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出手相救
諾諾....
雙眼上覆著的黑布將最後一點光感也盡數擋住,他的世界一片漆黑。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敏感的耳力。
而此刻,除了人來人往不斷從身邊經過的聲音,便只剩下和之前一樣的洋洋歡語。那些笑聲散落在風中,熱鬧與歡樂都與他無關。
傅沉歡失魂落魄,踉踉蹌蹌向前走。
他聽見了的……
他分明聽見了,不會聽錯的。諾諾的聲音,他終此一生都永誌不忘。
「諾諾!」他倉惶喚。
「諾諾———諾諾……」
男子步伐亂了,一走得快便顯出狼狽來。他每一步都吃力地磕在地上,有時顧不得躲閃迎面走來的人群,還會被撞的身形一晃。
「諾諾……」沒有聲音了,他只聽到了那麼一句話。世間那般吵嚷,他卻覺得如此安靜。
傅沉歡失魂落魄佇立長街中央,慢慢抬手,將覆眼的黑布帶取下。他鮮少出門,此刻又打扮的簡單,尋常百姓沒有幾個人認識他。
一雙失去風華的眼眸黯淡無光,點點燈火映在他黑白分明的眼中,也只是安安靜靜的,毫無光波流轉。
傅沉歡攥緊手指,長卷睫羽止不住輕顫。
是了,這世上真有奇迹,大約也不會降落在他傅沉歡頭上吧。
段准月說他抑鬱成疾,滿心妄念,這樣苦熬下去遲早油盡燈枯。或許此時,正是如他所說,自己終於瘋了吧。
諾諾永永遠遠的離開了他,剛才的聲音怎麼可能是她呢。也許那是從自己心底里發出的聲音。因為太過思念,而幻聽到的美夢。
清楚認識到這一點后,他一顆心猶如刀絞,舌根底下湧出一陣濃郁的血腥氣味。傅沉歡閉上眼睛,喉結上下滾動,將那口瘀血壓了下去。
瘋了,那也很好。如果瘋的代價是偶爾能聽見諾諾的聲音,讓他在苦海中品嘗一點點甜,上天也總算憐憫他一次。
傅沉歡怔怔想著,越想,越覺自己這樣的身體狀況還不錯。
他將布條重新系回去,剛系好卻驀然一頓——渾身上下的每一寸骨頭、骨節、骨縫,都漸漸浮現細細密密如針穿般的痛楚,就像細小顆粒混在血液中橫衝直撞,他漆黑的瞳孔中央泛出一點點暗金色。
傅沉歡忍了又忍,站立半晌倏然嗆咳一聲,單膝跪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那血詭異的很,明明是一片大紅,其中卻散發著點點金砂般的光澤。
「哎———這是怎麼了?!」
「這怎麼還突然吐血了?這麼年輕的人,該不會是發了什麼急症吧?」
「快快快,有沒有懂醫的大夫……」
「他一個人嗎?結伴的朋友去哪兒了?」
「剛才好像聽見他叫人來著,應該和朋友一起來的吧……哎——你們誰認識他?」
大街上百姓多,看到中央有人暈倒,人群呼啦一下子圍上來,七嘴八舌的想幫忙。最開始只是三五個人,而後不知所以的人越來越多,漸漸圍了小半圈,吵吵鬧鬧的聲音極大。
黎諾和雪溪本已經轉過街角,聽到身後吵嚷的聲音,黎諾回頭看去:"那邊出什麼事了,怎麼聚了那麼多人?」
雪溪有些內功底子,聽力比黎諾好的多,凝神聽了會兒:"有人生病暈倒了,好像是急症,吐了血人事不醒。大家在幫忙尋找個大夫,不然怕是不好。"
「我去看看。」
黎諾說著就往那邊走,雪溪跟上她,有些驚訝問道:「若若,你懂醫術?」
這些大相處下來,他已經發現這姑娘確不似尋常家的女兒。雖然不記事,但詩書棋回這些浸潤到骨子裡的東西卻沒丟,倒沒想到,她竟然還懂醫術。
「嗯……會一些,但是不敢說一定能幫忙,先去看看。」黎諾話沒說滿,她只懂些皮毛,不過有系統在,理論知識這邊不用擔心。
