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黑船來襲(上)

六、黑船來襲(上)

看著那艘海船緩緩離開了碼頭,王趾青暗暗舒了口氣。

每年應付帝國來使,是王趾青最為難受的一件事了。但作為五羊城頭面人物的五部司長之一,接待來使更是禮部司的本職,他又不得不陪盡笑臉。這次來的傅雁書不愛飲宴,還要好受點,前些年有回來的使臣,則是天天宴席不斷,每回王趾青都得作陪。那回真是陪了幾天,肚裡罵了幾天。就算傅雁書不好飲宴,除了接風與餞行這兩回,便再無飲宴,他肚裡仍是將這個北方第一名將罵了個狗血噴頭。

復辟帝制,在王趾青心目中便是無比的罪惡。傅雁書就算素有清廉正直之名,仍是不可原諒。

終有一日,共和之旗,將要重新插到霧雲城去!

王趾青心中默默地想著。這時身邊的文書金秋范小聲道:「王司長,是不是該回去了?」

這金秋范年紀也不大,但頗有才具,是王趾青的得力臂助。他陪王趾青來送大齊使臣,見使者的船已駛離港口,余者連陳大統制夫婦也已離開了,王趾青卻仍在碼頭呆看,心想王大人難道對那位北方來使傅元帥一見如故,要如此依依惜別法?他也不敢多嘴,只是提了一句,王趾青這才回過神來,點了點頭道:「回去吧。」

雖然五羊城是人人平等的共和制,名義上大統制與工友都是平等的,一般不講究排場,但王趾青在五部司司長中卻最講究這個,平時出行,最為看重尊卑。一行人中,他若不動,旁人便沒人敢動。現在這天甚是炎熱,碼頭上無遮無掩,人人又穿得齊整,站了這半天,幾個不耐熱的已是汗出如漿,仍是動都不敢動。聽得王趾青說要回去了,不由都暗暗舒了口氣。正待離去,忽聽海上傳來一聲哨鳴。

這是海船要進碼頭的信號。遙遙望去,只見海上里許以外,一片黑帆正掠波而來。平時海船進關,都是要到近前了才發信號,里許以外發出的話,一般連聽都聽不到。這艘船如此之遠就發信號,聲音如此清越,而形看形制亦甚是異樣,只怕是從未來過此間的新船。王趾青是禮部司長,接待外來船隻是他的本職。他排場雖大,但也極為盡職,一見這船,馬上道:「馬上去關口,準備接待來船!」

禮部司在王趾青主持下甚為幹練。儘管那些人在太陽下站得汗流浹背,但一旦有事,仍是很快就各司其職。等了並沒多久,便見一艘黑帆船駛進了五羊城的碼頭。王趾青在關樓上見這艘船雖然張著帆,但船后的水紋明顯異於尋常,皺了皺眉,向一邊的金秋范道:「秋范,你看這船有無可能用了如意機?」

如意機是大統制之子陳敏思發明的一種動力裝置。陳敏思年紀雖輕,但天才不下乃父而更有甚之。以煮沸水銀來驅動軸承,能夠帶動極為沉重之物。海船裝上如意機后,便能無視風阻,頂風前行了,效率較帆船提高數倍。看駛來的這艘黑帆船船后帶著一道水紋,多半也有如意機之類的裝置方能駛得如此快捷靈巧。金秋范小聲道:「王司長所言極是。不過秋范看不出此船來自哪個國度。」

五羊城以商貿為本,禮部司更是接待外船的部門,在禮部司的賬冊上,與五羊城有交往的國度達五十三個之多。固然國有興衰,這五十三個異國中有不少也說早已被人所滅,因為天遠地遙,也沒個准信,但至今經常有往來的也有十餘國之多。這十餘國的船形制往往各有不同,單看那船的樣子便能猜出來自哪國。但這艘黑船船身甚狹,形制與以往入冊的船形都有些相異,說不定真是哪個從未與五羊城交往過的國度派來的。

如果真有哪個新國度,很有可能開闢出一條新航線。王趾青精神為之一振,說道:「快,立刻打掃禮賓廳。秋范,你去接洽引路。」

作為禮部司司長的文書,金秋范唇齒極利,而且他很有語言天賦,會說六種異國言語,是個極為稱職的通事。而禮賓廳是碼頭上專迎貴賓的所在,凡是首次接觸的船隻,都在禮賓廳接待。這艘黑船還不明來歷,就算不是首次前來,多一分禮節也不會有壞處。王趾青雖然好排場,但也很是盡職。五羊城地處南方,被帝國允許保留共和體制,但也失去了廣陽省的賦稅,因此要養活自己,便只能靠商貿了。他也知道,時至今日,要再有新的國家的船隻到來,實是不太可能之事。但如果這是真的,那可是一件極大的事了。如果真箇開闢出一條新航線來,利潤之豐,實難想象,對五羊城而言,意義更是重大。因此就算在碼頭上送行已是昏昏沉沉,此時精神為之一振。

