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118
陳懷義被罷官后,賦閑在家,無事可做,便拾起了做官前的愛好,整理家中的偏方。他家祖上出過名醫,傳下來了不少方子,可惜後輩沒這方面的天賦,只能束之高閣。
現在閑下來,陳懷義將他們整理成冊,一些年代太久遠,紙張泛黃快破損的,重新抄錄一遍,以免丹方遺失。
忙到下午,管家匆匆進來,遞給他一封信:「老爺,剛才一個面生的小伙送過來的,說是傅大人給您的。」
「傅康年?」陳懷義詫異,接過信,迅速拆開,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傅康年熟悉的字跡。
信中傅康年先是打感情牌,細數了他們這幾年的交情,接著話鋒一轉,道彼此都是各為其主,他棋差一招,甘拜下風,怨不得人。最後傅康年懇請陳懷義看在多年相交的份上,能否向太子求個情,給他們一個痛快,不管是生是死都行!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陳懷義跟傅康年做戲這些年,交往甚密,多少有些感情,若不是雙方立場不同,興許能成為知己好友。如今聽聞傅康年遭難,他心裡也有幾分同情。
只是從晉王謀反開始,傅康年還留在京城,這結局便已註定了,唯一沒想到的是庸郡王性情竟如此暴戾,行事狠辣,讓人膽寒。
至於讓太子替他們求情,太子又不是沒求過,但陛下怎麼可能會採納!別說太子只是陛下抬舉出來應付群臣的擋箭牌,即便是如前太子那樣受寵的這時候說話恐怕也沒用。
陳懷義放下信,無奈地嘆了口氣,傅康年這分明是找錯了人。
不對,傅康年既然還能有辦法將這封信送到他府中,必定是對外面的情況有所了解。而且傅康年在朝中為官三十餘年,對陛下的性情知之甚詳,也了解太子這個儲君之位純屬是撿漏撿的,並不得聖心。
他又怎麼會做這樣的無用功,非老大的力氣送這封信給自己呢?
陳懷義拿起信,重新看了一遍,目光落在最後一段,傅康年懇求他向太子求情,像是太子能做主,決定他們的生死一樣。
太子要能做主,除非陛下不在了……
陳懷義驀地瞪大了眼睛,這個猜測太荒謬太大膽了。
但傅康年既能幫著晉王謀反,明知晉王有反意,他還幫著晉王出京,甚至是試圖將晉王世子送到江南,他還怕多一項弒君的罪名嗎?
不會的!
左右都已經犯了謀逆大罪,也不在乎多一項了。而且做得要是隱蔽,未必有人知曉。
但陳懷義也不可能僅憑這樣一封模糊的信就對傅康年推心置腹。
斟酌許久,陳懷義提議,寫了七個字:如果能,我答應你!
既是回應了傅康年的話,又沒落下任何的把柄,即便被人發現,他也可以說是顧念舊日的交情,不忍傅康年遭難,想幫他說說情。
將信折了起來,塞進信封中,陳懷義問管家:「送信那人可還在?」
管家搖頭說:「走了,但他在的時候說,若是大人有回信,酉時整放在後門,會有人來取。」
陳懷義將信遞給了他:「酉時前幾息,放在後門。」
「是,老爺,要不要派人跟著對方,順藤摸瓜?」管家詢問道。
若是以前,陳懷義肯定答應,能挖出晉王藏在京中的人脈,自然不能放過。但眼瞅著傅康年好像要干大事了,他還是別破壞了大家的合作默契,免得因小失大。
「不用了,將信放在那就是。」
管家點頭,趕緊拿著信出去了。
他走後,陳懷義仍難掩激動的心情。如果傅康年成功了,那他們就可結束這種憋屈又提心弔膽的日子。
延平帝這人,才華平平,年輕時還算勤勉,聽得進去意見。可上了年紀之後,卻越發地獨斷專行,多疑猜忌,昏聵享樂,還對權力抓得極緊,長此以往,絕非大景之福。
陳懷義很想找個人分享這事,但猶豫片刻,他還是克制住了這種激動的心情。
