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化成碧血(下)
鄭司楚心頭只覺一絲刺痛。他道:「他們讓你來擒我,是什麼名目?」
姜栩平沉默了片刻,便道:「鄭先生,當初正是你告訴我們,四三錦鱗只為共和政府做事,絕不聽從任何人私命,所以我也只知做事,不問其他。」
鄭司楚心頭更如針刺一般。當初他設立四三錦鱗,的確是這麼說的。那時他更擔心的是有人會以這個組織來謀私利,因此將這條放在第一位。只是當初以防萬一才定下的戒律,現在卻用來對付自己。所以,身為國務卿的父親到了晚年越來越對曾經毫不動搖的共和信念也產生了懷疑。任何看似無懈可擊的設置,只怕仍會被人抓住漏洞的。他沉聲道:「姜栩平,難道你真覺得這樣的決定是正確的?」
姜栩平遲疑了一下。現在的錦鱗衛,與十多年前鄭司楚初創時相比,人員已然變更了八成以上,絕大多數人都已不知道創立錦鱗衛的乃是在五羊城被傳為賣國賊的鄭司楚,但姜栩平很清楚。他還記得鄭司楚當年帶著他們這批最早的四三錦鱗夜襲北方,試圖挽狂瀾於既倒的事。
這樣一個為了共和嘔心瀝血的人,絕不可能是賣國賊。姜栩平那時就這麼想。然而同時,他也清醒地告訴自己,任何意氣用事都是要不得的,既使鄭司楚確是受了委屈,但錦鱗衛除了不折不扣地執行議府決議,再無其他,絕不能因為個人的好惡而妄為。
這個信念他向來一清二楚,只不過當他真正面臨這樣的抉擇時,才知道原來是如此的痛苦。鄭司楚是絕對不可能束手就擒的,而禮刑二司提出的決議是捉拿鄭司楚,若敢反抗就格殺勿論。難道真箇要對鄭司楚痛下殺手么?姜栩平實在下不了這個決心。只是錦鱗衛是軍人的一員,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即使不理解,也一樣要服從。他道:「鄭先生,正確與否,自有人會去判斷,我接到的命令是將鄭先生帶回,請鄭先生不要反抗。」
如果反抗,自然會格殺勿論,即使姜栩平並不願意。鄭司楚心頭一陣酸楚,這些信念其實正是他自己在創立四三錦鱗時三令五申的。那時他最為擔心的就是公器私用的問題,所以特彆強調四三錦鱗不能為私情所囿。離開了軍隊那麼多年,四三錦鱗已然成為了錦鱗衛,大多數人連自己都不認得了,可自己當初定下的規程卻仍然一成不變,不折不扣地被執行,卻成了針對自己。這一切,幾乎是一個不好笑的笑話,彷彿在嘲弄著自己的冬烘。
難道,我真會死在自己一心想守護的共和手上么?
鄭司楚抬起頭,看向姜栩平。這個老部下臉上木無表情,但眼底似乎也隱藏著一絲痛楚。只不過自己本想借舊情說動他的計劃,顯然已經全盤失敗,就算姜栩平很同情自己,但他絕不會瀆職放了自己。結果,這一戰仍是無法避免。鄭司楚將手中的鐵笛握得緊了緊,說道:「好吧,恕我不能從命。」
一剎那,兩個身影已然交織在一處。樓上的空間並不大,平時一個人轉個圈都會嫌小,但此時這兩人卻是縱橫交錯,一霎時就已互換了三四個方位。鄭司楚屢次想奪路而走,但每一次都被姜栩平擋了下來。隨著人影的晃動,當中傳來「喀」的骨骼碎裂之聲。