禮部屬下幹員甚多,沒有花多少時間,禮賓廳就已打掃乾淨,還鋪好了迎接貴賓所用的紅氈。剛開了門,一個在外守候的隨員便匆匆進來道:「王司長,金文書帶人來了。」

這隨員話音甫落,便見金秋范已帶著一行人走到了門口。見到金秋范一臉興沖沖的樣子,王趾青已是有點耐不住,站了起來。金秋范一進門,便搶到王趾青近前,躬身一禮道:「恭喜王司長,這艘船來自極西葵花王治下。此國不入賬冊五十三國之中,應該甚為富庶。」

王趾青抬頭看著金秋范引進來的這幾人,當先這人穿著一件藍色長袍,頭上戴著一頂帽沿上裝飾著羽毛的大帽子。看這打扮,的確不是個寒酸的小國。他心頭一輕,一股說不出的興奮直湧上來。聯繫到了一個從未接觸過的富國,前景實是不可想象。他也顧不得再擺排場了,上前作了個揖道:「在下五羊城禮部司長王趾青,請問先生尊姓大名?」

那戴著大帽子之人停下了腳步道:「閣下是王司長么?在下杜休倫,奉我家於佩利提督命我來給貴城下書,但不知王司長可是能做得此城之主?」

王趾青是個講排場的人,沒想到來者居然比自己排場還大,此人居然只是個通事。他心頭不由有點著惱,心道:「你這於佩利提督又是什麼來頭?」但來者是客,也不好先行發作。他道:「五羊城以民為本,諸事由議府商議定奪。貴提督有何指教,王某可以做主接收。」

這人點了點頭道:「那就好,請王司長速速商議,今日天黑之前,務必給我家提督答覆。」

他說著,從懷裡摸出了一個裝飾華麗的捲軸,雙手捧著遞到王趾青跟前。王趾青實是有點摸不著頭腦,說道:「於提督不下船歇息么?」

這人笑了笑道:「不下船了,天黑之前提督仍要回歸大隊,因此還請王司長儘快答覆,否則我方便認為貴方拒絕此議。」

王趾青更是莫名其妙,詫道:「拒絕?」

這人道:「王司長看過文書便一切明了。在下就此告辭,謝王司長接待。」

他說著,從頭上摘下那頂大帽子,伸手一攤,單腿微微一屈,顯是行了他們的禮節。這杜休倫戴著帽子時也看不出來,一摘下,卻露出滿頭的金髮,而一雙眼睛也是碧色的。這類金髮碧眼之人,西北一帶的狄人中亦有不少,五羊城雖然不多見,但王趾青也並不意外。讓他有點意外的是此人明明一副異族相貌,這一口中原話卻流利之極。他道:「好的,我會儘快回復於提督。」

待送杜休倫轉身出了門,王趾青心中卻已隱隱有些不安。杜休倫的言語有些不遜,雖然可以說是遠人不識中原禮節的緣故,但這杜休倫的中原話說得如此流利,實在很難相信他真箇完全不懂中原禮節。一送出杜休倫,他馬上迴轉禮賓廳,到案上抓起那捲軸。

捲軸鑲金嵌玉,十分華美,封口還滴著火漆,上面敲了個印。剝開火漆,卻見裡面是一卷羊皮紙。羊皮紙柔韌堅固,但代價實在太大,一整張羊皮也制不成幾張羊皮紙,因此當價格低廉的紙張發明后,羊皮紙就基本在中原銷聲匿跡了,不意這葵花王朝還在用這些。只是一打開,卻見裡面是一筆好書法,一個個字筆酣墨飽,寫得工整之極,王趾青不由暗暗贊了一句。只是待他看下去,剛看了幾行,臉色一下變了。

金秋范將那杜休倫引進來之時,頗為志滿意得。這艘墨龍號是從從未與五羊城聯繫過的葵花王朝來的,看樣子也是個富庶之極的國度,這件事很有可能會載入五羊城史冊。作為率先與葵花王朝接觸之人,他金秋范也很有可能在史書上留名。因此就算杜休倫態度有點不遜,金秋范倒一點不以為忤。只是見王司長拆開捲軸后,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的心也不禁越來越沉。待見王趾青看完了捲軸,額頭竟然已有冷汗滲出,他的心已沉到了谷底,卻又不敢問究竟是什麼事。正在著急,卻見王趾青將那捲軸一收,沉聲道:「秋范,即刻通報大統制,立刻召開議府緊急會議!」

