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定終身
傅沉歡的心臟被緊緊攝住,陌生的、近乎滅頂的驚懼迸發湧上心頭。
那人跑得遠了。
禁軍迅速追去。
可他卻再聽不見那些聲音,大腦嗡鳴,他緊緊抱住姑娘纖細嬌軟的身軀,粘膩溫熱的鮮血濡濕他滿手。
「諾諾——」
傅沉歡已經無暇顧及自己的稱呼是否妥當,或許他早在心間叫了千萬次。
「諾諾……」傅沉歡臉色隨著黎諾的一起蒼白下來,寬大的手掌抵在她背心為她輸送內力,壓制欲流向四肢百骸的毒性。
這毒極其霸道,傅沉歡忙將她贈予的玉寧丹給黎諾服下,又將空瓶收回懷中。
「沉歡哥哥……」黎諾一張小臉慘白如雪,無力地靠在傅沉歡懷中,嘴唇翕動半晌:
「你有沒有……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沒事。」
傅沉歡聲線有些不穩,他不敢耽擱,低頭檢查那枚打在黎諾后肩上的短鏢,這枚暗器與剛才的一模一樣,上面淬了劇毒,此刻黎諾傷口流出的血暗紅到發黑,其中隱隱有絲縷金色流轉。
傅沉歡心頭大震:食骨金之毒。
這是極殘忍的劇毒,沒有解藥。而最初的驚懼過後,傅沉歡心頭一松:還好,雖不可解,但卻能引渡。
他擰緊眉,聲音極低極沉:「諾諾,得罪了。」
下一瞬,溫熱薄唇悄然貼覆過來。
甫一接觸女孩柔嫩的肌膚,傅沉歡長睫微微一顫,但立刻地,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她的傷口上,擰著眉一點一點吸出毒血,偏頭吐掉。
黎諾微微發抖,滿臉的冷汗。
傅沉歡劃開掌心,覆在黎諾傷處,她肌膚中絲絲黑金之氣慢慢湧出,纏裹在傅沉歡手上。
——順著掌心傷口,緩緩滲入肌理血液。
「諾諾,你忍耐下,我這就帶你去尋太醫。」
等黑氣全部消失,傅沉歡捧起黎諾的臉看了看,旋即將她一把打橫抱起,大步向宮內走去。
沒幾步,他左腿膝蓋處磨損的鮮血淋漓,他卻全然顧不得了。
黎諾縮成一團,聲音宛如氣音,「沉歡哥哥,你是不是很討厭我呀……」
傅沉歡心尖彷彿被一根針穿過,輕道:「不是,怎麼會。」
「那我讓……我的侍女……帶信給你。你怎麼都不理會……」
傅沉歡不敢停下,「我不知道,你讓侍女帶信給我了嗎?我走的早……」
他陡然一頓,腦海中浮現小姑娘頻頻望向他的目光,忽然意識到什麼,薄而優美的唇微微顫動起來,卻再說不出話。
果然,黎諾接著艱難道:「怪不得……是我晚了一步。我偷聽到父王……他們要對你出手,我很想告訴你,讓你小心……可是找不到機會……」
傅沉歡低聲道:「別說了。」
黎諾動了動唇,有些委屈的樣子。
「不要說話,留些力氣。你想做的事,我都知曉了。」傅沉歡手臂抱的更緊,「是沉歡哥哥對不住你。」
「不是……不是……」
黎諾聲音漸弱,終於,她雙眼微闔,徹底昏了過去。
最後一絲意識被剝奪前,她聽見腦海中系統崇拜的播報:「姐姐,目標人物傅沉歡,心理狀態大幅度波動,黑化值80%。」
……
黎諾醒來已是第二天傍晚。
她傷的重不易走動,便直接在宮中休養。
睜眼時身邊沒人,黎諾有氣無力叫系統:「小石,這兩天有什麼異常嗎?」
「沒有,一切正常。就是姐姐你,你還好吧?」
黎諾想:她有什麼不好的,不就是稍微遭點罪,回去還有補償可拿。
這是她和系統早就議定好的:裝重傷不像別的,疼與不疼差別太大,她又不是專業的演員,演不了那麼逼真。所以他們就決定將防護值開小些——既要讓她有痛感,又不能痛到話都說不完就昏過去。
好在系統把控的很好,黎諾說:「傅沉歡來過了嗎?我昏迷時,他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
系統有點為難:「姐姐,傅沉歡沒來過啊。」
沒來?