甚至連劉子岳都不打算通知。一是,此事成不成不好說,二來事先讓太子知道了,豈不是要陷太子於兩難中。太子眼睜睜地看著延平帝走向末路,心裡可能會有愧,也可能給他人生留下污點,若是阻止,又會破壞這麼個大好的機會。
還不如不讓太子知情,這樣也不用左右為難了。
次日清晨,獄卒給傅康年送飯過來時,將碗放在地上,敲了三下,粗聲粗氣地說:「吃飯了,別裝死!」
傅康年掀開眼皮,對上獄卒的目光。
獄卒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繼續提著食盒去往下一個牢房。
等人走後,傅康年來到飯碗前,端起飯扒了一口,慢慢嚼著,筷子卻悄悄將飯往兩邊扒開,找出了藏在裡面的字條。
傅康年機警地抬頭掃了一圈,見沒人過來,也無人留意到他這邊,他才趕緊將紙條展開。
上面是陳懷義的字跡,更令他欣喜的是,陳懷義回應了他,而且看懂了他信上的暗示。
他跟陳懷義還真是有默契,可惜各為其主,終究不是一路人。
哪怕已經反目,傅康年還是相信陳懷義會信守承諾。
而且不管是真心真意,還是做做樣子,但太子至少要臉。只要要臉,要名聲,太子就不可能會做出太殘暴的事,他登基總比庸郡王兄弟這樣心狠手辣的小人上去好。
太子上去,即便不會放了他們,也會給他們一個痛快,肯定不會這樣無休止的折磨他們。
搞不好,太子為了名聲,還會赦免了他們,留他們一命。
但他也不會出賣晉王,更不會將晉王在京中的人脈交給太子。
***
曲美人今日打扮得格外美麗,只是再漂亮也無人欣賞,只能一個人枯坐在窗前,望穿秋水。
最近朝事繁忙,兼之延平帝年紀大了,身體大不如前,已經有好一陣子沒來她的宮裡了。
曲美人很是幽怨,擔心這麼下去,自己就被陛下給忘了,畢竟這宮裡最不缺的便是各色新鮮的美人兒。
她回頭問貼身宮女:「讓你給陛下送去的滋補湯,送了嗎?」
「回娘娘,已經送了。」宮女笑著說,「鄔公公說了,陛下最近公務繁忙,等得了空,一定會來看娘娘的!」
鄔公公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左右逢源,他的話可當不得真。曲美人不大滿意,但她自己親自去了兩次,也沒見到延平帝,這才讓宮女去的。
「讓你塞給鄔公公的玉佩,鄔公公收了嗎?」曲美人問道。
宮女點頭:「收了。」
曲美人稍稍安了心,收了錢總要辦事吧。但還不等她高興,羊嬤嬤就滿面愁容地走了進來,還揮退了宮女。
羊嬤嬤是曲美人的奶媽,打小就照顧她。
曲美人得寵之後,便向皇帝要了她進宮伺候。左右只是個婦人而已,延平帝便答應了。
「嬤嬤,怎麼啦?」曲美人見羊嬤嬤的臉色不大好看,還趕走了宮女,心裡頓時有了猜測,咬牙切齒地說,「可是有哪個小妖精勾走了陛下的注意力?難怪陛下已經七八天不曾來看我了!」
羊嬤嬤嘆氣,直接將收到的信交給了她:「我的娘娘,現在別爭風吃醋了,你看看這個吧!」
要真是爭風吃醋還好呢,偏偏大禍來臨了。
曲美人打開了信,信里有一個小紙包,她掂了掂,像是什麼粉末:「這是何物?」
「裡頭還有信,娘娘看了便知。」羊嬤嬤一臉愁色。
曲美人取出信,看完后,一屁股坐在了身後的美人榻上,嚇得花容失色,手指不停地顫抖:「這……這……他們是要本宮的命啊!」
太膽大包天了,竟讓她給陛下的餐食中下毒。
這若是被人發現,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
曲美人自是一萬個不願意,但對方手裡有她的把柄,威脅她,若不照辦,便將其上次她替晉王給太子上眼藥一事告訴陛下,還將她娘家的父母兄弟欺行霸市、打死人收買官差的事一併告知陛下。
到時候,她失寵是小,恐怕全家人都要遭殃,父兄都得掉腦袋,就更別提什麼榮華富貴了。
