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有那麼一瞬間,聞清音真的想翻身從身後的窗子逃走。
他今天到底是犯了什麼水逆,怎麼每次都能和裴君珩撞上!說人壞話不可怕,重點的是說人壞話每次都能被抓到!
在萬挽秋與訾蜀之複雜的目光中,聞清音深吸了一口氣平復自己的心情,他鎮定下表情,然後轉身面向裴君珩。
再轉過來的聞清音臉上已經看不出半點背後說人壞話被正主當場抓包的局促感,他反而主動開口問裴君珩:「少宗主可是有什麼事?」
這迅速的變臉不得不讓圍觀的萬挽秋佩服起聞小門主的心理素質,竟然有泰山崩於前依舊面不改色的從容,完全不像……
不像是剛大聲說完裴君珩像哈巴狗的樣子。
少年的眼眸理直氣壯地看著自己,反倒像是一副被冤枉的架勢,裴君珩的視線在聞清音輕咬的下唇上停下。
又咬嘴巴了。
聞清音或許自己都不知道這個習慣性的小動作,明明怕疼的緊,卻在不高興的時候總不自覺的輕輕咬嘴巴。
似乎感受到裴君珩的目光,那潔白的貝齒倏的收了回去,飽滿的下唇隨著動作輕顫,如同快要從樹上墜下的成熟漿果,上頭還有被咬的痕迹。
方才在常扶上君說完可以自由活動后,虹雨榭中萬晝劍宗的眾弟子就自發聚在一起,等待裴君珩這位少宗主。
這次宗門大比的魁首,他們萬晝劍宗勢在必得,必定讓那些弱唧唧的葯修好好領教一下他們劍修的厲害!
就算他們自己技藝不精,也還有少宗主,不用想便知魁首已是少宗主囊中之物。
畢竟誰不知道如今的海內第一仙才是誰?可是他們少宗主!
一劍凌雲破九霄,劍光鋒芒如白晝,因此得名為萬晝。
而如今年少劍法就有直指蒼穹之勢的,惟只有裴君珩一人而已。
劍修們已經在幻想萬晝劍宗的圖騰閃耀在百丈石柱上時該是如何的氣派,摩拳擦掌格外興奮,但其中只有一人面色不佳。
裘三尺還在為自己前面連累少宗主的事感到萬分愧疚,他不認為自己說錯了話,只是覺得自己不該連累裴君珩下水。
少宗主是如嶺上劍鋒一般的人,連半分風雪都不應該沾惹,更別說在虹雨榭眾弟子面前對那些葯修道歉。
見裴君珩走過來,裘三尺就神色悵然地呢喃:「少宗主……」
說完這句話他的聲音又卡住,慚愧地低垂下頭。
邊上的劍修弟子明白裘三尺心緒,有人伸手拍了拍裘三尺的肩,安慰他:「你說的本就是事實,葯修陰險狡詐,鬼知道他們當年對老祖耍了什麼計謀呃……少宗主!」
那弟子原本還想繼續痛斥葯修罪行,但目光不經意瞥到裴君珩沉下來的臉時嚇的立馬噤聲。
「前刻在堂中已言慎言。」裴君珩的眼眸沉沉,「不可讓他人說萬晝劍宗失了君子之德。」
他的目光掃向那位幫腔的弟子,嚇的那弟子立馬縮回去。
裴君珩雖還年少,一同入學的萬晝劍宗弟子中甚至還有比裴君珩年長的,但是沒有一人敢否認裴君珩的威信。
儘管還是青年,但裴少宗主早就已顯示出他不同於同齡人的無邊威勢來。
從隱露的鋒芒半點窺得往後勢不可擋的金光萬丈。
因裴君珩的那一句弟子們都安靜下來,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而裴君珩看向低著頭的裘三尺:「裘三尺。」
少宗主原諒他了?
裘三尺聞言抬起頭,卻看到裴君珩與他說:「你同我去聞清音那,與他道歉。」
「為何——」裘三尺下意識地說道。
要他和那聞清音道歉!?不可能的事情!他說的都是事實!
「少宗主你忘了當年因他而生的事情了嗎!」當年聞清音都害的少宗主差點經脈破裂身死道消,為什麼少宗主居然還要在意這些事情,甚至還要他去道歉?
裘三尺語氣凜然,然而裘三尺的話卻換得裴君珩堅決的答覆:「一事起,一事畢。今日之事,確實是你失禮。」
可是——!
在裘三尺正欲再說時,裴君珩掃過來的眼神將他懾在原地。
裴君珩偏過頭,視線的不遠處是窗前被花枝簇擁包圍的少年。
他的聲音偏低,卻帶著令人信服的力量。
「在宗門大比上,我會讓他敗在我手下。」
「不會半分心軟。」
聽到這句話,裘三尺臉上的激憤才慢慢平復下來。
他應該相信少宗主的。
當年之事的發生,少宗主定是已經看清那群葯修的真面目了。
於是裘三尺與裴君珩往聞清音所在的地方走去。
手中攏著淡藍層疊的花朵,連髮絲都鍍上微光,嘴角是若有如無的笑,聞清音看上去就像是從天際落入凡間的仙子。
正當裘三尺在心中唾棄聞清音的這副迷惑人的皮囊時,越走近聞清音說話的內容逐漸清晰。
「裴君珩在我面前如老狗無異,簡直像條趕不走的狗。」
「愛情是會讓人大變模樣的。」
「他啊,最多是只哈巴狗。」
將這些聽的清清楚楚的劍修們無一不停住腳步。
哈巴狗……
裘三尺膽大包天的偷瞟一眼走在他前頭突然停下來的裴君珩,莫名從自家少宗主的背影中看出凝結有如實質的寒氣。
果然這無恥的葯修在外面就是這樣編排他們少宗主的!
