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寵
成國公府已連擺了三日的宴席,成國公還在宴上即興賦詩一首,句句詞詞皆與東升西落有關,似在幸災樂禍於蘇家的敗落。
成惘更是一掃前段時日的陰霾,與密友徐致等人大談詩經、五藝。
論到《秋冬賦》這首詩詞時,成惘面色凝重,而徐康則適時地出聲感慨道:「世子爺逢凶化吉,離了『秋冬』,方能覷見『春日』風姿。」
這話意有所指,在場諸人都漸漸回過味來,心照不宣地祝賀起成惘「慧眼識珠」,避開了蘇家這處火坑。
成惘也淡淡一笑,溫聲說道:「如今承恩公府遭了劫,我也不屑做那等落井下石之事。」
眾人又是一陣感慨讚歎,只說成惘有容人之乃量,不愧為京城眾人如此敬仰與欽佩。
成國公與成惘將面子贏了,成國公夫人則負責將裡子贏回來,她先是領著眾貴婦們在花廳里觀賞綠菊,而後便在眾人的恭維聲中放話道:「蘇家遭此一劫,我實是於心不忍。」
「成國公府也不是那等不近人情的人家,若是蘇家三小姐實在沒有著落,兩家的婚事倒也不是沒有迴旋的餘地。」
這話一出,滿座的貴婦們皆嘩然不已,對成國公夫人的話也是將信將疑。
如今的蘇家比茅坑裡的臭石頭還沾不得,精明利害慣了的成國公夫人躲都來不及,還會有這般好心去幫扶一把蘇家?
「只是……蘇三小姐這般粗陋的出身,也只配給惘兒做妾了。」
話音甫落。
眾貴婦們這才收起了眼底的訝異之色,順著成國公夫人的話奚落了蘇荷愫幾句,又兼誇讚了成惘一陣,這場宴席才算是囫圇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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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國公家放話讓蘇荷愫做妾的消息不過半日的工夫便傳到了蘇家的耳中。
蘇景言方才從京兆府尹回來,雖未受什麼刑罰,到底是被審訊了一日,如今也疲乏至今。
他聽得此消息后又是一陣勃然大怒,陳氏正在後院里陪著蘇月雪說話,只派了紅袖來前廳接引長子。
菡萏央求了一通后,便也綴在了紅袖身後。
蘇景言惱得雙頰通紅,先是長姐受辱,再是幼妹被人當成談資,他只恨不得去將成惘痛打一頓才是。
紅袖卻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勸道:「奴婢雖不懂大道理,卻也知曉如今不是使蠻力的時候,爺雖有滿身的功夫,可卻堵不住滿京城人的嘴,倒不如靜下心來想想別的法子。」
菡萏也為此擔憂不已,這一回蘇景言雖是全須全尾地回了蘇府,若下一回出了什麼事,可怎麼好?
她便也軟著嗓子勸道:「大小姐已是好幾日都不曾睡好了,只怕世子爺是為了她出了什麼事,爺便是為著讓大小姐安心這一點,也該壓壓心裡的火氣。」
被兩個丫鬟連拉帶哄地規勸了一通,蘇景言這才生生地忍了下來,心裡卻是愈發堅定了要去習武充軍的念頭。
大丈夫該以自己的本事建功立業才是,獲了功爵權勢后,方能護住宮裡的姑姑和父母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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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荷愫近幾日夜夜都睡不安穩,總是會被長姐掛在樑上的駭人模樣嚇醒。
碧窕瞧著心疼不已,便與綠韻商量著要去陳氏面前稟告一番,不拘是燒符水還是求佛問安,總要想個法子才是。
可蘇荷愫卻不許她們鬧到陳氏跟前,只道:「家中乃是多事之秋,我不過是那日嚇到了而已,實在不必再讓母親她們擔心,過幾日便好了。」
綠韻等人無法,便也只得多在楓涇院內焚些安神斂氣的香料,以盼蘇荷愫能解了夢魘之憂。
三月開春之時。
宮裡總算是傳出了幾分消息,說皇後娘娘在陛下跟前為蘇貴妃求了一番情,陛下也果真念起了昔日煙雨江南一見傾心的舊情,將蘇貴人從寢殿里放了出來。
雖還只是貴人的位分,可到底承恩公府的爵位未曾收回,這般鬆動也讓蘇山覷見了可乘之機,便往御前大總管福佑那兒塞了一大筆銀子。
福佑也願意做這等順水推舟的人情,便帶話給蘇家道:「貴人若是服個軟,陛下興許就能消氣了。」
蘇山便讓蘇荷愫代筆寫了封家書進宮,全篇皆是幼女思念姑姑的口吻,半點不提家中事宜,也不提及蘇貴人失寵一事。
半月後,蘇貴人果然復了嬪位。流水般的賞賜又被搬進了她的永樂宮。
