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死之人

第17章 不死之人

袁三沒有絲毫的困意,自然想聽。

老崴從鍋腔子里站起身,朝四外看了看,然後重新坐下,神神秘秘地說:「你聽說過唐家當年鬧邪祟的事兒么?」

袁三想一想,說:「多少聽了一耳朵,但不知道詳情。只聽說,孫寶他爸孫五用一把骰子贏了唐家的西跨院,接著唐家就不太平了。就在唐進士的爸爸老唐二爺為難上火的當兒,不知道打哪兒來了個破老道,神神鬼鬼地折騰了一整天,從一口什麼井裡弄出個骨架子來,嚇人的是,那個骨架子居然還是活著的。也不知道破老道用了什麼法子,就把那個骨架子給弄碎了,據說還用油鍋炸了老半天,才總算除了根。我說的對吧?」

「對!」老崴肯定地說,「就是這樣兒,那會子我也才十多歲,跟著大人去看過熱鬧。我可是親眼見過那個骨架子的,渾身長紅毛,邪乎著哩。」

「嚯。我原先還當大伙兒胡說呢,原來真有這檔子事兒啊?」

「可不么,都是真的。後面的事兒,你就不知道了吧?」

「沒人跟我說,我哪能知道啊。怎麼,你知道啊?」

「我當然知道。」老崴得意了起來,「我那一陣子在唐家打過幾天的短工。嘿嘿,所以呀,我比誰知道的都多。」

「你既然知道,那你就說說唄,就別賣關子了。」

「得嘞。」老崴清了清嗓子,「今天的唐進士那會子還只是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年輕書生。他跟他老子唐二爺犯擰,爺兒倆整天跟仇人似的,誰也不愛搭理誰。唐進士在家煩得慌,就跟幾個朋友乘船遊河,萬沒想到船翻了,人家都從水裡爬上來了,就他一人找不著了。」

「就這事兒啊。這事兒我聽說過,不是說他沒過幾天就自個兒回來了么?」

「是啊,是回來了。可不是自個兒回來的,身邊還多了個大姑娘。」

「嘿,這事兒可新鮮了嘿。這是落水沒死,遇到艷福了啊。」袁三很是羨慕。

「可不是么。」老崴也很是羨慕的樣子,「唐進士落水后,腦袋撞到了船板上,立時就昏了過去。等到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別人家的炕上了,面前還有個大姑娘。原來啊,是這個姑娘在河邊發現了他,把他拖上了岸,弄回了家裡。人家大姑娘救了他,他免不了要報答人家。嘿,趕巧那個大姑娘沒爹沒娘,也沒婆家,這多好呀。這不么,倆人王八看綠豆,一下就對上了眼兒。就這麼著,人家成了兩口子。過了幾天,唐進士把那個大姑娘帶回了家,不顧老唐二爺的反對,跟這個大姑娘成了親,這就是唐大奶奶了。」正說著,老崴冷不丁打了個冷顫,像是想起了什麼,卻又被嚇了一跳。

袁三眼尖,看出端倪:「這也沒風啊,你幹嘛打哆嗦?你嚇著了?」

「啊呸!」老崴不服氣,「誰嚇著了?我願意哆嗦,你管得著嗎。」

袁三咯咯壞笑,朝著老崴做了個鬼臉兒,讓老崴接著白話。

「咳咳——」老崴探出脖子朝遠處啐了口粘痰,清了清嗓子,接茬說:「沒過多少日子,唐二爺老兩口兒就都入了土。唉——」老崴似乎為唐二爺老兩口兒之死感到惋惜。

嘆完了氣,接茬又說:「唐進士還有個妹子,在爹娘入土后,整天把自己關在屋裡,死活不肯出屋。過了些日子,冷不丁地人就沒了,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總之一直沒能找著人,是死是活,到現在都沒人清楚。」

袁三突然插嘴:「讓我看,一準兒跟野男人跑了。大戶人家閑雜人等多,看家護院的,挑水做飯的,怎麼也得有一兩個年輕俊俏的吧。就連天上的仙女都有思凡的時候,就別說俗世間的小浪蹄子了。唉——我為嘛趕不上這樣的好事呢。唉——」