到那看看情況,如果真要急救,應該差不多可以試試。
雪溪看著她,彎唇笑了笑。
人圍的多,但多數都是束手無策,七嘴八舌尋找大夫。黎諾嘴裡說著「讓一讓我懂醫術」,很快便開闢出一條道路,從最外圈走到最裡面。
看清地上躺著的人,她腳步猛地一頓。
雪溪見她走的著急,也跟的很緊,沒預料到她突然停住腳步,一下子撞在黎諾後背上,連聲道歉:「抱歉若若,我不是有意的。」
黎諾的聲音像是從喉嚨里逼出來的:"沒事。"
她目光盯在已然昏厥過去的男人身上。
傅沉歡墨黑的長發鋪散一地,和身上簡單的黑衣一起,彷彿一朵盛開的黑百合。眼睛上覆了黑色布帶遮去容顏,露出高挺鼻樑和線條流暢漂亮的下頜骨。
因臉龐上未乾的血跡,他整個人顯得更加破碎而絕美。
雪溪從前是見過傅沉歡的,即便他蒙住眼睛,但這滿身風華和傾世姿容,天下間再沒有第二個人有這氣度。
這地上滿是血污,雪溪自然將黎諾的僵硬理解成害怕,他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撫。
此刻人太多,有些話不方便說。雪溪便在她耳邊輕言:"若若,他身份敏感。貿然出手不知會不會有麻煩,要救么?」
「要救。」
黎諾毫不猶豫地回答。走上前蹲在傅沉歡身邊,捧了他一隻蒼白削瘦的手腕來探。
她從來不會猶豫要不要救傅沉歡,在她看來這無需遲疑。她只是沒想到撥開人群,一眼看到他這副模樣。
黎諾無聲嘆息,心道我和傅沉歡又沒有仇,甚至算起來他救過我,算是我的恩人。管這次的任務日桿是收具體位,他現在過可做樣品中在我而前,我西自如茶干中共享來那大早直的淚星日你取終是什麼,他現在這副模件出現在我回門,我要是視石尤貓我身走開,那小是真的混魚。
搭他脈搏,只覺他脈象沉澀,像是餘毒未清的癥狀,更多的探不出來。
這地上太涼,這麼躺著只怕更是不好,黎諾轉頭讓雪溪幫忙:"雪溪,你幫我搭把手,先把他扶到那邊坐著。」
人群已經散了很多,雪溪幫黎諾架著傅沉歡,扶到一邊長廊下坐穩。
傅沉歡偏著頭,時不時低低咳出一些血來,雙目始終緊閉著。
「小石,」黎諾在腦中叫系統,「傅沉歡好像是毒發,幫我看看怎麼回事。」
這功夫,系統倒磨磨唧唧的,"姐姐,你現在要救傅沉歡我不說什麼,可是你千萬不要忘了你這次任務的目的,該他死的那個節點,他是必須要死的。他要是不死,你可就危險了。」
「行行行,你快點。」
系統猶豫著:"是毒發,但具體什麼毒之前不都說了嗎?查不出來……"
黎諾已經要發火了:"你們分析報告都做幾輪了是什麼毒怎麼可能還不知道?你趕緊說就是了。我不會耽誤任務目標的,我自己還沒數么?!現在傅沉歡要是死了對誰都沒好處,男主還沒有獨當一面的能力,這內憂外患一旦他應付不過來劇情還是要崩,別廢話了趕緊的!」
系統終於老老實實:「他中的毒是食骨金,就是之前從你體內引渡過去的。這種毒有固定的毒發周期與間隔,不過容易受到情緒催化,那就會提前發作。普通情緒還有的控制,劇烈悲慟的話就會失控。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毒發的這麼厲害,估計是情緒起伏太大了。」
「這種情況,最危險了。他放任自己難過,不肯抑制,和自毀沒什麼差別。」
黎諾搭他腕脈的手指輕輕上移,傅沉歡的大手蒼白頹然,掌心冰涼極了。
她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今天是夏花燈節,原本他出征前一晚,他們該一同上街看燈的。現在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走在這裡,為了什麼而難過傷心不言而喻。