羊嬤嬤趕緊扶起了她:「娘娘,娘娘,您冷靜冷靜……」
「嬤嬤,你,你讓我怎麼冷靜!」曲美人嚇得哭了出來,「肯定是晉王的人送來的,他們是要逼死本宮啊。」
羊嬤嬤見她哭得實在是傷心,低聲建議道:「要不將這事告訴陛下,陛下那麼疼您,興許會網開一面!」
曲美人摸著小腹,苦澀地搖了搖頭:「不會的。」
她要是有個一男半女,還有可能。但她受寵也不過是這幾個月的事,陛下也是貪她年輕貌美,知情識趣,小意溫柔,哪有什麼真情在。知道曾經被她蒙蔽了,陛下即便不殺了她,恐怕以後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後宮中,沒有子嗣又失了寵的女子日子太艱難了,就是伺候的下人都能踩一腳。
曲美人不敢冒這個險。
她將信丟進了火爐里,把那包藥粉藏了起來:「嬤嬤,你容我再想想,看能不能有什麼辦法解決這事!」
不過很快幾日過後,曲美人就下定了決心。
因為延平帝在御花園散步時偶遇了姜嬪,好其美貌,當晚便留宿在了姜嬪宮裡,而且還連續三日去了姜嬪宮中。
很明顯,曲美人的風光日子過去了,延平帝已經對她有些膩了,現在姜嬪成了新歡。
後宮這些見風使舵的,立即將最好的東西送去了姜嬪宮中,她這邊送來的東西遠不如前。
體會過風光無限的日子,如今再讓她回到過去那種人人都可以踩一腳的日子,曲美人怎麼甘心。
更重要的是,沒有了皇帝的寵愛,她更不敢向皇帝坦白,也不敢想象皇帝知道她和她家裡人做過的事後會如何對他。也許對她感興趣時,還會對她寬容一二,現在男人的心都不在她身上了,怎麼可能還會饒恕她。
就在這時,對方又送了一封信過來,承諾事後會幫她善後,不會讓人猜到她身上,而且還會保她家裡人無恙。並且只給曲美人五天的時間,她若再不動手,就會將一切證據都交到陛下面前。
兩害相權從其輕,搏一搏,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但若是不按對方說的辦,只怕五日後就是她的死期。
曲美人牙一咬,下定了決心。
***
因為西南戰事不利,國庫資金缺乏一事,延平帝的脾氣一日比一日暴躁,上朝的時候,有好幾次連庸郡王都挨了罵。
吳志再次舊事重提,建議朝廷跟晉王和談,爭取能化干戈為玉帛,以免戰火蔓延,導致生靈塗炭。
當然這是場面話,說得好聽,實則是擔心這仗打下去,最後大景分崩離析,所以不得已才要向晉王和談。
延平帝這次沒駁斥吳志,但也沒答應,回去后,將東西砸了一地,又召來庸郡王詢問:「你可有什麼法子?傅康年的嘴還那麼硬?」
「父皇,傅康年那傢伙,嘴巴太硬了,依兒臣說,不若將晉王妃母子的指頭砍了,送去給晉王,或是將成貴妃送過去。這樣,晉王總要忌憚一二吧。他若不管親娘,那可是不忠不義不孝!」庸郡王惡狠狠地說。
延平帝也沒有好計策:「這也可,還有賀綏徵兵一事,你怎麼看?」
庸郡王明白,延平帝其實是在問他軍需能不能跟得上的問題。說到底,還是銀子的事。
可這需要的不是幾千幾萬兩銀子,而是幾百萬兩,甚至更多。
但他現在要說不行,父皇定然對他印象不佳,前面做的那麼多事都白搭了,所以他得想辦法讓父皇滿意。
琢磨了一會兒,庸郡王說:「父皇,兒臣有一計,吳國曾用大泉五百一千,也有朝代用鐵鑄過錢,都解了燃眉之急。如今情況緊急,咱們也可一試,等國庫的情況好轉了,再將這些鐵鑄的銅錢收回來即可,就當是咱們向百姓借的就是,過幾年再歸還,父皇,您覺得怎麼樣?」
這樣子國庫就不缺錢了。
延平帝想了想,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上次將銅錢一分為二不就解決了國庫空虛的問題嗎?