「你小子髒心爛肺。人家唐家的小姐是個莊重人物,你當是街面上的野姑娘呢。」老崴很是不滿袁三的一張破嘴。

「嘻嘻——」袁三笑了,「她又不是你閨女,你著得哪門子急呀?怎麼,你看上人家了呀?眼瞅著好事讓別人截了胡,你彆扭?」

「放屁!」老崴來了火氣,「你小子少耍貧嘴,我不愛聽。」

「嘿嘿嘿嘿……」袁三得意地笑,「人都說人老奸、馬老滑,越老越長心眼兒,你可好,越老越冒傻氣,連真話假話都聽不出來,我誠心逗你的。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老崴比袁三笑得還得意,「我也是逗你的,你當我真著急上火呢。你呀,瓜架上小冬瓜——毛嫩呀。嘿嘿嘿嘿……」

一老一少,一對活寶,這就是他倆日常的生活,你一句、我一句,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圖得就是一個樂呵。人都混成這德行了,再不找點兒樂子,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袁三笑夠了,用一種替古人擔憂的口氣說:「唐進士的老爹老娘駕鶴西遊了,妹子也下落不明了,那麼大的一個家得多冷清啊?這人呀,就是不知足,有個吃飯睡覺的地兒不就得了么,要那麼大的宅子幹麼呀。」說話酸溜溜,大有狐狸吃不到葡萄,卻說葡萄酸的姿態。

「可不是么。」老崴說話了,「偌大一個家就剩下小兩口了,空空蕩蕩,沒人氣兒,叫人瘮得慌。唐進士索性把老宅低價給賣了,拿錢另置了現在的宅子。嘿!居然轉了遠,考中了進士。後來呀,倆人有了兒子,也是個讀書人,據聽說也考中了功名。但從大前年起,這位唐少爺就不見了人影。前些日子唐家大辦白事的時候,才聽說管家胡老順說他出洋念書去了。是不是這麼回事,我就不清楚了。」

「嗐——」袁三嘆著氣說,「這人啊,就是瞎折騰,放著有錢少爺不當,幹嘛非要出洋啊?要我說啊,這就是浪催的,換成是我,打死我我也不出去。家裡面有吃有喝,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我連做夢都想過這樣的日子,這才是人過得日子。」

「可不是么?」老崴說,「不過人各有志,咱管人家幹嘛。咱就管咱自個兒,明兒咱早早地到,到了之後,咱趴地上就哭;哭完了,咱就吃;吃飽喝足了,拿了賞錢,咱接著再哭,多會兒散場了,咱多會兒算完事。怎麼樣,咱這招牛不牛?」

嘿嘿,袁三笑了:「你這老傢伙花活還真挺多。得嘞,咱就這麼說定了。趕緊閉眼吧,養足了精神,咱嗓子才亮堂,哭得才像那麼回事兒。」

「行嘞,睡嘍。」老崴把眼一閉,當即打起了呼嚕。沒心沒肺,倒也乾脆。

袁三雖然也閉上了眼,但卻睡不著,他的腦子裡又浮現出孫寶挖墳的畫面。突然腦筋一閃,又萌生出一絲不安來,總感覺明天到了唐家會有什麼事兒發生,而這事兒偏又是他躲不過去的。煩啊煩,真叫人心煩。

媽的,不想了!

如果真有什麼事情落在了自己的頭上,希望是好事吧。

唉……

這一夜,可真不好捱呀。不等天亮,老崴就把好不容易迷糊著的袁三喊醒了。

「三兒啊,起來吧,別誤了時辰。」

「這也忒早了吧。」袁三不大高興地抱怨,「天還黑著呢,大清早就給人哭喪,你不嫌晦氣,人家主家還嫌晦氣呢。」

「你小子最好別犯懶。」老崴好意地勸,「你要是犯懶,白菜豬肉燉粉條可沒你小子的份兒。」

袁三一聽又好吃的,立馬就不困了。

「說什麼呢?饞我是不?」

「饞你幹嘛啊。」老崴憋著嘴說,「人家唐家辦事規矩,早早地支好了兩口大鍋,一個大鍋用來燉白菜豬肉粉條子,另一個大鍋用來炸餜子,還有細面餑餑可勁兒造。我讓你小子自個兒說,這好事咱能讓比人佔了先嗎?