兩個人影一下停了下來。鄭司楚前心的衣服多了一條破口,但身上沒有傷痕,姜栩平雖然衣服沒有破損,但一條左臂卻顯然已不能用力。
當年,姜栩平曾受鄭司楚指點刀法,這些年更有長進,現在已然今非昔比,但終究還是比不上鄭司楚。鄭司楚的刀術本來就可圈可點,這些年退出軍隊,幾乎每天一閑下來就練刀練拳。他得宣鳴雷傳授,更能舉一反三,刀法較宣鳴雷還勝過半籌。方才他手中用的若是尋常的鋼刀,這一招已將姜栩平的手臂都砍了下來。饒是如此,鄭司楚的鐵笛仍是將他的左臂都震得折了。
鄭司楚見他神情里已有一絲掩飾不住的痛楚,心中亦是不忍,說道:「姜兄,你儘力了,請退下吧。」
姜栩平的嘴唇抽了抽,還不曾說話,樓頂忽然「嘩」地一陣響,斷磚碎瓦夾著灰土一下傾落下來。就在灰塵中,有三個人影直落下來。
屋頂距樓板也有丈許高,而樓板只是一層木板。平常若是一個人從屋頂跳下來,只怕會將樓板也砸出個大洞來。但這三人一落而下,身形卻是輕盈之極,破頂而下,跳下來時卻比那些碎瓦落在樓板上還要輕。這三人中有兩人落在了鄭司楚身後,一個則落在姜栩平身前,三人正好將鄭司楚夾住。
落到姜栩平身前之人一落地,便沉聲道:「姜隊長,您一個人對付不了他,還是我們上吧!」
這三人年紀甚輕,鄭司楚不認得他們,想來是他離開了軍隊后招進錦鱗衛里來的。錦鱗衛這種組織,承擔的都是刺探之類的任務,也只有年輕力壯之人方能做得了。姜栩平這等中年人,若不是擔任錦鱗衛隊長,只怕也早就已經退出其中了。這三人在錦鱗衛中號稱「龍門三躍」,是本領最好的三人了。此番受命而來,原本他們三個乃是直接執行者,但姜栩平堅持要自己先出手,他們自然不好忤隊長之意。這三人乃是後來才加入錦鱗衛的,並不知道錦鱗衛乃是鄭司楚一手組建,倒是從小就聽得說鄭司楚出賣共和國,個個義憤填膺,此次聽得要捉拿鄭司楚,更是奮勇爭先。一見姜栩平不敵受創,他三人立刻躍了下來,生怕鄭司楚會趁機逃走。
就在鄭司楚被截住的當口,宣鳴雷已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按照事先與鄭司楚商定之計,現在已近戌時七刻了。雖說鄭司楚會晚一點到,但亥時一刻就要奪船出發。此計是他和談晚同、鄭司楚三人商量了許多方才定下,談晚同利用自己身為兵部司司長之便,定下極為嚴密的計劃,如果時間不能踩准,那就算奪下復興號,只怕也逃不出去。為了這個計劃,談晚同甚至放棄了一同出走的機會,留在岸上進行接應。事後,他因為和自己甚為接近,卻沒和自己一起離開,很可能會遭到葵花王軍的清算,說不定會因此而喪生,但談晚同義無反顧地承擔起輔助之責,讓宣鳴雷大為感動。這個機會,幾乎是談晚同用生命換來的,只是一步步都順利進行,偏生本以為最不可能出亂子的鄭司楚這一環,這回卻出了亂子。他看了看一邊的鄭夫人,小聲道:「小師妹,司楚兄是說戌時七刻會到么?」
鄭夫人點了點頭:「他會和文豹一同過來。」
那個叫蒲文豹的年輕人,是鄭司楚唯一的弟子。雖然這年輕人相當有才能,但宣鳴雷對蒲文豹一直有種不放心。一來是鄭司楚對這弟子才全心全意了,甚至比教兒子還上心。明明鄭司楚的刀法和拳腳已經比自己還強,可他仍然讓自己去教楚翰白拳術刀法,鄭司楚自己卻只教蒲文豹。而那個叫蒲文豹的年輕人眼裡那股桀傲不馴,也讓宣鳴雷有些擔心。
