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揮一揮衣袖,我走了)
褚非洞府三千裡外的密林,盛意趴在石頭上認真寫信。
她這幾天想了很多,覺得與其實話實說,不如萬事留一線,關係別鬧太僵,將來她隨男主飛升時,說不定還能想辦法帶他一起走。
這般想著,她在紙上塗塗改改,最終寫了好長一段話,總算給這封信畫上了句號。
看著上面亂糟糟的痕迹,她想重新謄寫一份,可惜這是她最後一張能用的紙了。
要不再回去一趟,換張乾淨的紙寫完再走?
……還是算了,該寫的都寫了,也不會添詞少句的,換什麼紙都沒區別。盛意嘆了聲氣,待字跡幹了后折好交給晨清,晨清立刻銜進嘴裡。
「一定要幫我交給仙士啊。」盛意叮囑。
晨清嗓子里發出一聲低鳴,依依不捨地蹭了蹭她的手。盛意眼圈泛酸,立刻抱住它:「等我以後發達了,就把你們收為靈寵,帶你們一起飛升。」
晨清感應到她又瘦又小的雜靈根,覺得她痴人說夢,於是更加悲戚,珍珠一樣的眼裡沁著淚,暮和一反平日的咋咋呼呼,無聲地貼著晨清安撫。
盛意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等它們情緒好點才蹲下摸摸折桂:「我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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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意嘆了聲氣,扭頭往山林外跑,跑了幾步后發現它們還跟著自己,頓時一陣難過:「快回去吧,以後總會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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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意見狀,只能心一橫頭也不回地往密林外跑,三隻亦步亦趨地跟了一段,最終還是慢吞吞停下了。盛意沒有回頭,只拚命往外跑,任由心口傳來悶悶的痛意也沒有停下。
她知道自己這一走,即便那封信上的理由編得再完美,也不會再有回頭路,可她不後悔,因為她清楚地知道,人活一世,總要先有長度,才能去講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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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天上星光燦爛,宛若璀璨長河。
奚卿塵站在星光下,抬手戳了一下面前的小水母,小水母立刻啪的一聲炸成一小簇煙花,他無聲地彎了彎唇角,煙花又快速聚集在一起,變成新的小水母。
「怎麼還不回來?」褚非無聊得直打哈欠。
奚卿塵看一眼星空:「我只是告訴她要早回,卻沒與她說結契的事,她沒放在心上也正常。」
「……以前怎麼沒見你這麼會找借口?」褚非無語,「奚卿塵,你還有點一方尊者言出法隨的樣子嗎?」
奚卿塵反問:「一方尊者該是什麼樣子?」
「無喜無悲,出塵脫俗……算了,你現在挺好。」褚非一想到以前沒點人味兒的奚卿塵,當即改口。
奚卿塵唇角揚了揚,繼續等待道侶歸來。
夜涼如水,不知何時突然起風了,為免精心布置的洞房被吹壞,他便建起一層結界,將整個洞府籠罩在內。
褚非察覺到風的靜止,心下感慨不愧是世間第一修者,靈根受損尚能將如此大陣信手拈來,若是巔峰時期,不知要如何恐怖。
