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寵
蘇月雪和王同知家長子的婚事就這樣心照不宣地定了下來,只是在換庚帖前,承恩公蘇山特地將長女叫去了書房,仔細囑咐了一番后便吩咐陳氏再辦一場花宴。
這場花宴只請了王同知家的女眷和承恩公提攜的幾個門生,並不張揚。
蘇山格外疼愛長女,私心裡還是覺得這樁婚事委屈了她,便預備在定下婚事前讓蘇月雪親眼瞧一瞧未來的夫婿。
若是有什麼不中意的地方,便悄悄退了這樁婚事。
陳氏也如臨大敵,先是將長女身邊貌美靈秀的丫鬟們都調去了楓涇院,選了幾個其貌不揚的丫鬟來做襯托蘇月雪的綠葉。
臨近花宴的前幾日,她更是讓長女日日皆用牛乳兼玫瑰芍藥花泡澡,以期能養膚美白,只是終究是成效甚微。
這般精心準備至花宴那一日,妝娘給蘇月雪細細地上了一層脂粉,勾勒出溫婉的眉眼,佐以一條極襯膚色的百蝶裙,瞧著倒真像是位清麗的佳人了。
是以這回蘇月雪與王家大公子的會面還算順利,王大夫人也瞧上了蘇家的顯赫富貴,對蘇月雪這個未來兒媳再滿意不過。
蘇荷愫聽得長姐與王家大公子的相看這般順利,心中壓著的那塊大石也算是落了地,便靠坐在廊角處與菡萏論起了這樁婚事。
菡萏是蘇月雪的貼身大丫鬟,生的明眸善睞,姿容勝雪。是陳氏早早地便為長女備下的媵妾,將來定是要陪著蘇月雪嫁去王家。
蘇荷愫與她說話時便少了幾分主僕間的生分,只笑意盈盈地說道:「聽說哥哥寸步不離地盯著那王公子,若是他露出幾分不像腔來,哥哥便要胖揍他一頓。」
提起此事,菡萏隱隱凝著幾分愁色的面容上也綻放了點點笑意。
世子爺蘇景言與蘇月雪這個長姐的情誼最為深厚,但凡有哪位世家公子露出幾分對蘇月雪的譏笑來,蘇景恆立時便會拳腳相向。
為此蘇山不知打斷了幾根藤條,可蘇景言仍是梗著脖子辯道:「長姐是這世上最好的女郎,若是誰敢譏笑她,便是折了我的命也要將他打服。」
蘇山氣得須白亂顫,指著跪在下首的蘇景言罵道:「君子動口不動手,你這般粗蠻,哪兒有半點世家公子的模樣?」
藤條將蘇景言抽得皮開肉綻,他卻半分痛也不肯喊,只抬眸頂著父親的怒容,擲地有聲地回道:「若是做世家公子便要眼睜睜地瞧著長姐被人恥笑而忍氣吞聲,倒不如去田野里做個農夫。」
蘇山被這話氣得險些便要請出家法來,幸而陳氏不顧體面地哭倒在正堂里,這才護住了遍體鱗傷的兒子。
菡萏憶起蘇景言的好處來,心裡凝著的悵然比之方才更甚了幾分。
世子爺有情有義,待她們這些丫鬟們也溫和有禮。
只是她沒這個福分罷了。
「上一回世子爺的傷養了兩個多月才好,大小姐躲在房裡哭了好幾日,連咱們姑娘都吃了掛落。」立在菡萏身後的綠韻也出聲感慨道。
與丫鬟們調笑幾聲后,蘇荷愫便被康嬤嬤拘著練了會兒琴,晚膳時分才去了陳氏的院子里一同用膳。
解決了長女的婚事,陳氏此刻心情大好,摟著蘇荷愫將妝奩盒裡的銀票、田契、房契皆拿了出來。
兒子貴為承恩公府的世子爺,宮裡的貴妃娘娘也格外疼寵這個外甥,將來自然不愁銀財傍身,是以陳氏的這點體己便都分給了兩個女兒。
「田契和房契皆是一人一半,你們各自的陪嫁丫鬟都是八個,再挑兩戶陪房,便也差不多了。」陳氏說著,便又讓丫鬟們去將頭面釵環抬了出來。
蘇月雪知曉自己容色粗陋,便預備著讓妹妹先挑幾副中意的頭面,她只拿剩下的就是。
可蘇荷愫卻偏要長姐先挑,她與菡萏等人一起為蘇月雪挑了兩幅頭面后,才論起了蘇景言的婚事。
陳氏歪斜著躺在美人榻里,言笑晏晏地說道:「就在馬家的嫡長女和唐家的二女兒里選了。」
蘇荷愫本在侍弄著手裡的紅瑪瑙頭面,聞得此聲后,立時目光錯愕地抬起頭,沉聲詢問道:「唐家的二女兒?可是禮部中丞家?」
蘇荷愫甚少有這般疾言厲色的時候,連正在對鏡梳妝的蘇月雪也停了手裡的動作,菡萏、綠韻等丫鬟也側目瞧來。
陳氏收起了面上的笑意,答道:「正是呢,你也認得她?」
蘇荷愫放下了手裡的頭面,面色冷凝地走至陳氏身旁,攥著她的衣袖下擺央求道:「她不能嫁給哥哥,母親再替哥哥掌掌眼吧。」
陳氏坐直了身子,給紅袖使了個眼色后,她便帶著其餘的丫鬟們退出了正屋。