「不能啊!」袁三騰地蹦了起來,「你說說你,有這好事為嘛不早說呢。別磨嘰了,麻溜著吧。去晚了就沒了!」說著,像個猴子似的蹦出了鍋腔子。活動了幾下腿腳,撒丫子就跑。

「三兒啊,你等等我,你倒是等等我呀,你不知道我跑不快啊……」老崴一邊一拐一瘸地緊著朝前奔,一邊急赤白臉地叫袁三等著他。

袁三不得已,只好跑回來幫他。

「讓我說你點什麼好,你這人忒缺德,越是到了關鍵時候越是拉胯……」

「我倒是想快來著,可我這腿腳不是不給勁嗎……」

「怨誰?還不是怨你自個兒。要不是你把腳崴折了,至於變鐵拐李嗎……」

「怎麼能怨我呀?我願意把好腿崴折了啊?我不是眼神不好,一個沒留神就——娘唉,摔死了我!你倒是看著點兒啊,這麼大的坑,你看不見啊……」

「哎呦呦,可疼死我了。跟你在一塊兒真他媽倒霉,你不光腿瘸,你眼還瞎,放著平地不走,專挑有坑的地兒走,差點兒把我倆大門牙給磕掉了……」

「你小子別貧嘴了,快扶我起來,咱得趕緊著,去晚了咱就只能喝菜湯子了……不行,你乾脆背著我得了。」

「你想得美。我可跟你說,你要是自個兒不爭氣,我可真不管你了啊,我一個人先過去,把你那份也吃了,讓你連菜湯子都喝不成。」

「小祖宗,別介啊。我加把子勁兒還不成么。」

……

好不容易到了地兒。

結果卻是——起個大早,趕個晚集。

隊伍排了老長,氣得他倆跺腳罵街。

沒轍,規規矩矩地排著吧。

袁三受了老崴的拖累,心裡老大不高興,嘴似連環炮,沒完沒了地數落。

老崴則壓根不吃這一套,把耳朵遞過去,你愛咋說就咋說,人家一點兒也不往心裡去。

「死老崴、臭老崴、瘸老崴、瞎老崴、天殺的老絕戶,缺德帶冒煙兒的老狗食,怨你,怨你,就怨你,要不是你拖累我,排頭一個的準是我。」

袁三越想越來氣,且很是不甘心,於是翹起了腳,伸長了脖子,朝前面黑壓壓的人群掃了幾眼,眼珠兒轉了轉,撥弄開了小算盤。

他用手指頭在老崴的腰眼兒上捅了捅,壓低著嗓子:「咱得想個法子到前頭去,不然咱倆就真的只能喝別人喝剩的菜湯子了。」

老崴趕緊壓低了嗓音勸他:「你快消停著點兒吧,這可是唐家的地盤,咱得守規矩,別讓人家挑了咱的理。」

「去你娘的規矩。」袁三很是不服氣,「我偏要插到前頭去不可。我倒要看看他們能把我怎麼著!」

話雖這麼說,但必須要想個萬全之策才行,萬一真把事兒鬧大了,好東西吃不上不說,鬧不好還要挨頓胖揍。

他眼珠子賊,瞧見最前面有幾條大漢架著肩膀來回走動著,甭問,那些人是唐家請來看場子的,這些可都是耍胳膊根兒的狠茬子,惹不起。所以,他在沒有好對策的情況下,絕不敢亂來。

「這誰呀,幹嘛推我呀……」

冷不丁地,隊伍前頭有了哭聲。

有個小孩趴地上了。準是有人煩他,誠心把他推倒的。

袁三心中暗喜——機會來了。

「小弟,誰把您推倒了,哥在這兒呢。」他假裝跟那小孩認識,擠出「長龍」,這就要過去。接下來,他就可以順勢留在那兒了。

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有人比他還雞賊。

只聽有個破鑼嗓子在後面喊著:「我的寶貝疙瘩唉,你怎麼讓人給推倒了呢。快別哭了,爹來了。」

話音沒等落下,就見一條黑影飛一般地到了那個小孩的身邊,把小孩抱了起來,一邊埋怨著後面的人,一邊哄孩子別哭。

袁三心裏面這個氣啊,明明這把好牌是屬於他的,沒想到卻讓他人截了胡。氣得他咬牙切齒,詛咒那個搶了他便宜的人不得好死。

「這孩子是你的嗎?」不知是誰問了這麼一句。

單從聲音來判斷,問話的爺們兒不是本地人,聽口氣挺凶,不像是好惹的主兒。

袁三趕緊看了過去。

看清楚了。說話的是一個五十來歲,身材魁梧的爺們兒。

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兒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是誰來。

看樣子,這位爺是管場子的。

鬧不好,待會兒就要動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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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八地有怪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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