金秋范嚇了一大跳。議府緊急會議!這幾個字可不是隨便說說的,難道這捲軸中竟然涉及到如此重大之事么?他也不敢多問,只是道:「是,是。」

就在五羊城召開議府緊急會議之時,墨龍號上,提督於佩利正坐在座艙中一邊吃著點心,一邊看著外面的景緻。

這座遙遠東方的城池,實是比他想象的還要繁華些,倒是讓於佩利多少有點意外。看來,三聖皇所言一點也不假,甚至還有點保守了。這座五羊城就算不是遍地黃金,也可算得富庶無比。如此繁華的一個城市,如果有什麼傷損,終究很是可惜,因為遲早都要屬於葵花王朝所有。

不知泰希禮元帥的陸戰隊進展到哪裡了?看五羊城的反應,泰希禮的進展應該比瑞馬克元帥的海戰隊進展慢了。

他將一塊點心放進了嘴裡。這種以奶和糖和上麵粉烤制的點心細膩潤滑,甚是美味,於佩利每天都要吃上兩塊。眼前這座美麗的五羊城,在他眼中實不啻一塊更大更美味的點心,他實在不希望這塊糕點沾染上一點灰塵,以至於無法下口。所以雖然給五羊城下的書中說天黑前務必要有答覆,他倒並不著急。

在船上坐著,眼見太陽漸漸偏西,將近黃昏,仍不見有人前來。於佩利雖然細嚼慢咽,但一碟子點心也已吃得連點渣都不剩了。他將小叉子放碟中一扔,不無遺憾地向一邊的杜休倫道:「休倫,看來不會答覆了,準備開船吧。」

杜休倫點了點頭道:「遵命……提督,有人來了!」

於佩利向碼頭上看去,卻見有五六個人正急急向這邊走來,當先一個正是最早上船來與他們接觸過的那個金秋范。於佩利道:「等等!休倫,帶他過來,看他的答覆如何吧。」

雖然如此說,但於佩利也知道九成是拒絕。畢竟,他也知道五羊城不太可能答應下書中所提的苛刻要求,但無論如何,他仍希望能兵不血刃地解決此事。

這時金秋范已上了船。他的衣服雙肩上都是汗漬,雖然天很熱,但汗出到這樣子實非天氣的緣故。他跟著杜休倫進了於佩利的座艙,一進門便深深一揖道:「在下五羊城禮部司文書金秋范,見過於佩利提督。」

杜休倫將他的話傳譯給了於佩利,於佩利點了點頭道:「問問他,五羊城的答覆如何?」

杜休倫把這話剛譯過去,金秋范馬上便道:「提督,茲事體大,實非倉促之間可下決斷,還請提督上岸歇息,再就此事從長計議。」

待杜休倫將這話一譯完,於佩利哈哈大笑道:「不必了。金先生,你僅僅是個通事,此事由你來轉達,可知五羊城是絕不答應我方之議了。休倫,送客吧。」

金秋范還想再說什麼,杜休倫已迎上前來,說道:「金先生,請回吧,貴方的答覆,於佩利提督已經知道了。」

金秋范的臉上,冷汗又已淌了下來。這個結果,他來之前實已清楚知道,但到了這時候仍然有些不甘。他道:「杜先生,您不能對於提督說說么?事情總是好談的……」

「金先生,貴方只有兩個選擇,答應,或者不答應。」

杜休倫的臉上,帶著一點淡淡的笑意。只是這種笑讓金秋范如墜冰窟,冷汗更是涔涔而下。他苦著臉道:「難道真的沒有餘地了?」

杜休倫搖了搖頭,嘆道:「金先生,我軍遠渡重洋,來到此間,沿途經過也有十餘國了。這十餘國,每國都接到過與你們同樣的下書。」他頓了頓,淡淡道:「其中有五國已遭屠滅。」

雖然杜休倫說得陰森森,金秋范反倒鎮定下來了。他定定神,說道:「那就好。在下不過一個小小文書,原本做不得主,只不過來傳達議府的決議罷了,那還請於佩利提督一路順風,後會無期。」

杜休倫見他倒是鎮定了下來,心中暗暗稱奇,點點頭道:「好吧。金先生,請下船,我家提督即刻便要起錨出發。」

雖然幾乎是被趕下船來,但金秋范還是安然下了船。剛到船下,卻聽得這艘名謂墨龍號的黑帆船又是一聲哨響,已起錨掉頭,駛出了港口。五羊城是個大港,黃昏時進港的船也有不少,但墨龍號轉向極是靈活,一轉過頭,馬上便加速駛離,船上一團團黑煙噴出,真箇有若一條墨龍。

看著這艘漸漸遠去的黑船,金秋范只覺甚是恍惚。臨走時,杜休倫那句威脅的話彷彿猶在耳畔迴響。

「其中有五國已遭屠滅。」難道五羊城就是第六個?

在金秋范神情恍惚地看著墨龍號駛離的時候,有兩個人也在碼頭上看著這船離開。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天行健系列之人之道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玄幻奇幻 天行健系列之人之道
上一章下一章

六、黑船來襲(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