。我暗暗舒了口氣,這人極為精細,但也百密一疏,我這一賭算是賭中了。現在他以為混進來的人一定是在前面那些人中,反而放過了我。也虧得黑鼠他們特別巴結,扛了包裹走得特別快,這隊伍已拉得很長了,而這人又不敢大喊,只能追上去一個個檢查。
雖然暫時擺脫了困境,但以那人的幹練,應該很快就能查清。等他再回過頭來查我時,便再沒機會了。我只能趁現在這一刻脫身。好在此時離開船已有十來步,這兒黑漆漆一片,隔了五六步便已看不清前面,那人正查我前面那人,現在他還能看到我,再查下一個的話就看不到我了。我故意放慢了步子,趁著那人又去盤查再前面幾個人時,我一下向一側閃去。
碼頭很大,今晚在碼頭靠港的船足有二十多艘,其中有兩艘還是有上百船員的大號貨船。船員大多上岸休息了,看船的也早已在艙中睡下,現在整個碼頭一片死寂。我也不敢稍有鬆懈,一口氣在黑暗中穿過碼頭,從最北邊走了出去。這一包東西雖然不是,雖然成功順了一包貨出來,卻是越想越后怕。他們不敢聲張,看來這些貨真箇有問題,萬一當時穿幫了,完全可能將我一刀捅了扔海里。我越來越好奇,可現在也儘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為好。
雖然我背了這麼個包裹大搖大擺出去,遠人司值班的吏員多半不會理睬我,但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在碼頭這地方原本就只是在通大車的幾條路上設口,那些只能走人的小巷子只有白天才有吏員巡視,現在連鬼影都沒一個。這地方我又不熟,這等深夜我頂多也就能看清身前十幾步遠的地方,實在不知該往哪兒走。正在遲疑,遠遠地忽然聽到有一陣人聲傳來。
儘管很輕,但聽得出有不少人。這三更半夜裡,多半是哪艘夜航客船剛靠港下來的旅人。我暗叫僥倖,我一個人背了個包裹,萬一被人發現,很可能會被當成小偷。現在混進這些旅客之中,就完全不引人注目了。
想到這兒,我馬上循聲快步走去。巷子暗淡無光,拐過幾個彎,那聲音已清晰了不少。我正待聽聽他們到底說些什麼,怎麼說了這半天還不停,但聲音戛然而止。
周圍突然沉入了一片死寂,在這深夜裡更顯得詭異。我怔了怔,心中已是隱隱覺得不妙,但已經走到了這兒,好歹都得再走過去了。我快步向前走了幾步,待能看清了前面,心頭便是一沉。
這巷子很淺。十幾步遠的地方,一堵高牆堵住了路。
碼頭這一帶不比城中心,有些巷子並不是兩頭通,那聲音自是從牆後傳來的。我也不知在這半夜裡牆后聚集了一大批人哼哼些什麼,卻把我引到了這麼個死胡同里,我也算運氣不好。
現在唯有轉身出去了,只是肩頭那包裹越來越沉。我正待換個肩扛,卻感到裡面軟軟的也不知是什麼。
裡面到底是什麼東西?看樣子不可能是金幣或銀幣。就算真的是一袋銀幣,這麼大一袋我也肯定扛不動。我越想越是好奇,趁著現在要換肩,索性放在地上,伸手去解縛住袋口的繩子。這繩子系的卻是活扣,抽一下就鬆了。我手一伸進去,只覺裡面是一坨坨的油紙包,包著些軟泥樣的東西。
這到底是什麼?我怔了怔,伸手摳破了一包。裡面還真是些軟泥樣的東西,一伸進去便沾了我一手指。我湊到鼻子下聞了聞,只覺有些微微的嗆人味道,但也不算如何難聞。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我正在詫異,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冷冷的聲音:「果然在這兒。」
雖然這聲音不是很響,可是我嚇得險些摔倒在地。這聲音,分明就是方才在船上那個看出了破綻的傢伙!我只道已經逃出了他的掌握,哪知這傢伙竟然陰魂不散,竟然追到了這兒。雖然不知他到底怎麼跟蹤我的,但現在我進了這麼條死胡同,再想把這包裹再帶走已經不可能了。
必須當機立斷!
我不等那人再說什麼,忽然將那包裹往左邊的屋頂一拋,人猛地向右邊衝去。面前這堵牆有近兩人高,確實不易爬上去。但左右兩邊雖然一樣高,可右邊的房子卻要矮一些,先衝上屋頂再翻牆過去,對我來說還不算太難。
我算得很准,包裹一扔掉,將身一縱,已然躍起了有四尺許。右腳趁勢在牆邊的柱上一蹬,左腳已踏在那堵牆上。那牆將這條巷子截斷了,與這間房子恰有一個夾角。雖然不是很用得出力,但我這樣一借力,人已拔地而起,雙腳各踏了兩步,身體已經衝過了屋頂。
再跨上一步,我就能跳上屋頂了。我正待一口氣再衝上去,肩頭忽然一重,卻聽得那人喝道:「下來!」
這聲音居然就在我身後!