蘇府不再閉門謝客。
蘇山暗地裡囑咐陳氏去尋個適齡的男童,並將他這等欺君殺頭的謀划原原本本地說與了妻兒聽。
陳氏又驚又怕,只顫抖著語調說道:「太醫那兒,還有接生的穩婆那兒……」
蘇山只擺了擺手道:「我自有主張。」
蘇景言卻是愁容滿面,他望著胸有成竹的父親,說道:「若是事情敗露,姑姑只有死這一條路。」
「非但是你姑姑,我們蘇家也只有死這一條路。」蘇山嘆息著露出了幾分滄桑的面容,胞妹被貶的這些時日,他也總算是體會到了何為人情冷暖。
「你長姐和胞妹,乃至我們整個蘇家受的屈辱,為父都記在心裡。經了這樁事,為父也明白了個道理,陛下的恩寵靠不住,咱們不能萬事只靠著你姑姑,也要做你姑姑的倚仗才是。」
蘇山說罷,又冷哼一聲道:「你當皇后真這般好心地為你姑姑求情?不過是太醫院的太醫先診出你姑姑有喜脈,她做個順水推舟的人情罷了。」
這話卻是真真切切地戳中了蘇景言的心思。父親說的法子的確九險一生,可眼下也沒有更好的法子轉圜。
五月底的時候。
宮裡果然放出風聲,說蘇嬪有喜,陛下龍顏大悅,非但是復了她貴妃的位分,並放著滿宮六院的嬪妃們不去理睬,只夜夜守在永樂宮伴其左右。
承恩公的爵位已是升無可升,蘇貴妃便為侄兒蘇景言求了官職,明偵帝大手一揮便賜了蘇景言御前左都領的官銜。
蘇山在人前只神色淡淡地說了些謙恭之話,背著人時則忍不住拊掌大笑了起來。
御前左都領乃是從三品的實職,若是蘇景言再殷勤上進幾分,將來自是前途不可限量。
蘇景言得了這樣好的差事,與之退婚的馬御史家自然是悔得腸子都青了,嫡長女馬瑩兒更是哭濕了好幾條帕子。
她本就中意英姿勃勃的蘇景言,被父母強硬著退了婚便罷了,蘇家眼覷著是個火坑,她也不能耽於情愛不管不顧地跳進去。
可如今蘇貴妃復寵,且蘇景言還得了個人人艷羨的實職,她如何能甘心?
馬御史也連連嘆惋道:「本以為蘇貴妃是再無復寵的機會了,誰成想上天這般眷戀蘇家,竟讓她懷上了龍裔,陛下本就子嗣淡薄,這下蘇家的榮寵可要福澤三代了。」
好在他們上門與蘇家退婚時未曾將關係弄僵,如今失了這樁婚事,便也只得在家中感慨幾聲罷了。
馬家尚且還能自我安慰幾分,可成國公府卻是陷入了一片陰霾之中。
先是成惘被成國公申斥了一遭,只說他必是在哪裡得罪了蘇家三小姐,否則那日承恩公為何會上門來退親?
成國公夫人溺愛兒子,當即便要駁斥,卻被成國公吹鬍子瞪眼地罵了一通:「慈母多敗兒,你在他院子里安了多少個妖妖冶冶的婢女,縱的他科舉不成,如今連個一官半職也沒有。」
成國公夫人雖不敢頂撞丈夫,私心裡卻只覺得自己所生的兒子是這世上最好的兒郎,便辯道:「誰家公子這個年紀沒有幾個通房?況且惘兒還小,明年春闈必能一舉中第。」
成國公連連搖頭,拂袖離去后便一頭鑽進了連姨娘的院子里。
成國公夫人替成惘理了理錦衫上的褶皺,並溫聲安慰道:「你雖有六個庶弟,可他們個個都被母親養成了文不成武不就的廢物,便是你父親惱了你,也不是什麼大事。」
成惘緊繃著面色,面上雖不顯,心裡卻氣惱於那日母親放話要讓蘇荷愫做妾的愚蠢舉動。
若不是這樁事,哪怕是與蘇家退了婚事,總不至於搞僵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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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蘇貴妃復寵后,上門給蘇景言說親事的媒人們險些踏破了蘇府的大門,連帶著蘇月雪的婚事也有了著落。
給蘇月雪說的是大理寺少卿家的長子徐致,雖只是個庶子,卻自小養在老太太身邊,養就了一副溫文爾雅的性子。
陳氏見了徐致一面后便萬分滿意,因有了上一回的前車之鑒,她便催著媒婆將這樁婚事定了下來。
是以這樁婚事便定在了九月初,陳氏給蘇月雪備下了一百二十八抬的嫁妝,箱籠裡頭樣樣皆非凡品,蘇山另有體己銀子偷偷塞給了長女。
宮裡的蘇貴妃更是把永樂宮一半的賞賜皆賜給了侄女做嫁妝,明偵帝也另有一盒東海明珠並一抬奼紫嫣紅的插屏作賞賜。
這等儀仗當真讓京城不少世家大族都在背後悄悄議論了起來,蘇家當真是富貴,嫁個待字閨中已久的老姑娘便這般大手筆。早知為了這等嫁妝和賞賜也該將那蘇月雪娶進門才是。
經了蘇月雪的婚事後,京里問起蘇荷愫的人家便愈發多了些。
蘇山卻吩咐陳氏一個也不許應下,並在自己壽宴上當著滿廳的賓客面前,笑意朗朗地說道:「幼女已許給了我的門生,沈清端沈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