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避禍北上(上)

五、避禍北上(上)

一縷陽光從窗隙映進來,沿上了桌角。我看著那條淡金色的光痕,一邊往嘴裡扒著稀飯,心裡極是忐忑,因為昨天我把班上那「三橫王」打了。

「三橫王」名叫王扶搖。不過他自己不喜歡這名,總是自稱「三橫王」。這小子本來也跟我井水不犯河水,以前我也不想惹他。可昨天他大概覺得我也好欺負,仗著有幾個幫手,居然在放學時堵我,想問我要錢。只是他雖然也算練過點花拳繡腿,真要跟我動手哪裡頂用?被我用了斬鐵拳中日之路中半招就打趴下了。只是我出手時有點大意,力量有點大,而這傢伙也是外強中乾,遠沒有外表那麼嚇人,結果我一拳把他打得閉過氣去,害得我還給他推拿按摩了半天。那時我倒真箇嚇得魂不附體,因為要是真把他打死了救不回來,那我也得吃官司了。好在總算把他救了回來,可為了封他的嘴,我把身上那天打拳贏來的最後一點錢統統給了他,結果真給他的比先前他問我討要的還要多!晦氣不說,若是他去向老師告狀的話,今天準會被媽嘮叨半天,說不定還會捱上兩下打。

我不怕父親,可對媽還是怕的,總不能對媽動手吧。好在膽戰心驚地吃完了稀飯,媽沒有說什麼,看來三橫王還真箇說到做到,拿了錢后就乖乖閉上了嘴。只是萬一這傢伙嘗到了甜頭,以後這麼來訛我的話……

「翰白。」

媽突然叫了我一聲,嚇得我差點連手裡的筷子都掉了。我沒敢抬頭,含含糊糊地說:「媽,我飽了,馬上上學去。」

「明天你舅舅來五羊城了,你今天去上學時請個假,明天我帶你去看他。」

媽要說的原來是這個事!我如釋重負,叫道:「舅舅要來了?太好了!他這回給我帶什麼?會是槍么?」

我舅舅叫傅雁書。小時候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只知他每回來都要抱抱我,送我不少東西,長大了才知道他竟然是北方那個帝國的四明王之首水明王,是帝國軍的第一元帥!和他相比,父親實在太落拓了,所以舅舅每回來,與父親也說不上幾句話,只和我媽說上好久。媽說過,當初父親和舅舅還曾經打過,不過誰都沒能奈何誰,大概他二人就是那時候落下的心病,直到現在也不怎麼說話了吧。舅舅來得並不多,每回來都忘不了給我帶禮物。前年來時還給我帶了把非常漂亮的刀,舅舅說這把刀名叫「嘯海刀」,是當初名聲赫赫的十二名將之一駱浩的佩刀,他也是偶爾得到,送給我當禮物。當時我看了這刀就愛不釋手,只是媽說我現在年紀還小,還不能佩真刀,何況這刀太貴重,所以收了起來。

媽笑了起來:「應該不是吧,到時就知道了。」她又看了看父親道:「司楚,明天你去么?」

父親搖了搖頭道:「我還是不去了。他肯定會來這兒吧?我在家準備點吃的。雁書兄難得來一趟,總不能太失禮。好在宣兄正好給了我幾個金幣,夠擺一桌豐盛的了。」

媽嘆了口氣道:「你呀,和哥哥一樣,都忘不了這點過節。」她似乎是怕我問,又轉向我道:「翰白,你現在功課怎麼樣?」

我嘿嘿一笑道:「不算太好,但也總在年級前十以內。」

那些老師,除了鐵哥,不少都看著我頭疼。因為我時常會跟人打上一架,弄得雞犬不寧,可我的成績偏生又一直很好,他們捉不到我的把柄,也沒辦法來找我父母告狀。

媽看著我,忽然道:「可我怎麼聽人說,你老是打架……」

我心裡原本有鬼,聽她這麼說更是忐忑,乾笑道:「媽,你別聽風就是雨的。我現在可不怎麼跟人動手了。」

媽看了看我,又掃了父親一眼,只是微微一笑,沒有說話。看著媽的這模樣,我不禁大感心虛。從記事起,我就從來別想在媽跟前耍花槍。父親跟前我還能裝出一副老實木訥模樣,可媽面前,我什麼都瞞不過去。就算她不知道我剛揍了三橫王,但肯定知道我打過架。我低低道:「媽,有時別人也太過份,想欺負我,我當然不肯的。」