若非錢茂從中貪污牟利,也不會突然中斷了此事。
而且用鐵鑄錢,成本會更低廉,鑄造出來的錢,照樣可以在市面上買到糧食、駿馬等軍需物資,也可招募士兵,完全不愁打仗沒錢的事。
「好,那此事就交給你了。」延平帝想了想答應了。
次日,他就朝堂上宣布了這事。
朝中大臣不少都站出來強烈反對。
「陛下,不可,這會擾亂市場,導致物價進一步上漲。」
「是啊,襄州之亂便是因這事而起,陛下,不可重蹈覆轍啊!」
……
「休得胡言,襄州之亂,乃是亂臣賊子犯上作亂,跟錢幣有何關係?左右都是買東西的信物,銅鑄得,為何鐵鑄不得?」延平帝一意孤行,直接道,「爾等這麼反對,可是有什麼好方法解決國庫空虛這個問題?」
這下大臣們啞口無言了。
大家又不是神仙,做不到無中生有,上哪兒變出幾百萬兩銀子來?
延平帝堵上了他們的嘴,直接拍掌下令:「下去吧,這事就這麼定了,爾等有什麼好建議再上奏!」
說完,不給群臣說話的機會,直接宣布退朝。
大家看著延平帝就這麼走了,一個個你看我,我看你,皆是沒辦法。
有大臣提議:「不若去請太子殿下勸勸陛下?」
不管怎麼說,太子終歸是一國儲君,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
但有大臣不贊同:「陛下心意已決,哪是太子能勸得了的?」
況且誰不知道太子並不受寵,這個位置能坐多久都還是問題呢。
最後大家相商了一番,也沒個對策,只能三三兩兩,垂頭喪氣地出了宮。
吳志落後一些,與公孫夏走在一塊兒,擔憂的小聲說:「如此下去,恐會再蹈襄州之覆轍,而且百姓明年的日子更難過了。」
公孫夏在地方上那麼多年,如何不懂這個道理。
但延平帝現在聽不進去勸,誰說都沒用,他想了想說:「回頭問問殿下的意見吧,這事不可急。」
吳志鬱悶地點點頭,兩人沮喪地出了宮。
這事,當天就傳到了劉子岳的耳朵里。
鮑全還將公孫夏他們的意見帶到了:「殿下,這可怎麼辦?以前的新銅錢就夠誇張了,現如今竟用鐵鑄錢,這也未免太荒唐了,這麼下去,物價還不知道會漲多少!」
「不光是物價會暴漲,恐怕一些地方豪強也會想辦法插一腳,私底下鑄錢。」劉子岳冷冷地說。
畢竟這會兒的鑄幣技術又沒多少難度,以前之所以很少有民間私自鑄造錢幣的,一是因為朝廷嚴令禁止,二來也是因為銅的價格本來就比較高,自己鑄造銅幣的成本較高。
利潤不夠大,還要冒著殺頭的風險,自然沒人去做這種事。
但現在不一樣,鐵的價格便宜低廉了許多,當錢在市面上流通,可以說是一本萬利。利潤高了,自然有人鋌而走險。
「殿下,那這怎麼辦?」鮑全問道。
劉子岳也沒有特別好的辦法,去勸延平帝肯定是行不通的,那麼多大臣都勸了不也照樣沒用。
那就只有一個法子,從庸郡王下手,只要庸郡王爆出醜聞,不法行為,貪污受賄,私底下在朝中拉幫結派等等,這事自然就不了了之了。
但凡還有名聲的官員,都不會去接這樣一個很可能會遺臭萬年的差事。那些再敢去接的,定然不是什麼好東西,找出其弱點,彈劾就是。
來個兩回,就能拖延半年一載的,最後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劉子岳本來是想讓庸郡王在他面前擋擋風頭的,如今怕是要提前除了這傢伙了。
但也是沒辦法的事,不想國家崩潰,戰亂四起,就必須得阻止延平帝這個昏聵的行為。
劉子岳對鮑全說:「你去告訴公孫夏,讓他們暗中調查庸郡王,抓住庸郡王的把柄,若是沒什麼致命的把柄,那就找李安和。不告則已,告了就得將庸郡王徹底弄下來。禁軍里不是有幾個難啃的骨頭,處處針對黃思嚴嗎?一塊兒栽到庸郡王身上,拔了。」
