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厲兵秣馬(上)

十、厲兵秣馬(上)

大齊帝國的早朝,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正因為是例行公事,所以一般都無什麼大事,除非有一些突發事件,否則每天就是走個過場。

大齊帝國採取的是立憲制,這制度其實許久以前就已成文,但當時尚未實行便已發生了大變故。陸明夷稱帝后,在當時文本的基礎上做了些修改。每天早朝,百官在文班六尚書、武班五元帥率領下,向大齊帝君請安,如有要事則遞上奏摺,以示此事重要,必須加快批示,然後就退朝回去休事。大齊帝國如今已成立了十九年,種種制度都安部就班地運行多年,也一直沒有差訛。待禮畢,正等著贊禮說退朝時,那贊禮高聲道:「請十一選帝侯暫留退思殿,余者退朝。」

十一選帝侯,就是六尚書、五元帥這文武兩班之首。大齊帝國始創,帝君有鑒於以往諸個帝國每每為了立儲之事鬧得不可收拾,甚至有因此國破人亡的,因此定下這選帝侯之制。凡帝國宗室,都有權成為儲君,但真正由誰即位,則是這十一選帝侯的權利。在退思殿正中,設有一座只留一條極細小口的金匱。要決定由誰繼位,先是眾人推舉,最終決定出最孚眾望的兩人,再由這十一選帝侯依次在一張金頁上寫下心目中理想繼位者之名,然後投入金匱之中,屆時在百官大會上當眾以巨斧劈開,由所得金頁最多者繼位。因為選帝侯一共有十一人,所以絕不可能出現平局,而金頁投入后若不破開金匱就不可能再拿出來,也能保證推選的公正性。同時十一選帝侯也必須發誓,不論最終推舉出來的是不是自己屬意之人,都必須效忠新帝君。帝君崇尚的是唯才是舉,這樣能夠保證立賢而不是僅論親疏。只不過現在帝君自己正在壯年,這金匱自然從沒用過,那十一選帝侯也更沒選過帝君。十一選帝侯中,政方六人固然都在朝中,軍方的五元帥現在卻只有三人在霧雲城裡,其中地明王戴誠孝與風明王沈揚翼都長駐軍區,只不過說起來,仍是把他們算進去。

待百官退去,十一選帝侯中在朝的九人都進入退思殿中時,裡面已經排好了屏風桌椅,每張小案上還擺著酒壺果品。帝君雖然身為至尊,卻向來不好聲色,很是勤政,召集這些重臣會議,吃的亦一向普普通通。當三元帥六尚書列席而坐,沙總管走了出來,高聲道:「陛下到。」

一聽得陛下到,幾人全都站了起來。帝君從後殿出來,往當中一坐,伸手揚了揚道:「坐吧。沙公公,將抄好的塘報給諸位每人一份。」

帝國幅員遼闊,各地駐有傳遞消息的塘兵。有些緊急消息,必須極快傳來,否則會誤大事,而塘兵的職責就是隨時將突發事件報上來。正因為塘報代價不菲,因此凡是塘報,必定是要事。傅雁書聽得帝君說要發塘報,心頭便是一動,忖道:「發生什麼事了?」

塘報報上來的乃是要事,按事早朝時更應該公布,卻不知為何僅僅在退思殿單獨向十一選帝侯公布。他將手中的塘報打開了,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剛粗粗看得一遍,心頭忽地如遭鋼針扎了一下,險些要站起來。他生怕自己看得太急,連忙又回頭看了一眼。這回看得特細,一字一句不敢稍有遺漏,剛看了一半,卻聽得禁軍元帥龐松年失聲道:「五羊城失陷?!」

龐松年乃是帝君的多年親隨。他雖列武班,其實並無軍功,但多年保衛帝君,自然功勞不小,當初帝君將五部尚書改為六部尚書時,相應的四元帥也必須添上一個,龐松年才得以列名十一選帝侯中。他也知道自己與戰功赫赫的水、地、火、風四元帥不能相比,因此向來恬淡退讓,事事不敢為天下先,倒也向不招忌。只是這回卻是他失聲叫出來,顯是心中太過震驚了。不過剛叫出聲,他馬上省得失態,一下站起來立得筆正,說道:「龐松年萬死,請陛下恕罪。」

帝君道:「龐帥,請坐吧。」他頓了頓,接道:「諸公應該也已明白了吧?」

五羊城失陷這件事,不過一句話就能說完。塘報中更多的,就是這支讓南疆第一大城失陷的軍隊的來歷。這支軍隊,名謂「葵花王軍」,因為使用了前所未有的奇特戰法,一戰便迫使戰力不俗的五羊水軍屈膝易幟。他話音剛落,四明王中性子最急的火明王王離忽道:「陛下,這塘報中所言葵花王軍的戰法,俱是真的么?」