這個蒲文豹不是甘於平庸之人。這樣的人,為了達成目的,有可能會不擇手段。現在這件事極其重大,如果有人向葵花王軍告密的話,那一定會在這支佔領軍面前立下一件奇功……
宣鳴雷不敢再想下去了。鄭夫人卻已覺察到他的憂慮,小聲道:「師哥,你擔心文豹么?」
宣鳴雷聽得鄭夫人一語道破,點了點頭道:「是啊,我有點擔心這小子。他是司楚兄當初收留下來吧?」
蒲文豹被鄭司楚收留時,已然淪落在卑田院了。當得知他乃是前朝帝國武侯蒲安禮的孫子,鄭司楚大為感慨。
在南北和談時,蒲安禮作為人質在五羊城居住多年。但因為蒲文豹的父親乃是蒲安禮在五羊城時納的小妾所生,所以後來南北決裂,蒲安禮北歸時,他父親沒被帶回去,一直留在了五羊城。後來南北兩軍成為死敵,也就再沒回去的可能了。蒲文豹的父親一生庸庸碌碌,沒上四十就病死了,留給蒲文豹的只有一塊蒲家的家傳玉佩,說是有朝一日北歸,能夠認祖歸宗,就不必過這等窮困日子了,卻不知隨著帝國的覆滅,霧雲城蒲氏一族也已煙銷雲散。蒲文豹那時在卑田院里只有七歲,為了這塊玉佩被一夥乞兒欺負得生不如死,但他年紀雖小,卻極是強梁,就算被人欺負,這個小小孩童仍是充滿了傲氣,死都要護住了這玉佩。
鄭司楚的親生父親楚休紅當年曾與蒲安禮做過同僚,後來地位也幾乎相等,同被列為帝國八郡馬之中,蒲安禮位居第一,楚休紅還在第二位。看到蒲文豹竟淪落至此,鄭司楚心中大為不忍。當初蒲安禮身為武侯,雖然戰績不顯,亦被稱作帝國名將,誰會想到親孫子竟然淪落卑田院成為受人欺負的小丐?鄭司楚那時剛被勒令退伍,正在茫然之際,見到蒲文豹,便將他收養下來。這些年教蒲文豹文武之道,直到蒲文豹上了軍校,成為候補軍官,鄭司楚一直將這個徒弟看得如長子一般,親生的楚翰白倒如同次子。鄭夫人聽得宣鳴雷有點懷疑蒲文豹,微笑道:「師哥,你放心吧,司楚不會看錯人。文豹這孩子雖然心性桀傲,但很有情義,絕不會有負司楚。」
宣鳴雷聽得鄭夫人對蒲文豹如此有信心,喃喃道:「那就好。」他和蒲文豹並不熟,偶爾幾回去鄭司楚家時看到這少年,便覺他身上有一股死都不肯屈膝的傲氣,總讓宣鳴雷有點擔心。只是他知道小師妹看人之准,實遠在自己之上,她都如此說,那定然不會有錯。頓了頓,他又道:「只是會不會誤了時辰?」
「絕不會的,師哥,司楚最是守時,他準會準時到來。」
鄭夫人說得極有信心。然而當那一鉤殘月斜到西邊時,已然到了戌時六刻許。戌時六刻已是將近午夜。葵花王軍不禁五羊城的商貿,現在碼頭上仍舊很是繁忙,一些趕著清早出發的船隻正在加緊搬運貨物,碼頭關卡的衛戍也已睡意沉沉,如果鄭司楚這時候趕到,應該不會有什麼波折了,但仍然不見鄭司楚的身影。
一個水手這時走過來,向宣鳴雷小聲道:「沈先生,貨已備齊了。」
宣鳴雷在這兒仍是以「沈先生」的化名出現。這水兵便是復興號上的留用水手,此時來通知便是告訴宣鳴雷,一切順利,就等著動手奪船。因為此事各個步驟都是一環套一環,絕不能有半點疏漏,一旦動手了,就是開頭沒有回頭的箭,再不能出差訛了。宣鳴雷心頭一跳,小聲道:「按原計劃。」
