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阿豚,你這孩子不回家在這裡哭什麼?不知道你媽找你都急死了嗎?」

「蘇娘子蘇娘子,找到了!阿豚在這裡!」

「阿豚!」

街道那一頭傳來蘇娘子的聲音,她三步並兩步跑了過來,將兒子一把抱進懷中。

母子二人相擁了片刻,這場景使同來的船家主人們都頗為欣慰。

蘇娘子抱了一會兒阿豚,撫平了些許心中的慌亂,匆匆放開阿豚,問道:「你南姐姐呢?」

阿豚兩個眼睛已經腫成了核桃大,他抽噎著看了一圈周圍舉著火把的阿爺叔伯原原本本將今日的事情告訴了眾人。

蘇娘子其實心中已經有所預料,但仍是不可置信。

畢竟她曾見過林晏不止一次,印象中那是一位極其俊美,又愛說愛笑的郎君,瞧著雖文弱了一些,但卻不像是什麼壞人。

況且不久前,她看林晏與南樂還是蜜裡調油一般的好光景呢。

一位有著七條船,又平素頗為急公好義的老叔當即怒不可遏,「南家女兒可是救了他的命!這種時候他連劉府的門都不願意出?平日瞧著是個人樣,沒想到竟是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其他漁人臉上露出同樣憤怒與憎恨的神色。

這些撐著船在江上討生活的漁人,大多想要討一個很不錯的妻子都是難事。

而江上並不是常有南樂那般美麗,聰明,又能幹的女子。

這樣一個常常讓其他精壯的船家小伙欽慕,卻又誰都不敢玷污的好女子卻被一個男人,一個並非漁人,也不是本地人的外來人佔有了。

他不僅佔有,甚至還將這無可指摘的好姑娘絲毫不放在眼中,吃干抹凈之後就棄如敝履,簡直就是狠狠在漁人們的臉上踩了一腳。

這怎麼能讓人不生氣?

一個小伙氣得咬牙,「即便是劉府的夫子也沒有這樣欺負人的道理。南樂可是他的娘子,今天他說什麼也要給我們個說法!」

這話一出馬上得到了響應,大家一起憤怒的咒罵著這不肯承擔責任,不擔心妻子的丈夫,一面擁上去將劉府的門砸的轟轟轟作響。

人群外,一個老者拉住了自己的兒子悄悄囑咐他,「快去方山堂的堂口,找一找王管事。南家閨女跟王管事有那麼些關係,這人還得船幫出面才好找。」

門房這一次無法制止門外的客人們了,劉府儘管有不少家丁與護院,但誰也沒有想過會半夜遇到這樣的攻擊。

因此熟睡的護衛們大多數來沒有來得及穿上衣服,這些船家漢們便已經闖進了劉老爺的宴席。

此時客人與主人都已經喝的很醉了,桌上杯盤狼藉,但仍能看出豐盛。

屋內富麗堂皇的擺設與食物美酒混雜在一起的氣味,這奢靡的一切乃至於已經醉的滿臉通紅的林晏招致了眾人更大的憤怒。

席間唯一沒有喝酒的劉旺起身,他不滿的看著眾人,斥責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闖進我家?」