「眼下葵花王軍嚴密封鎖五羊城消息,因此傳來的也是出自傳聞。只是,」帝君說到這兒,卻也遲疑了一下,才道:「這等戰法聞所未聞,可能是以訛傳訛,但應該不是無影之事。」

王離倒吸了口涼氣。葵花王軍的戰法太匪夷所思了,王離方才便不敢相信。如果是是真的話,他委實不知該如何應付法。

王離正想著,卻聽傅雁書道:「陛下,這支軍隊究竟意欲何為?」

「據說,這些人來自極西。跨海而來,顯然所求不小。」

萬里遠征,謀求的定然不是一城一池。王離失聲道:「難道他們準備北上?」

「完全有這個可能。」

帝君說得輕描淡寫,但誰都聽得出這句話的份量。大齊帝君,與前朝帝君迥然不同,本身就是馬上將領出身。王離號稱「槍馬弓」三絕,幾可稱當世勇力第一,但他最引為傲的這三絕卻還較帝君有所遜色。正因為帝君本身便是名將,他所說的話絕不是危言聳聽。六尚書本來都是文臣,對這些軍事自沒有五元帥這般有發言權,可聽得這句話,幾人都不由動容。其中年紀最長的吏部尚書費英海道:「陛下,那應該如何應對?」

費英海是傅雁書的岳父,在六部尚書中資格也最老。帝君道:「費公可有什麼高見么?」

費英海咽了口唾沫,說道:「微臣乃是文職,不敢妄言。但葵花王軍既然來者不善,必須未雨綢繆,早做防備。」

這話雖然只是泛泛之論,但確也沒錯。帝君道:「費公所言甚是。繆公,現在國庫尚有多少節餘?」

國庫收支是由戶部專管。戶部尚書繆伯起,年紀也不過四旬出頭,不算很大,此人最大的特點就是記性極佳。十餘年前他尚是工部的管庫小吏,一次工部員外來庫房對賬,那員外偏生十分粗疏,一碗水將賬簿澆了個透濕,只得放爐邊烘乾。烘乾很是費時,繆伯起見直接對賬的吏員有抱怨之色,便直接翻檢副賬進行查對。一年的庫房賬冊厚達數百頁,共有兩千餘條,查賬的員外不相信繆伯起的結果,待那濕了的賬簿烘乾后又查了一遍。結果這一遍查下,與繆伯起自查的分毫不差,他才相信繆伯起真箇將這兩千多條賬目全部背了下來。經此一事,繆伯起的記誦之功轟動一時,隨後一路晉陞,一直做到了戶部尚書。而繆伯起除了記誦遠超常人,也極富理財之能,自他做了戶部尚書後,國庫年年都有盈餘,因此也極得帝君信任。聽得帝君問他,繆伯起連忙站起,躬身一禮道:「陛下,今年至昨日為止,國庫收入三百二十三兆有餘,開支一百五十一兆。加上上年結轉的一千一百三十五兆,總結存一千三百零七兆。」

一兆即是一百萬銅幣。為節約開支,帝國貨幣仍沿用前朝,分金、銀、銅三種。其中銅幣又分大、中、小三等,依次是五小為一中,十中為一大,十大為一銀,十銀為一金,戶部計算的本幣單位是大銅。一般的三四口之家,每年用度約略是五金左右,而今年剛過了一半,國庫贏餘已有一百七十二兆大銅,相當於有一百七十二萬個金幣了。養兵較尋常用度更高一點,算每年兩金,如此算來帝國上半年的贏餘便足夠養八十六萬兵一年。目前所有行省駐軍加起來,一共不過三十餘萬兵,這個收支自然遊刃有餘。只不過萬一開戰,用度將會十倍、百倍於平時。萬一戰事膠著的話,國庫目前所有的結餘只怕不過能支持三到四年而已。而一旦戰事爆發,收入便完全不能保證,此消彼長,更難以支撐。繆伯起頓了頓,又道:「其中上半年五羊城上繳為六十三兆。」

帝國連五羊城在內,共有十九行省。這十九行省十分不均衡,大致是東南富而西北貧,最窮的朗月省基本上自給都不行,而最富的,自是五羊城了。上半年結餘共有一百七十二兆,其中五羊城因為只有上繳,沒有下撥,因此五羊城這六十三兆乃是凈收入。然而現在五羊城已被葵花王軍佔據,下半年定然交不上來了。固然上半年用度較大,但沒了五羊城這筆收入,整個帝國的收入將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壓力可想而知。

在座的幾人聽繆伯起侃侃而談,雖然他也是臨時說來,但人人都知他的記憶力驚人之極,絕不會有錯。待他剛說完,一旁的兵部尚書周啟德皺眉道:「繆尚書,如此說來,依眼下結餘,夠打多少時候的仗?」

繆伯起頓了頓。周啟德的這個問題倒也不是很好回答,他道:「這個不好算。但伯起曾查閱前朝卷宗,前朝天保二十五年二月,出十萬兵遠征南疆,至次年一月破高鷲城,約略也是用兵一年,共花費……」

