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粗布勝無裳
林氏回到自己的院落已經是掌燈時分,夫人邀飯,林氏卻因實在疲憊,又兼著氣喘,便推辭了,她本就已經是病入膏肓的身子,加上一日勞頓,又是思慮過多,晚上回房便躺下動彈不得,菊月在旁邊伺候著,秦燾和秦熙去了旁邊的書房溫書,秦柏覺得沒趣,也不在屋裡呆,早早便在旁邊的屋裡睡下,只有秦淺陪在林氏身邊,擔心地看著林氏面如金紙,冷汗涔涔。
「方才聽說余大人明日會來,他家世代為醫,他更是遠近聞名的醫仙妙手,不如讓他給看看?」菊月擔心地道。
「如今他們不能把我如何,就是因為全無把柄在他們手上,」林氏聲音微弱地道,「若是那人真的替我看診,卻是要把罪名往他們手裡送呢。」
「怎麼能這樣。」菊月哭道,「這不是不講理么?」
「誰當家誰就是理。」林氏冷冷道,「你跟我那麼多年難道還未明白。」
菊月不做聲了,只是看著林氏抽抽噎噎。
「好了,我還沒死呢。」林氏淡淡道,「我之前讓你把你的東西都帶來,你帶了么?」
「帶了,」菊月忙擦擦眼淚道,「只是不知道奶奶要這個做什麼。」
「你服侍了我這些年,我沒什麼可給你的。」林氏因為氣喘說話極慢,一字一頓地道,「我匣子第二層有你的賣身契和五十兩銀子,你拿來吧。」
「奶奶。」菊月急了,「是我做錯了什麼?還是我哪裡服侍的不好?」
「傻孩子。」林氏看著菊月笑了,「你是我挑出來的陪嫁丫頭,怎麼會不好。只是我心裡明白,自己沒有多少日子了,我素來不喜歡算計,卻每每要遭人算計,連累你們這些跟著我的人,也沒過幾天舒心日子。總算是臨走前為你們打算一下。潤玉那丫頭精著呢,又是秦家的家生子,秀雲不會動她,可是你卻是林家的人,少不得要受了羞辱,你的性子我最明白不過,是受不得那些的,到時候怕是要賠了命去。索性借著這次回家,打你回去,你若是願意在林家,便留下,我已經和大哥說好了,若是不願再這大宅子里,便回家去嫁人,這些年好歹也有些銀子傍身,有幾畝地,做個小買賣,雖然累些,可舒心過一輩子卻比什麼都強。」
菊月聽了心裡更是又難過又感激,淚如雨下地對著林氏連磕了幾個響頭,說不出話來。
「你去吧,我要一個人靜靜。」林氏閉目道。
菊月哽咽著道了謝,退下去。
「淺兒,你可知錯?」林氏看著倚在自己身邊的秦淺道。
「淺兒不該不聽哥哥的話。」秦淺乖巧地道。
「不是這個。」林氏搖搖頭。
「淺兒該記得要慎言慎行。」秦淺想了想,又道。
「不是。」林氏還是搖頭。
「淺兒,不該沒經過娘親的允許,就把聽來的詩背給外公聽。」秦淺又想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道。
「都不是。」林氏摸摸秦淺的腦袋道,「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你不能從此起了炫耀浮誇之心。娘從未教過你讀書識字,你知道的那些不過是因為自己記性好,聽娘讀的時候記下來的,可你知道人因何而讀書習字?因何而為文為詩么?」
秦淺搖了搖頭,「就是覺得好聽。」
「那你還在外公面前炫耀,」林氏笑著拍拍她道,「這等心思不可再有。」
秦淺點了點頭,「我明白。」
「你又明白了?」林氏笑著看秦淺道。
「娘說過,做學問不是為了驕矜誇耀,要韜光養晦。」秦淺用力點點頭道。「淺兒不該因外公考究功課,就起了攀比炫耀之心。」
林氏看著秦淺,微微嘆了口氣,可惜是個姑娘家,有心銼銼她的銳氣道,「若是今日外公考你,這詩說的是什麼,你待如何回答?」
秦淺仔細想了想,道,「我雖不知道那詩裡面說的什麼意思,卻知道娘親讀詩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林氏一愣,問道,「那你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這詩如何解?」
「我記得,之前娘生辰的時候,爹爹送來禮物,還陪娘呆了一整天,娘那天笑得特別開心,定是娘說過的,歡愉之聲。」秦淺道。
林氏垂下眼,想起自己曾經對秦熙講詩,卻沒想到被秦淺聽了去,她心裡又驚喜又擔憂,又問,「那你說『蒼蠅間白黑,饞巧令親疏。』是什麼意思。」
「是轉天爹爹因為娘不讓雲姨拿家裡倉庫的鑰匙,和娘大吵了一架,娘哭了好一會兒,晚上就在念這詩。淺兒覺得該是憂憤之聲。」
林氏因秦淺說起往事走了神,半晌才道,「是啊。」
「淺兒又說錯了?」秦淺有些不安地看著林氏。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林氏憐惜地看著女兒擔憂的小臉道,「你自幼聰慧,對這些詩文又有些靈性,若是多年之前,娘不定得有多歡喜。可惜,如今看來卻是禍非福。淺兒要記得,今後不要在詩文上多下功夫,多學著如何與人相處才是正途。」
秦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我偷偷讀,不告訴別人便是。」
林氏無奈,笑著看秦淺道,「分明還是個小傢伙,怎的卻如此固執。」
「固執不好么?」秦淺有些擔憂地看著林氏。
「沒有不好。」林氏嘆道,「只是萬事都不該執著。不光拿得起,還要放得下才是。」
秦淺點點頭道,「娘就該放下爹,以後有我和哥哥喜歡娘就好。」
林氏哭笑不得,「這都是誰教你的?」
秦淺眨眨眼道,「哥哥說的。不對么?」
林氏又氣又笑地將秦淺攬在懷裡,母女倆正說著話,卻聽著偏屋裡忽然傳來轟地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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