怎麼可能呢……
黎諾慢慢坐起來,「傅沉歡在宮中被刺客行刺,這不是小事,按理說這幾日會進宮的。這裡……就是個普通宮院,他肯定進得來。而且探望我的理由也很充分,他沒道理不來啊。」
系統說:「是啊,可他就是沒來過。」
黎諾靜默一會:「好感度出來了嗎?」
系統調出來給她看。
黎諾看著面板上的數字:「……滿值??」
系統像個人一樣調侃:「傅沉歡別的不說,感情方面……太純情了哈。」
黎諾慢慢關閉面板,她確實沒想到,不知道什麼時候,傅沉歡竟然對她動心至此。
即使關閉后,剛才那個鮮紅的「100%」也在腦中揮之不去,那樣的坦誠真摯,讓她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隱隱感到心虛。
「那……那就等等吧。現在到這一步,也不是我主動的時候了,他會來的。」
第二日,第三日,只有皇上派的人和幾個嬪妃,以及零星兩三個進宮的世家夫人過來。
連應斜寒都來過一次,也沒見傅沉歡半點影子。
這天到了晚上,黎諾帶著自我懷疑,索性早早躺下睡覺。
她濃密柔順的長發隨意披散著,掩映一張小臉只巴掌大小,雪膚烏髮,純凈的像落入凡塵的小仙女。
燭火熄滅滿室寧靜,困意襲來,忽聽系統說:「傅沉歡往這邊過來了。」
他不愧是高手,就連帶著鐵制義肢,她竟也沒聽到任何動靜。如果沒有系統,她不會知道他來過。
想無聲無息偷看她一眼么?
數好時間,黎諾驀然轉過身。
借著月光,直直撞入傅沉歡溫柔眉眼,他神色一下子極其無措,「抱歉……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他這表現,看起來才像是被嚇到的那個。
黎諾不說話,就這麼盯著他瞧。
傅沉歡等了一會才慢慢走上前,連微擰的眉心都溫柔:「對不起,吵醒你了。我……我只是想……來看看你。」
黎諾沒管他言語青澀,眨眨眼睛,聲音在夜裡格外嬌糯:「沉歡哥哥,我第一次夢見你。」
她委屈,「你終於來看我了。」
傅沉歡薄唇微抿,一顆心驟然更軟下去。
「夢裡你應該不忙了吧?多陪我一會好不好?」
「不是做夢,是我不好,」他低低道,「我不該這麼晚才來看你。」
黎諾怔愣一會,慢慢歪頭認真辨認。
她目光漸漸清明,有點獃獃地、眼睛都不眨地仰頭望著傅沉歡。
「不是做夢?」
「嗯。」
傅沉歡見她徹底醒了,憐惜更甚,「傷怎麼樣了?這幾日有沒有好好塗藥,還很痛么?」
「……很痛!」黎諾一下含了淚,撐著手坐起來,大顆的淚在眼眶中欲落未落格外委屈,「你為什麼一直都不來看我?我從醒來就一直在等你,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她低下頭,「我給你添麻煩了是不是?其實我應該知道,你無論什麼時候都足夠強大,不需要我來保護。」
「不是。當然不是。」
傅沉歡心如刀割——他自是明白,眼前姑娘說的「無論什麼時候」是指他傷殘前後。但因為顧慮他的心情,說的這般隱晦柔軟。
她對他用的心思,實在可憐又可愛。
黎諾眼淚流下來,她立刻伸手抹掉,「那你為什麼不理我?為什麼才來?」
傅沉歡輕聲道:「對不住……」
他既打定主意不拖累她,怎敢出現在她面前亂她心神。