「當然。只要別打傷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沒想到媽居然會這麼說,又驚又喜道:「媽……」話還沒說完,卻見媽的雙眉已經皺了起來。我的心一沉,心知上當了。雖然還沒說漏嘴,但我剛才這模樣,媽一定猜到我又打架了。我沒等媽再說什麼,抓起書包道:「要遲到了,媽,我走了。」說罷,便一下竄出門去。

從家裡到學校,其實不算近。不過對我來說,這點路實在不算什麼。每天這麼一路小跑著去,從一開始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到現在跑個來回都不在話下。雖然我出門時已不早了,不過跑到校門口時,還有不少人沒到校。我也知道不少老師都對我恨得牙痒痒的,我也不能讓他們在這點小事上抓到把柄,所以從不遲到。剛進校門,卻聽得有人在一邊輕聲叫道:「楚翰白!」

一聽這聲音,我精神都為之一振。那是我班上的沈寶英,前一陣我弄來兩個金幣,就是幫她媽媽付藥費的那女同學,她在班上算得上第二漂亮。我忙不迭小跑著過去,嘿嘿一笑道:「阿寶,你想我了?」

沈寶英皺了皺眉,小聲道:「你別鬧。剛才有人在找你。」

我一怔:「找我?不是三橫王吧?」

「不是,王扶搖可沒找你,是兩個又高又大的男人。」

我更是一愣:「真的么?」

「當然是真的。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我嘿嘿一笑道:「還說不騙我。上回……」

沈寶英的臉一下漲得通紅,跺了下腳道:「人家在幫你,你還胡說什麼,那兩個人好凶的,肯定不是好人!楚翰白,你到底又幹了什麼了?」

我見她這麼急法,已不敢再嬉皮笑臉了,抓了抓頭皮道:「就把三橫王打了一頓,可也被他敲了竹杠去。可這傢伙答應不說出去的啊……」

我嘴上這麼說,可心裡已涼了半截。三橫王還不至於搞這麼大陣仗,畢竟事情鬧大了,他也沒好果子吃。可兩個又高又大的男人來找我,我實在想不出是因為什麼。我道:「那兩個人長什麼樣?」

「全都又高又大,比你還要寬一號。」

我苦笑道:「你這話說了等於沒說。他的臉長什麼樣?」

沈寶英伸手比劃了一下,說:「眼睛不是很大,臉很方,稍有點鬍子……」

她這些話實是不得要領,我有些著急,說道:「這人說了名字沒?」

沈寶英搖了搖頭:「他沒有說。」我正有點失望,她卻道:「他倒是稱邊上那個瘦些的叫『胡先生』。」

一聽這名字,我只覺心口便是一震。這個胡先生,不就是那天碼頭上看破了我行藏,對我死纏不放的那人么?那天我得到那聖女之助得以平安脫身,這胡先生也不知吃錯了什麼葯,明明看到我,竟然輕輕巧巧就放過了我。我事後還擔心了兩天,生怕這胡先生當時因為礙於聖女的面子沒動手,我一離開他就又陰魂不散地追來。但過了好幾天,也沒見有什麼事,我也就放寬了心。畢竟,那一袋福壽·膏他們也拿回去了,根本沒少什麼。卻沒想到這人竟然追到了我學校來。而沈寶英說的那個臉很方,稍有點鬍子的小眼睛男人,聽起來也似有點像黑鼠。

這兩個人難道是想滅我的口?想到這兒,我不禁伸手摸了摸口袋。

口袋裡,放著一張油紙,裡面包的正是那天手上沾到的泥膏。那晚上我闖進冥想室時,那聖女問過我一句話,問我是不是送福壽·膏來的,多半是聞到了這泥膏的氣味。我就對這東西很是好奇,回家后就把手上沾著的那點泥膏擦下來包進一張油紙里。泥膏幹了后,氣味淡了很多,但仍然有點辛辣味道,實是說不出的怪異。我查了查,方知福壽·膏原來是一種用來吸食的東西,不過現在這東西有專賣法,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賣的,怪不得那天晚上黑鼠這些人弄得如此神秘,定然是在私運福壽·膏。知道了這是什麼東西后,我第一個念要頭倒是後悔。福壽·膏賣得很貴,聽說差不多和黃金同價了,那天我扛走的一袋少說也值幾百個金幣。如果那晚上真被我弄出來了,那可算髮了一筆財了,也怪不得那個很精細的胡先生髮現被我弄走一包後會死纏不放。