那水手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待他一走,宣鳴雷小聲道:「小師妹,司楚還沒來么?要不,我去看看?」
還剩一刻的時間。他們一直在盯著碼頭的入口處,現在已近半夜,進碼頭的人少了,關卡上的衛戍也已無精打彩。如果要趕在戌時七刻抵達,那現在無論如何也該到了。鄭夫人巾幗不讓鬚眉,向來鎮定,可這時終有些焦慮,聽得宣鳴雷說要去看,她道:「師哥,你目標太大,還是我去。」
鄭夫人是個女子,那些衛戍定不會太在意。宣鳴雷猶豫了一下,只待不讓她去,但他知道鄭司楚與小師妹兩人伉儷情深,不讓她去,這話終是說不出口。想了想,他道:「好吧。如果真箇來不及,你告訴司楚,直接在亥時一刻登船,我無論如何都會奪下船來的。」
鄭夫人微微一笑道:「師哥,我信得過你。」她站起身,卻想起了什麼,將身邊挎著的一個包遞給宣鳴雷道:「師哥,這些衣服麻煩你先交給芷馨姐姐。別個沒什麼,裡面有本槍譜,乃是司楚師傅傳他的,如果我和司楚萬一趕不回來,就請你轉交給翰白。」
宣鳴雷一陣愕然,啐了一口道:「小師妹,你胡扯些什麼!定要及時趕來!」
鄭夫人眼裡浮起了一絲茫然,隨即又堅定無比:「世事無一定,師哥,我是一定要和司楚在一起的。」
她這話似乎有點矛盾,但宣鳴雷幾乎要落下淚來。很久以前,他對這個嬌俏的小師妹其實也甚是垂涎,夢想著師尊能招自己為婿,將小師妹嫁給自己。但小師妹最後選擇了鄭司楚,他胸懷坦蕩,加上自己也有了愛妻,對小師妹自是永斷了這一縷情絲,但尊敬之情卻是更增。現在從小師妹話中他也感到了一絲不祥之兆,他雖是以勇猛著稱,卻也只覺眼眶濕潤,接過包小聲道:「一定要過來!一定!」聲音亦已有點更咽。
碼頭上的衛戍對出碼頭之人倒不甚上心,何況這回出來的是個長相清麗絕俗的中年婦人,更不會懷疑那是什麼歹人,為首之人還說了兩句夜色已深,趕路小心之類。鄭夫人一出碼頭,便見外面停了一輛馬車,伸手一招,車夫見狀打馬過來道:「大佬,要去……咦,大姐,又是你啊?」
這車夫正是先前送鄭夫人上碼頭那個北佬明。鄭夫人見又是這人,倒也放下了心,說道:「趕車大哥,馬上回城南,越快越好!」說罷,從身邊摸出了一個金幣。那車夫嚇了一跳道:「不用那麼多,大姐。」
「別管這些,越快越好!」
車夫也不知出了什麼事,見鄭夫人焦急萬分,說道:「好咧,不用兩刻鐘,包您打個來回!」
平時從城南到這兒總得兩刻鐘,但北佬明這馬的確神駿,而且深夜長街無人,真箇沒用一刻便已駛到了城南。鄭夫人在車中已是心如火燎,鄭司楚到現在還沒現身,那多半是出事了,卻不知出了什麼事。她正在擔憂,卻聽得前面那北佬明忽然道:「咦,大姐,您家那邊走了水了!」
「走了水」便是失火之意。這是北方的俗語,北佬明雖然學了一口不咸不淡的五羊方言,但情急之下還是把老家的話帶了出來。鄭夫人撩起車簾向外看去,卻見西南邊夜空中隱隱有一片火光,果真是失火了,看樣子真是自己家的方向。
真出事了!