她竟惹他這般傷心。
黎諾覺得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她心又會越來越沉重,重的讓人喘不過氣。
她伸出手,輕輕沾了些傅沉歡唇角的血跡,湊近了看指尖。那鮮血中泛著點點金光,黎諾忍不住擰起眉。
食骨金,原來安王用的毒是食骨金,真可謂歹毒。
這是書中後期才會出現的一種毒藥,主要便是針對內功高手。如果中毒者用內力壓制毒素,則更會催速毒發,最終骨頭碎成一捧金沙只剩一副皮囊。
它沒有解藥,唯一的方法就是生生忍著————不用內力壓制,只硬撐硬熬著毒發劇痛,雖然不會早早斃命,但也壽數難長。
極其磨人陰狠的一種毒藥,絕不肯給人一絲痛快。
雪溪明顯不懂內中門道,見黎諾神色凝重,忍不住問:「若若,這是何病症,可要緊?」
黎諾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有句話提醒了她:傅沉歡身份敏感,那他這個北漠皇子豈不是更加敏感?今天讓他撞見夏朝的攝政王吐血暈倒,無論雪溪為人如何善良寬厚,涉及兩國之爭,知道太多也不是什麼好事。
她搖頭:"不打緊,只是沉痾未愈,好好調養便無事。"
雪溪點點頭,沒再說什麼,只看著黎諾救人。
黎諾聽系統指示,略一思索拆卸發上的簪子。她手邊沒有銀針,只能勉強用簪子上纖細的銀絲代替一下,在傅沉歡手臂與身上幾個骨節處————輕刺。
雖然這樣做不能鎮痛,但可讓他心緒舒緩些,情緒穩了,毒發的癥狀也能輕一點,慢慢就能緩過來了。
黎諾托著傅沉歡的手臂,正欲往他手腕骨節中刺下時,傅沉歡忽然擰眉,頃刻間翻轉手腕,握住了黎諾的手。
他顯然還是不清醒的樣子,只是手上力氣大的很,緊握著不放開。
黎諾吃痛,下意識往回收。傅沉歡卻不肯放,不過他的手指莫名稍稍鬆了些,但仍然牢牢圈著。
「若若——」雪溪有些擔心,「你的手……」
方才傅沉歡一瞬間爆發的力氣立刻就將黎諾手腕掐出一圈青痕,此刻他鬆鬆攏著,露出了那青紫之色,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沒事。」黎諾搖頭。
她忽然想起有那麼一次,當時在安王府,他腿新傷慘痛,昏迷時也是這樣,像小孩子抓著什麼才安心。
她心中默默嘆氣,隨他抓著自己的手,打算直接下針。
因為這邊光線暗些,黎諾怕看不清楚扎錯了位置,所以湊的極近。正細細辨認穴位時,忽然傅沉歡微微動了動唇:「諾諾……」
黎諾抿唇,快速下針。
他又輕念,似帶懇求:「諾諾……別不要我……」
黎諾面不改色,迅速在他手臂的穴位上——刺下,傅沉歡語調中的繾綣思念灌入耳朵,她需要不著痕迹的深深呼吸,才能裝作自己沒聽見。
好在他的聲音夠低,如果不是湊的太近,根本不會聽清。黎諾不動聲色瞥去一眼——雪溪站在一步之外,什麼也沒聽到。
黎諾又抬眸看傅沉歡:他冷白的肌膚沾了臟污的血,顯得落魄又可憐。鬼使神差地,她伸手幫他擦去血痕。
他的臉頰如同手掌一樣溫度冰冷,瘦的微微凹陷,連點肉也沒有。
她手貼在他面龐上輕撫了下,慢慢收回手。
按系統說的做好之後,傅沉歡果然不再咳血,搭他的腕脈,也能感受出他的脈跳比方才沉穩許多。
黎諾眼睛轉了轉,咬唇思忖:自己得立刻把他安置好,然後趕緊走了——雖然最開始想過借這偶遇機會順勢相認,可她還沒把握讓傅沉歡立即相信自己就是黎諾,萬一他誤會自己救他是蓄意接近,動機不純,就更難辦了。
「若若,前面來了一隊人馬,看著像是奔咱們這邊來的。」忽然,雪溪低聲道。