「那小凡人運氣真好。」褚非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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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非無言半天,只能不情願地加一句:「是是是,你運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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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點一點流逝,月影西移,轉眼便是深夜,可月兒高懸的方向,卻遲遲不見有人來。
褚非眉頭漸漸皺起:「怎麼回事,凡人不懂事,晨清它們也不懂事嗎?」
說著話,便要傳音召回它們,結果還未開始,月上便出現兩道鶴影。
「回來了!」褚非驚喜起身,隨即感應到什麼,頓時皺起眉頭,待三隻落在地面便立刻問,「怎麼就只有你們三個,凡人呢?」
折桂從暮和身上跳下來,心虛地跳進水池裡,暮和也站在原地不敢過來,只有晨清走到奚卿塵面前,張嘴吐出一封污痕嚴重的信。
信件落在地上,字跡模糊不清,奚卿塵彷彿預料到什麼,遲遲沒有去拿。
月光落在他的肩頭,空生幾分寂寥,連晨清也不敢看他的臉,丟下信便跟暮和一起溜走。
不知過了多久,褚非都要忍不住去撿了,他終於俯身將信拾起,垂著眼眸逐字逐句地看。
字寫得很醜,又稠稠地擠在一起,還有很多墨點阻礙,看得慢些也正常,可時間一寸寸流逝,他始終雕塑一般盯著信一動不動,褚非漸漸意識到不對。
「到底怎麼了?」他趁奚卿塵不備直接搶下信件,費勁看了半天後失聲質問,「她腦子有病嗎?明知要與你結契了,突然說什麼頓悟天機出門遊歷,」
褚非氣笑了,「她一個先天不良的雜靈根,若不是得你幫助,這輩子連修仙的門檻都摸不到,還敢說自己頓悟天機,她能頓悟什麼天機?還說什麼不必等她嫁娶隨意,這分明是……」
話說到一半,突然看到奚卿塵的表情,褚非頓時哽住。
明明還是那副淡定疏離的模樣,連脊背都沒有彎下,可就是透著可憐,孤零零的,彷彿被拋棄的小狗。
褚非一時啞然,半晌才憋出一句:「……她資質雖然差,可慧根還是有的,說不定真的是悟到了什麼天機,不是要拋下你。」
奚卿塵不語,只是安靜地站著,環繞身側的小水母一個個炸開,小小的煙花熱鬧又寂寥。
褚非於心不忍,忍不住提議:「不如你將她找回來問個清楚?」
奚卿塵眼眸微動,總算有了一分生趣。
褚非鬆了口氣:「她應該還沒走遠,你試試用神識找她。」
奚卿塵微微頷首,閉上眼睛神識出竅,儘可能地籠罩更多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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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非矢口否認:「不可能!她那點修為能跑多遠,除非……」
話沒說完,驀地想起折桂的毒液可以掩藏修者氣息,他當即厲色看向池塘。
正在偷看的折桂嚇得趕緊沉入水底,死活都不願出來了。
「她倒是深思熟慮。」褚非咬牙切齒,到了這一步,連他都沒辦法替她說話了,「我還是不懂,你對她這麼好,她為何還想離開。」
「我不好。」奚卿塵終於開口。
褚非蹙眉看向他。
「她先前說過想去遊歷,我沒有答應,」奚卿塵神色空空,「若是答應了,她或許就不會獨自離開了。」
「就因為這個?」褚非冷笑。
「我身體也不行。」奚卿塵繼續解釋,表情溫和,語氣平靜,卻無時無刻散發著可憐的氣息。
褚非:「……」
他無言片刻,僵硬解釋:「我說過了,你身體沒問題,肯定是她心思惡毒,才故意打擊你的信心。」
「盛姑娘並非那種人。」剛剛慘遭拋棄的奚卿塵認真道。
褚非忍了又忍,才忍下跟他拼個你死我過的衝動:「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奚卿塵沉默不語。
褚非深吸一口氣:「算了,我不問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說罷,便獨自離開。
偌大的庭院只余奚卿塵一人,他雕塑一樣站了許久,最後安靜地將褚非扔在地上的信撿起,一點一點把皺巴巴的紙捋平,仔細疊好收進懷中。