我正想著,沈寶英見我不說話,伸手捅了捅我道:「楚翰白,這兩個人肯定還會找你,你怎麼辦?」

我沉思了一下,又嘿嘿一笑道:「我也想不出。要不,到你家裡去躲兩天?」

沈寶英的臉一下漲紅了。她這人很容易害羞,我就喜歡看她害羞的樣子。正待再打趣兩句,她輕聲道:「可是……你只有呆我房裡,這樣好么?」

我見她居然當真了,不由好笑,還要再說,忽然聽得邊上有人輕聲叫道:「翰白,原來你已經來了!」

那正是宣鐵瀾。沈寶英看見他,更是局促不安,鞠了一躬道:「宣老師。」她和我在說話被宣鐵瀾抓了個正著,一張臉都快要紅破了。宣鐵瀾卻只是沖她點了點頭,說道:「上課去吧。」等沈寶英一走,他把我一把拉到邊上,輕聲道:「翰白,禍事了!那個黑鼠居然找到這兒來了!」

雖然已猜到了多半,但聽宣鐵瀾這般說,我的心仍是一沉,也低聲道:「他是為了那天的事?」

宣鐵瀾道:「定然是的。你那天被他打過照面么?」

我道:「黑鼠認得我。」

宣鐵瀾嘆了口氣,說道:「糟糕!真是糟糕!翰白,你老實說,那天他們運的貨是不是福壽·膏?」

我道:「咦,你知道了?」

宣鐵瀾道:「我本來也不知道。可是我家老頭子前幾天把我問了個底兒掉,後來又自言自語,說什麼『定要禁絕了』。昨天,他說終算把禁絕福壽·膏的動議通過了,我就知道定然是因我們那晚上的事引起的。」

我看著他,不覺有點佩服,鐵哥這人向來也不算怎麼細心,這番推論其實也是完全倒了個個,卻歪打正著。我從身邊摸出那張折好的油紙道:「我先前也沒想到,回來后才發現的。宣叔叔要把這東西禁絕了?」

宣鐵瀾拿過油紙,打開來看了看,又湊到鼻子邊上嗅了嗅,嘆道:「真是這東西,糟糕了,他們一定以為是你害得他們血本無歸的。翰白,你今天千萬別亂跑,放學了我帶你從邊門走。」

這一天放學,宣鐵瀾叫住我,帶著我從後門出去。看他這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我忍不住道:「鐵哥,那些人還在找我?」

宣鐵瀾點了點頭,小聲道:「翰白,這段時間你請個長假吧,盡量別出來了。」

我一怔,問道:「這麼嚴重?」

「他們說要找一個叫『楚翰白』之人。我去應付他們說楚翰白只是個學生,他們才將信將疑地走了。可是我看他們這模樣,定然不肯善罷甘休。」

我心裡一沉。黑鼠跟那個胡先生難道真的想要我的命?也許他們是覺得被我斷了這條財路而想報復。福壽·膏買賣的向來都不是什麼正道生意,何況現在被禁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問道:「鐵哥,他們真要找『楚翰白』這人么?」

宣鐵瀾道:「是啊,所以我才會擔心。翰白,你跟誰報過名字?」

我想了想,搖搖頭道:「沒人有啊,那黑鼠只知道我叫白鷹。」

宣鐵瀾嘆了口氣:「大概你也不知什麼時候漏出去的吧。反正雖然暫時對付過去,你還是盡量避一避為好。」

宣鐵瀾送我回家時,父親正在家裡忙著拔一隻剛殺好的鴨毛。見宣鐵瀾送我回來,他放下鴨子,洗了洗手招呼宣鐵瀾坐下。我心裡有點亂,一頭鑽進屋裡去了,讓宣鐵瀾在堂屋裡跟父親說了一陣話。待宣鐵瀾走後,父親又問了我不少事,將那天碼頭上的前因後果都問了個清清楚楚。等我說完,他卻若有所思地不說話。雖然我向來對他有點不以為然,但這時也有點好奇,問道:「爹,你說他們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最大的可能,就是找你報仇。」