鄭夫人心底已霎時沉了下去。她還沒來及說什麼話,那北佬明忽地一聲慘叫,馬車一下停住了。車停得太急,車軸也發出了「嘎嘎」的聲音,彷彿要散架,隨即便聽得外面有個人道:「原來是鄭夫人啊,這回倒是一網打盡了,嘿嘿。」
在映過來的火光中,只見有個人一把拉住了趕車的馬,那北佬明卻歪倒在座位上,喉嚨口已是一片血染,竟是被割了一道極大的傷口。鄭夫人更是心驚,卻聽邊上有個人喝道:「為什麼傷人?命令只讓我們帶回目標,你們為什麼傷人?」
喝問之人穿著一身勁裝,鄭夫人卻還記得那是很久以前丈夫一手組建的四三錦鱗的制服。當初丈夫在鯉魚衚衕四十三號組建這支特別軍時,她曾去探望過,見到那裡的年輕人穿的都是這一身特別的勁裝。這許多年過去,服飾絲毫未變。只是先前出手傷了北佬明那人毫不退讓,也喝道:「這事你們錦鱗衛要聽我們焰摩眾指揮,你敢不服從命令?」
錦鱗衛奉命行事,從無違逆。這件事縱然要聽一個聞所未聞的「焰摩眾」的組織指揮,對錦鱗衛來說雖然意外,但只消是上面頒發的命令,也一定會不折不扣地執行。只是錦鱗衛身為正規軍人,從來不許濫殺無辜,這一條亦在錦鱗衛戒律之中。那錦鱗衛一直守在外面,眼見房屋火起,而錦鱗衛還有幾人留在裡面,焰摩眾諸人卻渾若無事的樣子,心中本已著急,再見這焰摩眾突然向駛來的一輛馬車下手,更是驚懼。只是被那焰摩眾一喝,他終是心怯,正在欲言又止,忽覺胸口一疼,低頭看去,卻見胸口冒出了一個槍頭。
錦鱗衛本領高強,而且這一次要對付的只有鄭司楚一人,因此他們雖然來了十幾個人,動手的除了姜隊長就只有龍門三躍和另外兩人,其他人守在了外面。此人本領不弱,但這一槍雖然有暗算之嫌,他卻連察覺都來不及便已被刺了個對穿,只來得及轉了個「這人好強」的念頭,便已倒地。那焰摩眾剛將那錦鱗衛喝退,卻見錦鱗衛中槍倒地,心驚之下,張嘴正待要叫,可嘴剛張開來,那一槍已然退出了錦鱗衛前心,忽地從他嘴裡刺了進去。
好厲害的槍!
那焰摩眾心裡說著。他嘴裡中槍,這一槍透出後腦,已然不活,但人還沒倒地,卻聽得身後有人喝道:「有人!」
那是另兩個焰摩眾見同伴突遭暗算倒地,登時搶了過來。出槍之人雖然突施暗算,連連得手,可現在行跡已露,房屋又是火光熊熊,哪裡還有隱藏?只得出槍與另兩人對敵。只是那兩個焰摩眾本領大非尋常,兩口單刀更是配合得緊密無間,這人一支槍已是守多於攻。
鄭夫人雖然也會騎馬,但畢竟不是武人,此時才從車上下來。她抬眼看去,失聲叫道:「文豹!」
來人正是蒲文豹。雖然自從於佩利奪取了五羊城后,軍校已經無限期停課,但並沒有停課,蒲文豹現在還是軍校生。今晚奉老師之命趕來,一到這兒便見老師的家竟然起火,心知出事,馬上潛形靠近,正見到那焰摩眾斬殺也一個馬夫,而車上竟然是師娘。他視老師夫婦如同父母,哪裡忍得下去,當即下手。他也不知那錦鱗衛其實是反對向鄭夫人施暴,立時便出手。蒲文豹的刀槍拳術儘是鄭司楚所傳,他是軍校生,這路交牙十二金槍術更是有老師七八成的火候,又從沒殺過人,一出手之下哪還顧得分寸,先殺錦鱗衛,再殺焰摩眾。只是連殺二人,已被人發現。這一次錦鱗衛與焰摩眾聯手行動,在外面足有三十餘人。這三十多人個個本領高強,雖然被蒲文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了兩個,卻已有十多個都圍了過來。