鮑全點頭:「是,臣這就去辦。」
***
延平帝這幾日心情好了不少,因為總算是解決了國庫缺銀子的事,總算可以稍微放心了。
尤其是這年關也到了,不管過去一年怎麼樣,但年總是要好好過的。
正好,這幾日天氣晴朗,陽光高照,冬日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是舒坦。延平帝決定出去走走,剛到御花園,便看到了曲美人。
曲美人今日穿了一身白狐裘,仰起頭在觀賞枝頭上的紅梅,聽到動靜,連忙扭頭望過來。
美人回眸一笑百媚生。
「臣妾參見陛下!」曲美人笑盈盈地上前福身行禮,聲音嬌柔,帶著濃濃的歡喜。
這樣的美人恩,有幾個男人能夠抵抗得了。
延平帝伸手扶起她:「愛妃免禮,怎麼一個人在園子里逛?」
曲美人嬌嬌柔柔地說:「臣妾今兒瞧天氣好,就出來走走,聽說御花園的紅梅最好看了,臣妾便來瞧瞧,沒想到能在這裡碰到陛下,真是臣妾的福氣。」
誰不喜歡聽好話呢?尤其是才被大臣們反對過的延平帝,聽了這話更加的受用,笑道:「你若喜歡紅梅,回頭讓人在你宮裡種一株便是,這樣足不出宮也能賞梅。」
「那不行,若不是出來賞梅,臣妾怎麼能有幸遇到陛下呢?」曲美人挽著延平帝的胳膊,「以後臣妾還要經常來賞梅,說不定又能碰到陛下啦。」
她將小心思毫不掩飾地說出來,給人一種直爽的感覺,非但不令人反感,反而讓人覺得她是個真性情的人。
延平帝就很吃這一套,笑道:「行,下次愛妃來,讓人通知朕,朕再與愛妃來一場梅下相會!」
多麼美好的承諾。
要是初進宮曲美人說不定會當真,但已經被延平帝冷落過的她深知皇帝就是大豬蹄子,這話也就聽聽而已,當不得真。
她臉上笑得比園子里的梅花還燦爛:「陛下,那臣妾可記下了,下次讓人搬來紅泥小火爐,臣妾要與陛下一邊吃鍋子一邊賞雪賞梅。」
「好,都依你。」延平帝捏了捏她的鼻子。
正好走到亭子邊,延平帝有些累了,便走了進去。
伺候的宮人連忙給亭子圍上了擋風的帷幔,鄔川則命人送來了熱乎乎的茶水和糕點。
亭子不大,裡面只有幾個近身的太監宮女伺候,其餘的都候在外面。
這可是個動手的好機會,下次再見到皇帝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去了。
曲美人垂下眼瞼,狠了狠心,笑著伸手接過太監手裡的茶壺:「陛下,讓臣妾來伺候您吧!」
延平帝點頭:「好,你們都退下吧。」
鄔川連忙領著幾個宮女退到亭子外面。
這可給了曲美人好機會,她背對著亭子口,擋住鄔川等人的視線,然後笑盈盈地端著茶壺,輕輕倒了一杯茶,指甲不經意間朝杯口的方向磕了磕,藏在長長指甲縫裡的粉末飄到了茶杯中。隨後她放下茶壺雙手捧著茶杯遞給了延平帝:「陛下走累了,喝點茶潤潤嗓子。」
茶水是鄔川命人送來的,曲美人倒茶也是在延平帝眼皮子底下,延平帝不疑有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笑道:「愛妃也坐。」
曲美人又給他倒了一杯茶,然後提心弔膽的坐到對面,借著喝茶的動作掩飾內心的慌亂和恐懼。
好在對方沒騙她,這葯不會當場發作,延平帝喝完后一點反應都沒有,跟平常無二。
曲美人鬆了口氣,又殷勤地拿起桌上的點心,請延平帝品嘗。
兩人在花園裡你儂我儂好一陣子,延平帝都要準備去曲美人宮裡過夜了,但鄔川忽然過來,跟延平帝說了什麼,延平帝當即走了。