「這裡沒有小孩子的事,我們就找林晏要個說法。」

蘇娘子衝上前,搡了林晏一把,「烏龜王八蛋,你的老婆,你的救命恩人被人擄走了,生死未卜。你居然躲在這裡喝酒?還喝的這樣醉!」

林晏被推倒在地上。

劉旺趕忙上前扶人,「你怎麼打人啊?」

林晏被劉旺半抱半扶著慢慢爬起來,他搖了搖頭,雙眼混沌的看了眼前這些人好一會兒,打了個酒嗝,「什麼?你……你是誰啊?」

外界嘈雜的咒罵還有蘇娘子尖利的聲音隔了很久才擠進林晏泡滿了春平釀的大腦。

他思維遲緩而艱難的試圖理解著他們的話。

「娘子?我的娘子……要死了?」

曾經什麼時候都是一副聰明相的林夫子此時愚拙的像個傻子。

他真誠而又疑惑的反問道:「可我沒有……我什麼時候娶妻了?」

這話簡直像是往熱鍋燙油里灑了一滴水,頓時激得油星四濺。

不知是誰端起盆,將一盆冰涼的菜湯潑了過去。

這菜湯潑在那張俊臉上,使看見的人心中都跳了一跳,卻又有種難得的快意。

林晏閉著眼,淅淅瀝瀝的乳白色油湯覆住五官,他此時狼狽好似已經不能再狼狽了。

劉旺見到自己心中最尊重的夫子被人這般欺辱,氣的渾身發抖。

靜了幾秒,林晏懶散的靠在桌腿,一隻手搭在一旁稍高些的凳子上,慢悠悠的抬起另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拭了拭臉上的菜湯。

再睜開眼,那雙眼睛又是屬於眾人所熟悉的林晏了。

一雙隨和的,含著浮光一般笑意的,幾分輕佻幾分玩世不恭,什麼時候不至於讓人生畏生懼,只讓人想親近的眼睛。

只是此時那雙眼睛不像平時那般讓人想親近了。

他慢吞吞的,一點點擦拭著臉上的湯。

屋子裡原本咒罵不休,氣勢洶洶的眾人隨著他的動作不知不覺變得鴉雀無聲。

直到林晏無所謂的笑笑,緊張到幾乎凝滯的氣氛才徒然一松。

蘇娘子嘆了一口氣,「林晏,你現在想起來自己娶了一房妻子沒有?」

他懶洋洋的靠在桌腿上,眉梢微挑,面上仍舊殘留著些醉態,眼尾飛紅一片,抬眸瞧人好似都帶著幾許似笑非笑的風流態。

這麼橫來一眼,若是個小姑娘怕是此時已經要一顆心亂跳起來。

蘇娘子不免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光有一張臉,沒有心又有什麼用。

林晏唇角微勾,一點似笑非笑的弧度,慢吞吞的說道:「這一房愛妻,我是一刻也不敢忘呢。」

一人忍不住高聲道:「別說那些沒用的!南家的閨女救了你,你認不認!」

另一個人則和氣些,「林夫子,我們鄉下人沒有你們城裡人那麼多的講究,江湖兒女,情投意合住在一處也不要什麼三媒六聘的講究。但定下是夫妻,占人家姑娘的身子就沒有反悔的道理。我就問你,你是不是男人?南家女兒是不是你自願與她做了夫妻?」

「你既說了情投意合。」

林晏垂眸,連那點虛浮的笑都冷了,「我自然是自願得很。」

這男人被逼得當眾表了態,便使眾人都感到一種勝利,難得站在雲端一樣審判的正義,甚至有些美妙的榮幸。

這時劉府的護院才趕了過來,手持刀槍棍棒,氣勢洶洶的團團將門口堵住。

劉旺忍無可忍,「諸位莫要欺人太甚,這可是劉府!」

大家本就是想要一個說法,現在既然得到了這個說法,劉家的護院又堵著門。

劉家的老爺雖然心善,乾的卻不是善堂的生意,而是私鹽。

因著這門生意,劉府大院中養著的護衛並不比城主府少多少,許多還是手上實打實沾過血的狠人。方才一群人血氣上頭誰也不怕,這會兒人外屋檐下對著真刀真槍卻不免想到自己妻兒老小。

馬上便有人站出來做大度的樣子,給自己一方也給劉家一個梯子,「算了,林夫子,唉。想來這事你也不是成心的。你既然認這門妻子,心中有南家女兒就行。我們也不是成心來尋你的事,只是南娘子出了事總該讓你知道。」

