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當夜狂風卷地,暴雨將至。
知虞卻連夜讓人備車馬,準備前往知家。
知靖在得知女兒冒雨連夜趕回來的消息時,匆匆起身穿衣,很快在書房裡看到了鬢角濕透了的知虞。
馬車行走到一半,狂風暴雨讓車廂里甚至都進了雨水,人自然好不到哪裡去。
知靖對這個女兒向來捧在手心,見狀當即讓人端進數個暖爐,又吩咐下人準備熱水。
知虞卻不慌不忙擰著衣角上的水漬阻止。
「先不急著這些,我尚且還有旁的事情要與父親商議。」
天這麼晚,雨這麼急,這樣惡劣的情況都不能等到天明再回,可見與明日關於沈欲的審判不無關係。
她的意圖所有人似乎都能猜到。
知靖固然溺愛於她,否則昔日也不會想盡一切辦法成全她想要嫁給沈欲的心思。
「阿虞,你要是回來住,父親很是歡迎,自會保護你不被旁人欺負。」
「但如果你想替沈欲求情就算了……」
知靖不想讓乖女為難,可闔府上下的性命何嘗不是性命。
一旦捲入其中,誰也不能百分百保證可以自保。
偏偏他已經聯想到了待會兒乖女哭鬧下跪的戲碼。
看見她可憐地跪在地上,默默無聲的流淌眼淚,他必然無法控制心疼失去理智就應下了她。
於是在這種事情發生之前,知靖冷臉冷聲道:「不管怎麼說,知家也已經為顧及沈欲做出了很大的讓步。
你今夜就算跪死在這裡,我也絕不可能鬆口幫沈欲求情……」
「且我也已經下定決心打算避開這次風頭,這事情絕無更改可能……」
知虞見他極力阻礙她可以提出要求的一切機會,內心不由微哂。
「可是……」
「父親這樣的唯唯諾諾,何以成事?」
她乾乾脆脆開口打斷了他。
「你說什麼……」
知靖餘下的狠話都還沒說,這才後知後覺發現她這次回來和以往不太一樣的地方。
知虞卻絲毫沒有要與他哭哭啼啼的意思,只是安安靜靜地開門見山道:「父親猜的不錯,女兒這次回來的確是為了沈欲。」
「可是……」
在他面前向來嬌蠻的女兒用最軟的語氣說出了最無情的話。
這樣的反差讓知靖都有一瞬的怔愣。
她說,父親不僅不能避開風頭,而且還要在明日親口指認沈欲。
張合的唇瓣好似淬毒的鮮花,艷麗地讓人挪不開眼,卻又最為致命。
背地裡,大皇子必然恨不得置沈欲於萬劫不復的死地。
這時候突然有人主動幫助他一起陷害沈欲,他一定會萬分驚喜。
讓知家向風頭正盛的大皇子表明忠心,便是知虞連夜趕回來的真正目的。
沈欲的死局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但親自置男主於死地的是知家人。
只有這樣,大皇子的勢力才絕對不會防範知家。
如此知虞才能在不被大皇子防範的情況下,給沈欲博出一線生機。
同知靖交談結束之後,知虞回到自己在知家的閨房中,很快便被下人服侍入浴。
絮絮跟著知虞到處奔波,一頓操作下來,甚至整個人都還陷在恍惚當中。
「夫人……夫人這樣做……」
這樣果斷的狠心,向來一肚子壞水的絮絮都有些想要甘拜下風。
「今晚的事情交代下去,盡量不要讓旁人知曉。」
若是真被沈欲誤會自己是為了救他才冒雨趕回知家,日後對她手下留情可就不好了……
絮絮鬆了口氣,立馬保證,「奴婢絕不會說的。」
畢竟這樣貪生怕死又歹毒陷害丈夫的事情一旦敗露,被當事人得知后,只怕那才是修羅地獄一般的情景。