他走後,曲美人按住胸口,大大地鬆了口氣,今天的吃食都不是她準備的,即便陛下將來有個什麼,那也查不到她頭上。不過這些東西不能讓別的人接觸,不然萬一有藥物殘留,被人發現就不妙了。
曲美人於是指著桌上這堆吃到一半的食物對奶媽說:「賞你了。」
奶媽會意,連忙歡喜地收了起來:「多謝娘娘。」
主僕二人唱完這齣戲,趕緊離開了御花園。
***
臘月二十六,距新年只有四天了。
往日這時候,早就不上朝了。大景的新年假期較長,從臘月二十五一直放到正月十六,過完元宵節再重新上朝。期間,官員也都放假,不用去衙門當值。
不過若是皇帝有急事,也可隨時召官員進宮。有特殊情況的時候,也可能推遲放假。
今年因晉王之亂,便還沒有放假,二十六照樣上朝,這次連劉子岳也來了,因為今日有一件大事要發生。
朝堂上,各部官員彙報了一下今年的情況,但大家最關心的還是晉王的事。
昨日,賀綏派人送了消息回京。前陣子,晉王的兵馬主動進攻固州,想一舉拿下固州,殲滅了朝廷的這六萬多人。
幸好固州城高牆堅,賀綏帶兵死守三天三夜,才打退了晉王的兵馬,但也損失了一萬多人,兵力頗有些捉襟見肘。他再次上書朝廷,請求招募五萬兵員。
今日上朝,主要討論的便是這事。
以前反對的官員聽聞晉王的行為,也不好再反對了。
因為再不增兵,若是晉王持續攻擊固州,僅憑五萬人馬,賀綏還不知能守多久。
見大家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樣,庸郡王很高調地站出來博延平帝的好感:「父皇,兒臣認為可讓賀綏增兵,至於糧草武器方面,父皇不用擔心,一切由兒臣負責,絕不會讓士兵們餓著肚子打仗。」
「好!」延平帝很滿意,看向大臣們,「諸位愛卿還有什麼可說的?」
公孫夏站了出來,跪下道:「陛下,微臣有一事啟奏!」
延平帝看著他:「說吧!」
公孫夏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高聲說道:「陛下,微臣要參奏庸郡王三宗罪。」
大臣們都被這一幕給驚呆了。
現在誰不知道庸郡王風頭正勁,最得聖寵,都將太子給比下去了。而且皇帝明顯要用他,公孫夏這時候跳出來參奏庸郡王,恐怕沒什麼好果子吃。只能說公孫夏真是個猛人,這回京才沒多久呢,就敢得罪睚眥必報又小心眼的庸郡王。
果然,延平帝臉馬上拉了下來:「哦,庸郡王犯了何罪?公孫夏,你可知狀告郡王,若是屬實便罷了,若其中有胡編亂造的,朕可是要拿你問罪。」
公孫夏拱手道:「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況,□□立下規矩,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請陛下且聽微臣道來。」
「好,好,朕就給你個機會,你說說,朕倒想看看,庸郡王到底做了什麼,就得罪你公孫夏。」延平帝面無表情地說道。
庸郡王憤恨地瞥了公孫夏一眼,老匹夫,他都沒找他的茬兒,這老東西倒先對他動手了。他倒要看看,公孫夏手裡有什麼證據。
不過該喊的冤還是要喊的。
庸郡王跪下磕頭:「父皇,兒臣一心為大景,一心為父皇,兢兢業業,從不敢懈怠,不知哪裡觸犯了公孫大人,請父皇明鑒。」
延平帝瞥了他一眼,語氣稍緩:「讓他說,我倒要看看他今日能說出什麼來!」
庸郡王心下稍定,委屈地點了點頭,跪在地上不起來。