我自信自己的本領已經很不錯了。論力量,我大概還不能和黑鼠這些人相比,但我的速度和靈活肯定要更勝一籌。剛才這一連串動作雖然極是倉促,可每一步都間不容髮,順流而下。就算這樣,那人居然還能追得上我,一瞬間我也嚇出了一身冷汗。就算還有和他一戰之力,卻已鬥志盡消,身子一矮,左腳用力一蹬,人一下向前沖了出去。
瓦片又脆又薄,我見過那些修房之人踩在瓦上時都得小心翼翼,哪經得起我這等猛踩。「噼啪」連聲,我衝出了五六步,瓦片也已被我踩碎了五六塊。那人抓向我肩頭,本來覺得我定會回身與他交手,卻沒料到我會毫不還手,一味奔逃。我一下衝到了屋脊處,再往前就是另一條巷子了,但人還未曾站穩,背後忽然火辣辣地一疼,一個踉蹌便向那一邊衝去。
那人居然在我背後抓了一把!虧得我穿的是一件破舊衣服,布料都已酥爛了,根本經不起他這一抓。若是我平時的衣服,背心處被他抓住,定然已脫不了身。我又驚又怕,腳下已越沖越快,眼見便要衝下那邊的巷子里去了。
一旦摔下去,就算我能穩穩著地,以身後那人的身手,肯定再逃不脫了。百忙中我卻靈機一動,正當衝到了屋檐邊,腳下又猛地一蹬,人一下向左側躍了出去。左側的那堵高牆只高出屋頂不過兩三尺,我借著這一躍之力,左手一把攀住了牆頭,人已側身一翻,翻過牆頭直摔下去。
這麼點高度,倒還不足以摔壞我。只是這樣摔下去,我自然不能再保持直立了。但我賭的是那人定然會覺得我想跳下屋頂后從巷中逃走,因此沖得更快,我這般側身躍出后,他會措手不及。如此一來,我們便在這堵高牆兩邊了。
「砰」一聲,我一下摔在了牆內的地上。幸運的是這兒是一片軟泥地,我雖然摔了個狗吃屎,卻也沒受傷,聲音也不大。倒是隔著一堵牆,我聽得那一頭「咚」一聲響。這些巷子都是用石板鋪地,那人就算身手高明,實打實地摔在石板上,肯定要比我更不好受。
雖然暫時脫了險,但我心中卻更是慌亂。我也不知闖進來的這地方是哪家後院,看樣子應該不是等閑之輩。我這樣冒冒失失地翻牆進來,一旦被發現,肯定會被當成小偷交給衛戍的,更何況追我那人就在牆外,他一定仍不肯死心,很可能會追進來。
得儘快出去。我打量了一下周圍,只見這院子佔地甚大,樹木極是繁茂,但都十分矮小,與尋常的院子大不相同。我家的後院也很大,但那本是片荒地,儘是些嶙峋怪石,這兒卻是假山布置得錯落有致,還有一條小河蜿蜒流過。
我穿過草叢向外走著,剛拐過一座假山,前面忽然透來了一絲亮光。因為有樹掩映,這點亮光方才連半點都不曾透過來。我定睛看去,只見前面是一排大屋,當中有兩扇大門,緊緊掩著,亮光是從門縫裡透出來的。
這裡面還有人?我怔了怔。這排屋子佔了院子的一面,另三面全是高牆,已不可能再翻牆出去。不管怎麼說,也只有這一條路。我快步走到了大門前,向里張了張。
從門縫裡望去,裡面足足有好幾十個人。這些人全都穿著白色的斗篷,手中全都捧著一支蠟燭。在另一面,則是一個平台,台上是一個同樣打扮的人,手中一樣捧了支蠟燭。當我剛一張望,他們忽然沉聲吟唱起來。雖然聲音都十分輕,然而這麼多人一同吟唱,聲音終究還不算太輕了。
原來我聽到的人聲就是他們在吟唱啊。我想著。這些人也不知在做些什麼,透著一股詭異,定然不是好相與的,趁著他們在專心吟唱找條路出去吧。這種一整排的屋子,當中這一間是正廳,兩邊的廂房現在多半沒人,只消找一間沒上鎖的,進去后便可穿過去,大不了跳窗出去。
正廳兩側,各有幾扇門,但我推了一下,每扇門都緊緊鎖著,根本推不開,而窗子也關得密不透風。我見盡頭處還有一扇小門,忙走了過去。我知道這地方一般是放掃帚簸箕之類雜物的,因為要隨時取用,所以這房間多半不上鎖,而且往往兩頭通。此時那些人的吟唱已越來越輕,大概又要告一段落,我有些著急,顧不得多想,走過去便一推。果然,一推之下,門應手而開,迎面卻是個玄關。雜物間設玄關未免有點怪,而且這玄關還特別大,比尋常的幾乎要大了一倍,但我只顧著欣喜,根本沒多想,一下閃身進去,順手掩上了門。
一關上門,眼前登時漆黑一片,竟然什麼都看不到。我也沒想到這屋子竟然會這麼暗,難道連一扇窗都沒有么?我伸手正待再把門推開一點,忽然聽得有個聲音響了起來:「神師,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