繆伯起說到這兒,卻頓了頓。周啟德是兵部尚書,這些戰史自是熟而又熟,但他關注的都是戰事的發展與變化,卻不曾留意這一戰用了多少錢。他道:「花費了多少?」

「八十五兆。」

天保二十五年的南征動用了十萬兵,算起來一萬兵的話就要花費八兆多。目前帝國的二十多萬兵即使動用一半,一年大致也得花費這麼多。周啟德咂摸了一下,說道:「八十五兆的話,也不是太多啊。」

「這僅是軍隊開支。天保二十四年,當年結餘十七兆,到了二十五年年底,當年就赤字一百十三兆。」

周啟德嚇了一跳,說道:「這麼多!」

「戰事一起,收入銳減。即使盡量節流,仍是入不敷出。」

周啟德沒再說話。天保二十五年,那已經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現在的國力固然較那個時候強了不少,但也並沒有本質的區別。一旦戰事起來,最困難的正是這軍資。此時眾人不由都沉默了,軍方諸人固然在算著現在的國力能支撐多久的戰事,政方諸人算的則是還能不能開源節流,能不能第一次不把赤字弄這麼大。正在這時,卻聽帝君道:「繆公所言甚是。但事在人為,刀兵臨於項,不戰已不可能。周公,目前可動用的兵力有多少?」

大齊帝國四大兵團,其中三部陸軍,一部水軍。陸軍中,又以地明王戴誠孝所統的地部最大,共有八萬餘人,分駐三個軍區。風明王沈揚翼的風部少一些,駐紮的東南兩軍區也有五萬餘。加上火明王王離的火部四萬人,龐松年禁軍八千,再是傅雁書所統三萬水軍,一共在編的帝國直屬軍隊有二十一萬上下。加上各行省的省軍多寡不一,一共十萬左右,帝國的全部兵力有三十餘萬。聽得帝君問起,周啟德道:「稟陛下,如今西北安定,東北更是無事,這兩處應該能調撥出五萬餘兵。加上王元帥火部,屆時再調集就近省軍,十萬兵應該隨時可召齊。」

帝君沉吟了一下道:「西北與東北路途遙遠,而且兩處都是邊防要地,不可大意,各召集一萬已然足夠。加上聽用的後備兵,目前先集中五萬兵至東平城。」

傅雁書一怔,問道:「東平城?」

東平城是之江省的首府,也是帝國東部沿海最大的城池,亦是傅雁書水軍的兩個駐地之地。只是東平是中分帝國的大江下游最重要的門戶,加上之江富庶,因此東平城每每被當成大軍南下時的前哨。帝君一下子要將五萬大軍集中到東平城,顯然,就是準備南征了。

帝君點了點頭道:「南安太靠近五羊而距霧雲太遠,東平城可攻可守,兩全其美。」說到這兒,他忽地一招頭,沉聲道:「諸公,今日回去,立即就準備南征編製近期計劃呈上。」

這話一出,王離也吃了一驚,問道:「馬上就南征?」

帝君的嘴角浮起了一絲冷笑,淡然道:「這些蠻夷已然將刀兵指到了我面前,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頓了頓,又沉聲道:「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制人。這一戰,定要將這些蠻夷一舉掃平,讓他們永世不敢覬覦我邦。」

傅雁書心中微微一動。他當然知道帝君是個什麼樣的,卻也沒料到他雖已不再年輕,但胸中之血仍如少年之熱。聽得五羊城竟然如此輕易就被攻陷,他都不禁有些怔忡,但帝君似乎完全沒有一絲懼意。聽他的安排,其實已經經過了深思熟慮,但昨天面見他時還不曾聽帝君說起,那麼這消息定然是今天早上才到。僅僅這短短一段時間,帝君就已經擬定下這個計劃,此人的能力的確非凡。

雖然作為四明王中第一位,有節制全軍之權的水明王,但傅雁書其實一直對帝君有一點不認同。只不過這一絲不服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淡了,傅雁書想到的更多是讓這個龐大的帝國順利運轉起來,但這不服雖然淡了許多,終究還是一直揮之不去。然而,現在這此不快卻已然煙消雲散,蕩然無存了。

目前在座的這些官員將領當初全部是共和政府的下屬,傅雁書雖然並沒有太多的執念,但帝君復辟帝制之時,他還是有相當的不滿。不過這些年來大齊帝國國勢蒸蒸日上,對於一般平民來說,與共和國的不同除了國號以外,就是身為帝國子民,日子反倒更加寬裕,言論也較以前寬鬆,因此擁護帝國的越來越多。剛成立幾年,戲班裡時不時會演一些指桑罵槐的劇目,明言人一看便知是唾罵帝君復辟專制,必為天下所不容。只不過事實證明,帝君的復辟不僅並沒有為天下所不容,反倒是當初的赤貧階層,在帝國復辟后反而能夠安居樂業,從而更加擁護帝國。而傅雁書此時也才算真正地認同帝君。

亂世用重典,沉痾下猛葯。帝君,就是一劑虎狼葯吧。傅雁書想著,而帝君的自信也讓他的心緒平靜了很多。的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葵花王軍再厲害,畢竟遠道而來。現在這樣步步為營,便如一個拳頭在全力一擊之前,先要往回收一收,這樣才能有更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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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系列之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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