公孫夏沒理會他的表演,開口道:「陛下,第一宗,庸郡王仗勢欺人,強買強賣,藉機斂財。延平三十四年春,庸郡王用三百兩銀子的價格買下了朱雀大街中段一處面積近兩百平的鋪子。同地段一百平的宅子都要賣三千兩銀子!這樣的事還不止一樁,庸郡王在京城外的平田山莊,初封王時,只有四百餘畝地,現在已經擴大到了兩千餘畝地,周遭許多百姓的土地被兼并其中!」
庸郡王沒想到公孫夏會將這等陳年舊事都給挖出來,連忙否認道:「父皇,這事兒臣不知,都是莊子上的管事在辦事,他肯定是給了銀子的,兒臣府上的人不會做這等欺壓百姓的事。」
「陛下,微臣已經搜集到了相關的證據,請陛下過目。」公孫夏是有備而來,聽了庸郡王無恥的辯駁,他從袖中掏出一本冊子,高高舉起,「陛下,這有庸郡王府兼并這一千多畝土地的過程和手段,微臣還尋得了當初的幾個受害人可上殿做證。」
延平帝翻開瞥了一眼冊子,又看向庸郡王,只見庸郡王已經低下了頭,便知這事應是真的。
他有些惱,聲音都提高了幾分:「不用了。還有呢?」
公孫夏又說:「第二宗罪,乃是陷害兄弟。」
「你胡說,父皇,兒臣冤枉!」庸郡王連忙反駁。這個罪名可比侵佔點賤民的土地重多了,也是父皇最忌諱的。若是父皇信了,那他前面做的都白費了,還會像晉王一樣被父皇厭棄。
延平帝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陰沉沉地瞥了庸郡王一眼,對公孫夏道:「你說!」
公孫夏不急不緩地說:「當初,晉王陷害前太子,最早發現的便是庸郡王。他非但沒有阻止,也沒將此事告知陛下,而且還將這些證據交由了錢妃和楚王,隱在背後坐山觀虎鬥,毫無兄弟愛!」
前太子的自殺是卡在延平帝心中的一根刺,如今公孫夏又撥動了這根刺。
憤怒愧疚一起湧上了心頭,延平帝怒瞪著庸郡王:「好啊,朕還當你是真心悔改了,不曾想,太子的死你也有一份!」
庸郡王又恐又惱,連忙否認:「沒有的事,父皇,兒臣冤枉啊,請您一定要相信兒臣!」
公孫夏拱手道:「陛下,這事詢問錢妃和楚王即可,微臣絕無半句虛言。而且還不止於此,庸郡王挑撥楚王,對抗晉王,才有晉王入獄一事。晉王今日之叛亂,也有庸郡王的一份功勞。」
這話其實過了,晉王想要皇位,延平帝不肯給,父子倆遲早會反目成仇。但公孫夏很好地抓住了延平帝喜歡將責任推到別人身上的這個心理。皇帝怎麼會錯呢?錯的肯定是其他人。
果然,延平帝聽了這話,立即怒瞪著庸郡王:「逆子,逆子,朕怎麼生了你這個逆子,當初就不該放你出來的!」
「父皇,兒臣冤枉啊,兒臣沒有,請您一定要相信兒臣,兒臣是被陷害的。」庸郡王知道事情要糟,打死都不肯承認,一個勁兒的喊冤。
延平帝氣得胸口劇烈地起伏,根本不看他,而是問公孫夏:「第三宗呢?」
公孫夏放了一個大招:「結黨營私,試圖染指禁軍。最近三個月,庸郡王給禁軍殿前指揮使張武,千騎營都衛衛長……等人送了不少金銀美人和鋪子上的乾股,還與他們私底下聚會,這兩個月便聚了兩次!」
染指禁軍,這不是往延平帝的盤子里扒食嗎?
野心之大,不遜於晉王。
延平帝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庸郡王:「逆子,逆子,朕當初就不該放你出來的,來人啊……」
話未說完,延平帝忽然噴出一口鮮血,身體也直直往前栽倒下去,驚得群臣都尖叫了起來!
「陛下,陛下,快去請太醫!」
「陛下被庸郡王給氣得吐血了,快,快叫人!」
……
庸郡王看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幕,心底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