林晏問的漫不經心,「她出了什麼事?」

眾人七嘴八舌的又講南樂被人擄走講了一遍。

林晏將這些話聽進耳朵里,他轉開眼睛,想起最後一次見南樂,遙遙的望見站在樓下的漁女。

她站在人群里,用那雙烏黑明亮星子一樣的眼睛望著他,就像是初見時一樣。但又不一樣,有些不一樣的神采。但究竟有什麼不一樣,他也說不出。

誰又能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見面,不,或許他想過的。那會是他們最後一次見。

林晏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靜了一靜。

眾人卻將他的反應理解成了另一種意思,反倒寬慰起他。

「你也不要太擔心了。他們不一定這麼快就能跑掉。」

「帶著那麼多女人,一定跑不了多遠。我們找一找,肯定能把人找回來。」

熱心的漁人們又一涌往外走去尋那些可憐的姑娘,林晏被扶起來,一左一右的轄制進人群里,幾乎是被挾持著不得不去。

他走在漆黑的路上,聞著漁人們身上的腥味,不免又想起那條船。

那條狹小破舊,老的不知用了多少年的船。

林晏的記憶力很好,他小時候背書就很快,現在這份記憶力用來記姑娘的臉,姑娘身上的香,同樣也很好。

南樂的眼睛很乾凈,介乎動物般的愚蠢與孩子的純真之間。他不免又想起最後一次她看過來的那一眼,終於發覺到底那一眼與平日里的南樂有什麼不同。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那雙眼睛里看到了愚蠢與純真之外的第三種神采,好像秋末的天將所有的冷都鎖在了一朵朵潔白的雲里,雲層堆疊,沉沉的壓著,在落雨的那一瞬終於灑出了所有的憂愁與冷。

一種飽受傷害的目光。

他一向拿她當個動物,當個擺設,卻沒想到原來她並不是一點人事都不知。

他又回想起更多她的面貌,她身上的每一處,南樂的唇是淡淡的緋色,沒有經過唇脂的潤澤,有時會幹裂出紋,她的腰稱得上細,但與南方的佳人們相比卻又太硬了,不夠軟。她的身上沒有尋常女子香,只有揮之不去的水腥味。

在遇見南樂之前,他沒有想過一個少女的身體可以這樣健壯堅實,她一個人就能拎起他都舉不動的船桿,簡直像是個男人。

關於南樂的每一個細節在他的腦海深處栩栩如生的重現,勾勒出一個清晰的剪影。

林晏有些驚異的發現,原來他將她記得這樣清楚。

這一夜他們走了不知道多遠,林晏對於去過的那些地方已經沒有記憶了,只記得是天將要亮時,數個精壯的小伙跑了來,領頭的人說『我們方山堂的王三爺已經將人找著了。大家忙了一夜都回去吧。」

他說完這話,那些個小夥子又拿出銀錢一一發給了在場的眾人。

「南姑娘是我們王三爺的親侄女,今天大家幫了她的忙便是幫了我們王三爺的忙,幫了船幫。這點錢權做謝意。」

林晏倒有些驚訝,同床共寢數月他從沒有從南樂的口中聽過什麼王三爺,不知道她還有這樣一個厲害的親朋好友知交故舊。

不過便也就是驚訝罷了,下九流的行當里想活下去總要攀上些髒的臭的,認個把乾親兄弟抱團取暖,一向不足為奇,左右也跟他沒有什麼關係。

眾人都散去了,他也要走,卻被人拽住袖子。

拽住他袖子的是一個面相兇惡的壯漢,林晏讓他拽的一個踉蹌,他斜睨著林晏,「林夫子。南姑娘救回來了,找回來時的情形一點算不上好。你這個做丈夫的看著是一點不關心啊。」

林晏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一眼,「閣下一個非親非故的,倒是很關心我的妻子。」

壯漢聽到這話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厲聲道:「少在這裡陰陽怪氣。我們王三爺要見你。你是自己走還是要我們扛過去?」

林晏手臂被捏得生疼,他心中生出厭煩,一把將袖子抽了出來,懶聲道:「還是不勞煩您了。我長了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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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浪子回頭后我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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