待屋內只剩下母女三人後,陳氏才細聲細語地問道:「你可是覺得她幼時便沒了生母,配不上你哥哥?可我瞧著那孩子知禮懂事,做個世家冢婦再合適不過。」
蘇荷愫心裡千迴百轉,思忖了好半晌后,才將那日花宴上在假山處的見聞說與了陳氏聽。
陳氏起初還不信,可轉念想到幼女不是個愛編排旁人的性子,便也漸漸地相信了這話,只嘆道:「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蘇月雪素來情緒內斂,卻也忍不住罵了一句:「幸而妹妹沒有嫁過去。」
陳氏也後知後覺地替幼女慶幸了起來,那成國公夫人本就眼高於頂,成國公世子又是這般浪蕩的性子,蘇荷愫嫁進去后還不知要吃多少苦。
「那便定下馬家的嫡長女了,也是個清流世家的好孩子,只是容色上沒有唐家的二小姐明艷,可性子卻是一等一的好。」陳氏如此說道。
馬御史家的嫡長女是京里出了名的賢惠端莊,蘇荷愫也曾聽聞過她的賢明,哥哥娶這樣的女子做正妻,她自然是樂見其成。
在屋外立著的紅袖、菡萏等丫鬟們也在竊竊私語,聊得不過是世子爺的婚事和未來世子妃的人選。
綠韻、碧窕等人皆面色鬆快,獨獨菡萏鬱鬱寡歡,總也不肯搭話。
紅袖比這些丫鬟們都年長几歲,瞧著菡萏那副模樣,心裡隱隱有幾分猜測,便背著人拉住了她的手,揉捏后說道:「院里的紅梅開了,只可惜那些吊蘭都被凍死了。幸而太太是個和善人,若是換了旁的人家,只怕咱們都落不得什麼好。」
菡萏不是個愚笨之人,輕聲謝過了紅袖的好意后,便勉強著擠出了幾分笑意。
只是到底心有不甘。
她出身卑賤,連貴妾之位都不敢奢想,只盼著能做世子爺的通房罷了。
可造化弄人,太太偏偏要讓她做大小姐的媵妾,以婀娜美色替她籠絡住未來姑爺。
她與世子爺,便再沒了緣分。
*
承恩公家的嫡長女與王同知家的嫡長子定下了來年三月的婚事。
且承恩公蘇山還放出風聲,說幼女年紀尚小,不急著嫁人,留在身邊幾年後再議婚事。
這話一出,成國公府幾乎成了滿京城的笑柄,連清高如月的成國公世子也因這事久不外出,只生怕被人恥笑了去。
陳氏素來厭惡成國公夫人高高在上的傲容,她這半年工夫也不知被這些貴婦們恥笑了多少回,既是抓住了成國公世子的錯處,便偷偷派人去街角巷尾傳了些流言。
左不過是說成惘荒淫無度,不似表面上這般清雅罷了。
不過承恩公知曉了此事後,便破天荒地與陳氏爭吵了一番,直言她是「粗笨得能擰出汁來。」
陳氏自當上這承恩公夫人後便處處忍讓、回回小心,眼覷著長女與兒子的婚事都過了明路,便也縱著脾氣要為幼女出口氣,便答道:「反正愫愫不嫁去他家,我偏要出了這口惡氣。」
蘇山懶得與她爭辯,忙令身邊的小廝去收尾,最好是禍水東引,撇清承恩公府與這流言的關係。
只可惜為時已晚,成國公已查出了流言的源頭,氣惱得在家中砸了好幾套茶碗。
成惘也愈發陰鬱,只不明白一向對他趨之若鶩的蘇荷愫,為何在一夕之間便換了一副面孔?
成國公雖氣惱,卻也知曉如今只剩世家底蘊的成國公府已拿蘇家沒什麼法子,更何況宮裡的那位蘇貴妃盛寵不衰,蘇家靠著她的庇護,誰也奈何不得。
成惘便只得把這口鬱氣記在心間,以待秋後算賬。
蘇荷愫倒是不知曉這些事宜,她日日陪著長姐綉喜服與鞋襪,閑時再去陳氏院子里陪她說說話,日子倒也過的不亦樂乎。
父親既是短時間內不準備將她嫁出去,她便也樂得自在。
直到元宵節的前夕。
宮裡突然遞出信來,說蘇貴妃犯了陛下的忌諱,又接連著得罪了皇后與太后,便被罰禁足三個月。
承恩公聽聞這消息后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大把的銀子遞給御前伺候的太監們,卻被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
元宵節后,蘇貴妃解了禁足,又重獲了陛下的寵幸,蘇家這才鬆了一口氣。
只是好景不長,幾日後的一個深夜,蘇貴妃觸怒了天顏,褫奪了封號與位分,從貴妃之位降到了貴人。
陳氏聽得這消息后,一時受不住刺激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