不知何時烏雲蔽月,天空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雨水落在結界上,化作一粒粒晶瑩的水珠,乍一看彷彿凝滯於空中。
奚卿塵靜靜看著水珠由點連面,最後形成一層薄薄的水汽。他的眼裡好像也生了水汽,又彷彿起了霧,朦朦朧朧空泛無趣。
他從天黑站到天亮,又從天亮站到天黑,始終遙遙望著天邊,試圖從日升月落中找出她返家的痕迹。
然而他一直等,等到晴雨替換、晝夜更錯,都沒能等到她的身影。期間褚非來過兩次,每次瞧見他都忍不住嘆氣,可他就是執拗地站在原地,如何都不肯放棄。
「極南之地有了神農草氣息,我打算明日一早就出發去尋找,待我一走,洞府可就只剩你一人了,你確定要留下?」褚非問。
奚卿塵沉默片刻,答:「她吃不得苦,說不定過兩日就該回來了。」
介乎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耳熟。盛意低著頭,撐著地面勉強坐起來。
不知不覺間,她離開褚非的洞府快半個月了,這半個月里她一直在趕路,如今已到了逢源宗附近的山脈。
盛意心道不好,連忙拐個彎拚命往外跑。
盛意怔怔看著他眉上那顆小痣,半晌才艱難開口:「你是……」
可惜她如今的體力還是太差,沒跑多久心口便開始發出抗議的刺痛,眼前也一陣陣發黑。她卻只能咬著牙往前跑,半點不敢停下。
她回過神來,再次與男人對視,靜了靜后開口:「你好,我叫盛意。」
「這根骨看著也不怎麼樣,竟然能修到築基後期,真是奇了怪了。」胖子驚嘆,「不會是得了什麼機緣吧?」
奚卿塵靜了片刻:「不等了。」
快了快了,已經看到山林外逢源宗的石碑了,只要邁過這座石碑,就到了逢源宗的轄地,任他們再膽大妄為,也不敢再惹是生非。
山林里落葉紛紛,很好地掩蓋了她的腳步聲,然而她沒跑出多遠,身後還是突然響起一聲高呼:「她在這裡!」
兩個修者剎那間追了上來,圍著她轉好似打量一件貨品,貪婪的視線讓她心生厭惡,卻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果然,兩人用神識搜了一圈,雙雙看向腳下斷崖。
這兩人似乎商議妥當了,胖子抽出匕首便朝她刺來,盛意只覺一道白光閃過,便認命地閉上了眼睛。
從第一次踏足褚非洞府到離開,差不多有四個月的時間,剛好度過了最為難熬的夏天。隨著秋天的第一場大雨落下,天氣便一日冷過一日了。
晨清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盛意去了何處。奚卿塵重新垂下眼眸,如浮世一座孤島。
「你不等了?」褚非驚喜。
「別讓她跑了!」瘦子怒喝一聲,抬手一股靈力朝她打去。
「姑娘,你好些了嗎?」男人問完,兩人四目相對,突然各自愣住。
天邊炸起雷聲,烏雲攜裹著一場大雨款款而來。盛意神色恍惚地看向天邊,心想原文里男女主初相識時,好像也有這麼一場大雨。
盛意倒在距離石碑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心跳聲越來越大,敲得耳膜生疼,視線也模糊一片。
盛意遲緩地眨了一下眼角,便看到這道身影朝自己走來,她喉嚨動了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努力分辨他的臉。
「恩人!」男人突然激動。
……想起來了。盛意無言許久,嘗試著站起來,男人見狀趕緊去扶她。
男人看出她的不對勁,頓了頓為她輸入一團靈力,盛意的心跳瞬間舒緩,視線也慢慢地恢復清晰。
前期有折桂的毒液隱匿氣息還好,這幾日沒了保護,猶如稚童懷金於市,誰都想搶一下,這已經是她遇到的第三波人了,幸虧她運氣好,才能苟到現在。
當初跑路的時候只想著儘快回歸正軌,卻忘了自己已經是築基後期的修為,以至於這一路都不怎麼太平——
「你要帶我去找她?」奚卿塵問。
言外之意,便是怕她回來后找不到人,所以要繼續等了。
「你好,我叫顧驚時。」
等擺脫他們,差不多也到逢源宗了吧,記得原文里男主是臨近中秋回的宗門,回宗門前兩日遇到了女主,但眼下她耽擱了不少時間,男主應該已經回去一個多月了。