黎諾抬頭看,這一眼心中就一沉:沒看見龍州軍旗標,來的人恐怕是敵非友。
傅沉歡這樣的人,在朝野不知承受多少目光,他若始終l吃立不倒也就罷了,這一倒下,必定會吸引一些人如水蛭般瘋狂湧上來,看一看是不是可以開始吸他的血。
這不過片刻,已經有人趕到了。
等足以能看清馬上人的時候,黎諾更覺得這世道果然是禍不單行來的,來的竟然是應斜寒。
她帷帽戴得很好,但還是下意識用手壓了壓。
雪溪之前在皇宮覲見時是見過應斜寒的,此刻不卑不亢拱了手:"見過應大人。"
「瑜王殿下好興緻,本官原還擔心您遠在他鄉,處處不慣,沒想到過得很是快活。在我夏朝佳節攜美人出遊,是在下打擾了。''''
應斜寒騎在馬上,語氣分明帶著笑意,表情卻淡淡的。嘴裡和雪溪說著話,目光卻穿過他,意味不明地看著傅沉歡。
隨即,他又慢慢望向黎諾:「姑娘醫者仁心,當街施救我朝攝政王,斜寒在此替王爺謝過了。」
她跟在雪溪身邊,應斜寒自然將她認成他帶來的北漠人,「但不敢多勞煩姑娘玉手,王爺還是交由本官來照顧吧,我正順路,可送王爺回府。這樣萬一日後有什麼說道,也可給瑜王殿下省去不少麻煩。」
黎諾實在討厭他綿里藏針的威脅,但要硬剛,又確實沒底氣——雪溪自自己不被作賤已經很不錯了,她更沒有任何能力以卵擊石。
再說她的手還被傅沉歡緊緊攏著,要不是藏在衣袖下,只怕應斜寒指不定看出什麼來。
只是不跟應斜寒正面交鋒,不代表自己就要向他低頭,把人交出去。黎諾一聲不吭,微微側身擋在傅沉歡身前。
雪溪轉頭看黎諾。
她身形纖細單薄,認真救人的樣子比之從前更添幾分動人。雖然她什麼都不懂,但心地極其善良,看出應斜寒來者不善的模樣,想來並不想將人交出去。
雪溪心中微嘆,又望向馬背上的應斜寒:"讓應大人費心了,王爺的手下想必也在趕來的路上。此刻王爺身體微恙,大人打馬經過想來也不方便,我在此多留一會兒便可,應大人不必耽擱,只忙您的事便是了。」
應斜寒輕笑:「瑜王殿下這是說的哪裡話?您遠來是客,怎麼能勞悠垂手。王爺現下雖然騎不了馬,但這京城富饒之地,何愁徵用不來一輛馬車,總不會讓百姓吃虧就是了。」
他氣定神閑,話音才剛剛落下,早就有聽出口風的屬下從旁邊的府邸中牽了輛馬車出來。
雪溪:「這……」
「還是說,瑜王殿下安了些別的心思?您是北漠人,誰不知王爺手上有多少北漠冤魂。此刻您一再堅持,居心實在不好細思……」
話說到這個份上,雪溪再招架不住。
他有些無可奈何,低聲喚:「若若。」
黎諾回頭,目光掠過雪溪,隔著帷幄紗直直落在應斜寒臉上。
到現在她見應斜寒,還是覺得渾身不得勁兒。尤其是他身上漫不經心的陰鬱,像軟綿粘膩的毒蛇。
不知他會想出什麼陰損的招數來對付傅沉歡。
黎諾微微啟唇,話在嘴邊有些猶豫——六年不見,她若說話,應斜寒可還記得她的聲音?會不會帶來什麼麻煩?
可現在管不了這麼多了,黎諾咬咬牙,剛一橫心,忽聽遠處傳來一陣疾馳的馬蹄聲。一隊人馬從東邊賓士而來,黎諾循聲音望過去,心中一顆大石落地。
霍雲朗可算是來了。
太好了,應斜寒就讓他去打發,自己不用操心了。黎諾用身子微微擋住眾人的視線,專心對付眼下這一個。
傅沉歡冰涼的手還被她藏在寬大衣袖中,從他抓住她手腕的一刻開始,到此刻都沒有鬆開絲毫明明昏迷著,卻倔強固執得很。
掰他的手指,掰不開。
抓著他手腕向外拽,拽不動。
拍他手背戳他腕骨,沒反應。
用儘力氣,只換來傅沉歡更加合攏手指。
「喂——」黎諾急得沒辦法,小聲說,「你、你趕緊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