*
沈欲是個極其謹慎的人。
從他捲入龍袍案后,接連的刑訊逼供下,大皇子宗珣發現竟然沒有可以直接置他於死地的方法。
更讓宗珣如鯁在喉的是,天子寧可下狠手懲戒二皇子,對沈欲卻始終持有三分袒護。
當今天子極其惜才,若無此事發生,也許沈欲的態度會直接影響到天子立儲決定都尤未可知。
從旁觀者眼中天子對沈欲的偏愛已經超出了對一個朝臣的偏愛。
至於為什麼,沒有人知道。
以至於在這場株連九族都不過分的龍袍案下,沈欲最大的可能竟然僅僅被貶為庶民。
這讓一直以來吃了不少沈欲虧的宗珣幾乎要氣炸了肺。
「一群廢物——」
昔日和宗珏爭奪沈欲此人,沒能收服對方為自己所用也就罷了。
如今在這樣大案下都弄不死他,可見沈欲活著對他來說是個多麼棘手的存在。
幕僚為安撫他,沉吟片刻壓低了聲說:「即便如此,也可以讓他死在其他的地方……」
重刑之下,吊著口氣。
現如今寒冬臘月,一個遍體鱗傷的半死之人根本熬不過一晚上。
如此一來他所要受到的屈辱和折磨幾乎翻倍,豈不是比直接殺死他要更加痛快?
宗珣目光陰鷙地落在幕僚身上,將這主意在心中轉了一圈。
隨即陰沉沉地笑出聲來。
「好極……」
那就讓他以賤種庶人的身份死去,也算便宜他了。
……
半個月後,京都蕭瑟,處置了幾批和龍袍案相關的人和事,皇城裡頭處處鶴唳風聲,人人自危。
知虞暗中派人整整找了三天兩夜,最後終於在一個貧民乞丐都嫌棄的地界上找到了沈欲。
這是一個臭氣濃重連人煙都沒有的荒廢巷尾。
沈欲最致命的地方不在被拔除甲片的手上,也不在被貫穿鎖骨的血洞處。
他眼角溢著血,渾身的骨頭被人生生擰錯位。
手腕,手肘,臂膀都毫無力氣地垂落。
哪怕只是脫臼,時間一旦過長,續接回去也都未必管用。
眼睜睜地看著希望一點一點隕滅,變成了一個斷手斷腳的廢人,這比死都要難熬。
沈欲耳朵里進了雪,被人一點一點擦拭清理。
他看不見,也聽不清。
只覺身下猛地一陣顛簸,有個女人把他抱在懷裡。
那種又軟又暖的滋味,幾乎要將一個在死亡邊緣的瀕死之人燙化……
知虞臉上卻驀地一燙。
在馬車壓過一個土坑猛地顛簸后,綿軟豐盈的地方被撞的凹陷,又彈在對方的鼻尖,疼得她眼底都凝出了淚霧。
可即便如此,她也沒敢撒手。
這時候的沈欲渾身是傷,給人的感覺好似一隻遍體鱗傷的花瓶,落地便會即刻散架。
沈欲的遭遇比她想象中要更加凄慘。
他太虛弱了。
知虞只能將他的腦袋輕輕放在腿上,哪怕輕微的呼吸掠過她的小腹,她也只能作無視狀,繼續替他小心翼翼清理。
在手指掠過男人蒼白的喉結時,知虞猛地被扼住手腕。
她不經意間低頭,就見本該昏死中的人忽然睜開了一雙幽暗黑瞳,眼底陰翳得沒有一絲光影。
他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其中一條臂膀竟被他自己生生地續接上。
先是接上手肘,在一次次劇痛中昏闕,醒來后,又將手腕接上。
直到最後一次再也沒有氣力醒來。
知虞差點被這一幕嚇到心臟停跳,比腦子更快的是手。
竟本能地蓋住了他的眼睛。
她緊張咽了口口水,在要張嘴的一瞬間,突然想起來他眼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