只要她能在他們抓到自己之前跑到逢源宗轄地,只要她能……
也不知時間線有所變動,一些劇情會不會改變。盛意按下心中憂慮,支棱著耳朵認真聽,確定兩人沒有折回來,這才急匆匆撩起裙子往外跑。
盛意只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心中頓生絕望,正思考要不要跟他們拼了時,樹林深處突然無風而動,已經走到崖邊的兩人立刻朝深處追去。
兩人說著話,開始動用神識搜尋,盛意雖儘可能屏住呼吸,卻也知道自己不會藏匿氣息,被抓到是早晚的事。
然而有一就有二,那兩人怕她跑了,攻擊的術法不要錢一樣往她身上打,有兩次險些打中她。
砰——
一聲劇烈的響動,伴隨著胖子的慘叫同時響起,接著就是瘦子。捂著心口苦苦支撐的盛意勉強看去,朦朧中只看到一道著玄色勁裝的頎長身影,手持長劍背身而站,而剛才還囂張貪婪的兩個惡修,此刻已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又是夜晚,無風無雨,奚卿塵依然站在庭院中,無聲注視遠方。
晨清便是這時候出現的。
「恩人,是我啊,」男人笑了,眼睛如寒星璀璨明亮,「沒想到這麼快就見面了,你怎麼會在這裡,還被人追殺?」
修仙歲月漫長,時間尤不可貴,他總會走出來的。
褚非看著他沉靜的眉眼,心裡無奈感慨,這一年於他而言或許足夠濃墨重彩,但好在足夠短暫,早晚會被時間沖淡。
奚卿塵喉結動了動,道:「她不會回來了。」
可惜她視線模糊,根本看不清。
碰觸的瞬間,盛意看到他周身似乎盈著一層微弱的光暈,待他放開自己,那團光又不見了。
「住手!」
「姑娘別怕,他們已經死了。」男人道。
「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回宗門,」奚卿塵望向天空,「也該回去了。」
瘦子冷著臉:「沒有,但肯定就在附近,她跑不遠。」
盛意:「?」
咔嚓——
在她頭頂之上,是一胖一瘦兩個散修正四下尋探。
眼看著還有一步之遙,盛意眼底溢出一絲欣喜,然而下一秒雙腳便被一股靈力困住,整個人不受控地朝地上摔去。
褚非著實鬆了口氣,又問:「那你現在準備去哪?」
月光落在他的肩膀上,為白衣添了一層銀光,使得他身形都有些模糊。他只是安靜地站著,彷彿要站到天荒地老。
徒有修為卻不會用,跟一隻肥羊有什麼區別?
轉眼天亮,褚非收拾好一切準備出發,臨行前去跟奚卿塵道別,卻發現他也要離開了。
大約知道自己做了對不起他的事,晨清磨磨蹭蹭靠近,直到奚卿塵發現它,它才突然停下。
「找到了嗎?」胖子問。
「不是你說要靈力嗎?」瘦子不耐煩,「你要是想要別的,那就把靈力給我,人你帶走。」
「那就再找找,好不容易抓到一隻肥羊,不能讓她跑了。」胖子摩拳擦掌,「先說好,人可以留給你處置,但她那一身靈力得歸我。」
枝繁葉茂的山林,霧氣經年不散,盛意躲在一處山崖下,大氣都不敢出。
這兩人修為不高,攻擊的能力也不行,可盛意這副身子骨更差,再輕微的攻擊都可能要她的命,幸好林子里突然起風,將地上的落葉吹得漫天都是,擋住了二人的視線,她才能僥倖躲過所有攻擊。
胖子冷笑一聲:「你是不是看出什麼了,想用一點靈力把我糊弄走、再自己獨吞機緣?」
褚非簡直頭疼:「以前怎麼沒發現你是個痴情種呢?」
晨清用腦袋蹭蹭他的衣袖,低低地發出一聲鳴叫。
褚非長嘆一聲,隨他去了。
任由兩人討論如何吸走她的靈力,如何將她的骨頭煉成傀儡,她卻昏昏沉沉沒有半點反應,只專心應對突然發作的心疾。
「這世上哪來那麼多機緣,你趕緊把靈力吸走,其他的我負責。」瘦子催促。
是一顆圓潤漂亮的鵝卵石。
奚卿塵垂眸,拒絕回答。
晨清猶豫著出現在他面前,略一扇動翅膀,便有一塊東西撲通掉在地上,奚卿塵聞聲看去——
盛意這才跌坐在地上,捂住緊張到差點跳出來的心臟。
她雖然有修為在身,卻不知該怎麼用,只能憑藉穿越前學的那些逃生技能,借著樹林地勢的掩護不斷走位,全靠本能躲過第一次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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