然而又實在高估自己,這幾日輾轉反側,滿腔折磨,不來看一眼始終無法放心。
他想著,他悄悄來,只看她無虞就走。
黎諾聲音低落:「我知道我中了毒,應該沒有多長時間可活了。」
「胡說,」傅沉歡輕斥一聲,又無奈搖頭低笑,「別胡思亂想,這話誰說的?太醫?」
他溫聲道:「沒有毒,放心吧,你不會有事。」
黎諾不解地看著他。
傅沉歡卻不再說下去,拿出一方潔凈手帕,「擦擦眼淚,別再哭了。」
黎諾沒動,水汽氤氳的烏瞳就這樣望著他,傅沉歡遲疑片刻,終究敗下陣來。
他無奈至極,細心溫柔地將黎諾滿臉濕冷的淚擦去,動作輕的叫人覺得癢。
黎諾忽然抓住他袖口,「沉歡哥哥,其實我不是埋怨你不來探望我,我只是想見你一面,問問你,那日抱我走,腿上的傷要不要緊?」
傅沉歡動了動唇:「諾諾……」
他喃喃道,「你為什麼要待我這麼好?」
黎諾道:「我待你不好,我沒能保護你不受傷害,什麼都沒為你做過,就算做了,也都幫不上忙,反而給你添麻煩。」她說的是真話。
但聽在傅沉歡耳中卻是傻氣,他抿唇微微笑了。想摸一摸她的頭髮,忍了又忍,終是沒敢。
良久,他低聲道:「諾諾,我從不願惹你傷心,可我更怕你來日後悔。」
黎諾立刻道:「我絕不後悔。」
傅沉歡低笑,很溫柔地看她,「諾諾,你碰一下我的腿。」
黎諾不明所以,順著他指引,指尖輕輕碰到一點點衣料,那下面的薄鐵堅硬冰涼。
他耐心教她,與她的熱烈直白不同,他的感情像冰河下暗涌洋流,因深重而無聲,「你看見了,我這一生,只能如此了。」
「我沒有健康的軀體,也未必能給你安穩的生活。你還小,才剛剛及笄,只因我幾次勝戰出了風頭,才認識我。可還沒有見過更多的人。」
黎諾搖頭,急急道:「不是的,我真的喜歡你,你不信我么?」
傅沉歡柔聲輕道:「我信的。」
他一生只這一次心動,如山如海,矢志不渝。
可他觀之,她的熱烈卻像一陣疾來的風。如若有一日停歇厭倦,他不知該如何補償她錯付的時光。
「日後你自會知道,世間好男兒不勝枚舉,你見過許許多多的人後就會知道,比我強者何止千萬。」
「他們再好,也與我無關——」
黎諾毫不猶豫地直球:「我只要你!」
傅沉歡怔怔想,他還能怎麼辦呢。
黎諾往他那邊蹭了一點,「沉歡哥哥,我不是孩子氣的喜歡,我做事都是很認真的。你說的對,那年你從程溪之戰凱旋歸來,我正在城樓上看著你,那時我就喜歡你啦。我再也不會為另一個人這樣了,我會一直這樣待你,盡我所能保護你、讓你開心。我永遠都不會變的,直到我從這個世上消失的那一天。」
「不許亂說話。」傅沉歡低聲說。
她前面的話像裹了糖霜,甜的他滿心無措;偏這最後一句,讓他沒來由的心驚肉跳。
黎諾笑盈盈的,微抿了唇看著他。
罷了。
終於,傅沉歡喚了聲:「諾諾。」
黎諾眼睛一亮,他這句,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溫柔,溫柔的近乎虔誠。
「我知道,是我實在……對不住你。」
嗯?怎麼又是這個發展?
黎諾剛有些雀躍的心微涼了涼,努力這麼久,傅沉歡還是在說對不起啊。
而下一瞬,傅沉歡青松般的氣息陡然圍過來,他伸臂將她溫柔攬在懷中。
他又道:「且讓我自私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