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的裘三尺立馬同仇敵愾地看著聞清音。
差點就要忘記自己是被裴君珩帶著來給聞清音道歉的。
而聞清音被抓包后竟然還一副無辜的模樣,當真是……無恥至極!
短短几瞬,裘三尺已經在心中翻來覆去痛罵了幾遍在場的葯修。
他眼神一動,發現訾蜀之在輕蔑看他,立馬叉著手瞪了回去。
向來機靈的萬挽秋一下子就察覺不對,偷偷轉身跑回到聚在一起的符修中間了。
見裴君珩一時沒說話,聞清音漸漸有恃無恐起來。
清亮的眼珠子轉了轉,將手中的花扔向窗外,在他手中還鮮活無比的花朵一離開他的指尖就四處散開變成紛揚的花瓣落了下去。
「我前面只是在說哈巴狗啊,不會有人自己對號入座吧。」聞清音朝裴君珩揚了揚下巴,挑釁之意明顯。
他的臉很小,下巴尖俏,好像伸手就能將握著脖頸包在掌中。
裴君珩沒想到聞清音能這麼若無其事,他頓了頓,思考兩秒后還是決定掠過這個關於哈巴狗的話題。
他側頭示意還在與訾蜀之互瞪的裘三尺,「三尺。」
被打斷的裘三尺這才想起自己此時的來意,他前面還和訾蜀之在火熱瞪眼的氣勢瞬間委頓下來。
對葯修道歉,簡直是一生的恥辱!
但是這是少宗主的命令,裘三尺不敢不從,他上前一步垂下頭,似是愧疚也似是無顏。
「聞小門主,方才是我失言,向你賠禮。」
沒想到竟然是來道歉的,聞清音得意的表情一僵,復又驚訝地看了一眼臉漲的通紅的裘三尺。
如有所覺,他看向裴君珩,卻一眼撞向少年劍修沉沉的眼眸。
指尖一動,聞清音瞟過裘三尺身側攥緊的拳,故作大度:「只要是誠心,我們雲中仙門向來有容海之氣量,定會原諒你啦。」
這話聽的裘三尺忍不住暗地咬牙。
但迫於形勢,他從牙縫中擠出話:「那多謝聞小門主不計較。」
一抬眼看到聞清音笑嘻嘻地看著自己,語氣卻讓人抓狂:「下次說話要小心哦~不然可沒有這麼簡單了。」
話到最後,聞清音輕柔的尾音中藏著冰冷警告。
裘三尺捏緊拳頭,屈辱地應了下來。
沒在意裘三尺的反應,聞清音的目光看向裴君珩。
他沒有想到裴君珩居然會帶著裘三尺來道歉。
簡直……簡直太會惺惺作態了。
絲毫不影響聞清音繼續在心中扎裴君珩小人。
他們之間的仇怨,不是這麼一點就能減輕的。
在裘三尺道完歉后,兩人就離開了,彷彿這一趟就是專門讓裘三尺道歉而來,除此之外裴君珩沒有再說半句話。
前面跑去符修堆里躲風波的萬挽秋看到裴君珩走了就飛快跑回來。
「小門主,情況如何?」他探頭問道。
「你這個牆頭草,就會逃跑!」訾蜀之對萬挽秋指指點點,顯然對萬挽秋一感到情況不對就逃跑的行為十分不屑。
「哎哎哎!」萬挽秋推開訾蜀之指著他的手指,「符修的事,能叫逃跑嗎?」
說完后,他賠笑著問聞清音:「前面裴少宗主為何而來啊?」
看到裴君珩還沒走幾步的背影,少年劍修身量頎長,被服飾包裹的身體顯示出極為優越的身材來。哪怕在虹雨榭一眾人之中,也是出類拔萃的吸引人目光。
手指撥了撥手腕上鮮紅的劍穗,聞清音隨口答道:「來向我們葯修賠禮謝罪罷了。」
萬挽秋點點頭,很沒眼色地問:「可是少宗主對小門主做過什麼?」他突然想到聞清音說的裴君珩緊追不捨的事情,於是又恍然大悟,「我懂了,怪不得——」
聞清音奇怪地看他在這自問自答:「怪不得什麼?」
只聽萬挽秋小聲嘀咕:「怪不得小門主看起來和少宗主關係匪淺的模樣,小門主定是顧念往日情分。」不然怎麼前頭不敢在裴君珩面前說那些?
這話聽的訾蜀之擼起袖子:「你是不是非要——」非要當著他們小門主的面犯賤!
拱火的程度都要讓訾蜀之覺得萬挽秋是劍修派來的卧底了,但是對上萬挽秋的臉,看到這張臉上真摯的表情后訾蜀之擼袖子的動作又停住。
看起來是真的傻。
撥動劍穗的指尖頓住,艷紅的劍穗與雪白的皮膚相映成彰,聞清音抬起眼,面上卻沒有半分不愉快。
他的眼神從萬挽秋的臉上轉到裴君珩的身上,劍修的側臉堅毅,鼻樑挺直,睫毛濃密,連唇都是薄情的。裴君珩正在不遠處側著臉聽著其他劍修弟子說著什麼。
「因為……」
聞清音殷紅的唇張合。
似有所感,於人群中裴君珩抬起眼,眼瞳是寒星般的黑,被盯上時好似有群狼環伺。
沉默無聲的眼神兩相交匯,聞清音手指勾住劍穗拉出來些許,暗紅著宛若已經凝固的鮮血。
「他是一條瘋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