我嚇了一跳。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我道:「找我報什麼仇?我不就找了他們一包福壽·膏么,最後也仍回到他們手上了。」

「在他們眼裡,你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分明是有用心的。被你害得斷了財路,不找你報仇還找誰,應該還想從你身上找出指使者來。現在只是還沒找到,而你這個楚翰白只是個學生,他們還覺得不像,所以暫時沒下手。」

我的心裡一陣陰寒。的確,現在福壽·膏買賣被斷絕了,他們再賺不到錢。聯想到就在幾天前我做了這麼一票事,他們很自然會覺得我是為了禁絕福壽·膏而來收集證據的,找我報仇也就很自然了。只是我心頭一動,問道:「有件事,他們究竟怎麼找到我的?」

「你跟誰說過真名么?」

我搖了搖頭:「拳場里只知道我叫白鷹。」

父親皺了皺眉:「鐵瀾說,他們知道你叫楚翰白,但不知你的來歷,所以鐵瀾把他們糊弄過去了。可是他們連番尋找,遲早會找到你的。」他頓了頓,說道:「他們究竟從哪裡得知你的名字的?」

我一怔,忽然道:「是,拳場里有個人知道我的真名。可是……可是她應該……」

父親目光灼灼地看著我,忽道:「是個很漂亮的年輕女子,是吧?」

我突然一陣慌亂。倒不是因為被父親看穿了,而是我實在不願相信安妮小姐會讓黑鼠他們來要我的命。只是不管我多麼不願相信,我只對她說過真名。黑鼠知道我的真名的話,那就只有一個解釋,只能是安妮小姐告訴他的。也許安妮小姐是不經意地時候漏出來的?我實在不願相信那個又溫柔又和藹的安妮小姐居然會讓黑鼠和胡先生來要我的命,可是現在回頭想想,那一天我一離開拳場就碰上了兩個劫道的,實在十分可疑。我一直以為是黑鼠指使的,可黑鼠顯然僅僅只是個在拳場做事的拳手,地位也不甚高,所以那天半夜他還得自己去碼頭扛包。能叫得動那兩個人下手的,她比黑鼠更有可能。我已不敢再隱瞞,結結巴巴地把先前的事全都說了出來,連安妮小姐送我出去的事也說了。父親聽得很是仔細,卻一直一聲不吭。等我說完,他仍是沉默不作聲。過了一陣,他才說道:「明天你要去看舅舅,接下來這幾天也仍請假吧,在家裡歇個十來天再說。」

我急道:「這怎麼行?這麼長時間不上學,今年期末考怎麼辦?」

「在家自習。」

我還待再說,父親忽然壓低了聲音道:「翰白,你大概還不知道自己卷進的麻煩有多大。」

見父親如此鄭重,我嚇了一跳。雖然覺得父親賣國求榮令人不恥,可是對父親仍是非常佩服。我道:「爹,福壽·膏這點事這麼大?」

父親點了點頭:「也許,五羊城的平靜,會因此而打破。唉,我現在都不知道禁絕此物到底對不對了。」

父親這話我更是聽不懂了。禁絕福壽·膏,是宣叔叔提出的動議。宣叔叔竭力主張的,我相信絕不會有錯。父親與宣叔叔是生死之交,以前也一直贊同此議,現在為什麼會這麼說?我道:「爹,你不是說福壽·膏不是好東西,禁掉了難道不對么?」

父親看著我,半晌才長嘆一聲道:「這世上,很多事都並不是如此簡單的。就如洪水將至,究竟是一味加高堤壩堵好呢,還是挖通分流渠道疏通好?」

我想了想道:「也不一定。有時分流疏通會適得其反,結果為禍更大。不如一了百了,永絕後患。」

我想的便是三橫王的事。將他狠揍一頓,讓他見我就怕后,他就再不敢來找我麻煩。我以前就是不想多事,結果他反而得寸進尺了,以至於來路上截我。父親聽我這麼說,卻是一怔,笑了笑道:「你這回答倒不一樣,但也不無道理。只是這樣一來,就要看誰的實力更加了。」

三橫王那兩下子,當然沒法跟我比。這話我險些就要漏出嘴來,總算懸崖勒馬,吞了回去。我道:「爹,你也別想太多了,難道以宣叔叔還壓不住陣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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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系列之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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