蒲文豹方才所殺兩人,其實憑的是暗算,此時與兩個焰摩眾交手,頓時感到吃力。他小時候在卑田院,因為年紀幼小,只會被人欺負,後來便跟隨老師,然後進入軍校,打架更是被禁止,因此論起實戰,他實比楚翰白還要不如。一時拿不下那兩個焰摩眾,眼見來人越來越多,蒲文豹心中已有些驚慌。但他仍是擔心師娘安危,一邊擋住敵人,一邊靠向那輛破馬車,說道:「師娘,老師還在屋裡,我去救他,你快走!」一邊說著,一邊將短槍交在右手,左手拔出腰刀,一刀斬開了馬的轡繩。
鄭夫人眼見自己家中已是烈火熊熊,聽得說丈夫還在屋裡,更是心如刀割,問道:「你老師……他真的還在裡面?」
蒲文豹趕來時,老師的家已被人圍住,火也已起來了,他只是隱約聽得說老師仍在裡面,其實也沒確定。聽得師娘問起,正有點猶豫,一個焰摩眾忽地搶進他的槍鋒,一刀直刺他前心。長槍利於馬戰,短槍利於步戰。這短槍乃是鄭司楚當初送給蒲文豹的,乃是他的心愛之物,還不到四尺,只比平常的腰刀長一些。蒲文豹雙手持槍尚能與兩個敵人周旋,此時一手拔刀去割馬轡繩,只有一手持槍,槍法立時現出破綻。那焰摩眾本領之高,便是在錦鱗衛中亦是罕有其匹,一搶進來,蒲文豹已是措手不及。但他畢竟是鄭司楚的高足,右手一振,短槍已然脫手飛出,射向另一個焰摩眾,左手腰刀卻極快地交到右手,橫刀格去。
蒲文豹的刀術不比他的槍術遜色,也知左手持刀定然擋不住敵人的全力一擊,因此置諸死地而後生,將短槍擲出,刀交到了右手。這等怪招兩個焰摩眾也不曾料到,另一個向邊上閃過短槍,但就在這一瞬,蒲文豹的腰刀已一下將攻向他的那焰摩眾格開。
蒲文豹的左手雖然不及那焰摩眾右手力大,但右手卻要比對手大得不少。那焰摩眾本來還想著自己趁虛而入,定然十拿九穩,哪想到蒲文豹竟會棄槍用刀,被他一刀格開。眼見蒲文豹這一刀反手斫來,情急之下,身形一矮,往地上一滾,這才閃開,心中又驚又怕,心道:「這小子是誰?好生了得!」
蒲文豹逼退一個敵人,卻是付出了失去最趁手兵器的代價。他眼角瞥去,只見鄭夫人神情恍惚,自己明明已將馬轡繩斬開了,卻並不上馬逃走。他心中大急,正待要叫師娘快逃,卻聽屋中傳來一個聲音:「文豹,你快帶師娘走,我自會脫身!」
這正是鄭司楚的聲音。蒲文豹聽得老師的聲音在這等情形之下仍是氣定神閑,心下一寬,叫道:「師娘……」只是他還不曾說完,卻見鄭夫人反而向前兩走,厲聲道:「文豹,你快走!」
蒲文豹聽來老師的聲音渾若無事,但鄭夫人與他做了近二十年朝夕相伴的夫妻,已聽得鄭司楚的聲音其實已是在強忍疼痛。現在火勢熊熊,以丈夫的本領,如果能脫身,應該早就逃走了,絕不會在此戀戰。而他一直不走的原因,只可能是對手太強,已然不可能再逃走了。
司楚,等等我,別急著走!
鄭夫人眼中已是淚水雙流。自從嫁給了這個丈夫,她吃過很多苦,但更多的是琴瑟和諧的欣慰。
茫茫紅塵,這一生只為了尋找一個人。當找到了那個人,生死與共,魂夢相隨。
鄭夫人向前走去,正擋在了蒲文豹和那幾個焰摩眾之間。此時只消有一個焰摩眾出手,一刀便能將鄭夫人揮作兩段。但這個柔弱女子此時卻有著無比的威嚴,便是這些殺人不眨眼的焰摩眾竟然全都束手不動,甚至當鄭夫人走上前時紛紛退卻。
火焰熊熊,已然將鄭夫人生活了將近二十年的家都吞沒了。她站在烈火前,伸手拭了拭眼角的淚痕,轉過頭向蒲文豹道:「文豹,告訴翰白。
「讓他,好好活下去。」
鄭夫人走進了被烈火封住的家門。火舌舐上了她的衣角,但鄭夫人渾若不覺。
司楚,我們永遠都在一起。
在淚水中,鄭夫人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