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代表
畢竟不是每個人的心態都像顧方池這麼好的。
面對網上鋪天蓋地的指責,兩家人都有些撐不住了。
最終他們鬆口,同意做屍檢。
而這個時候距離張盼死亡,已經過去整整一個月。她的屍體停放在殯儀館,一直冷凍保存。
張盼的死因是羊水栓塞。
羊水栓塞是指在分娩過程中,羊水突然進入母體血液循環引起急性的肺栓塞、過敏性休克、彌散性血管內凝血(DIC)、腎衰竭等一系列的病理改變的嚴重分娩期併發症。[1]
一旦出現這種併發症,死亡率極高。
要明確這種死因也很簡單,除了臨床癥狀以外,如果在死者的肺小血管和毛細血管內檢測出羊水成分,則能判定羊水栓塞。
一般來說,醫療事故鑒定最好在48小時以內,在冷凍條件下,不得超過7天。如果超過這個期限而對屍檢的準確性造成影響,應由拖延不做屍檢的一方承擔相應責任。
不過這並不重要了。
因為家屬的鬆口意味著他們可以正式坐下來談這件事情,在長達半個多月的無理取鬧和獅子大開口后,大家才開始真正協商解決這件事情。
梁承向顧方池豎起大拇指:「牛!原來你早就等著這一天!」
無論是調查張盼的哥哥和丈夫,還是利用輿論力量來批判張盼的家庭給他們施壓,一切都是顧方池有意而為之。
包括他自己被罵上熱搜。
可是仔細想一想,顧方池又有什麼損失呢?
反正他自己也不在意被罵,而且白收穫了一波流量,直接開通微博廣告閱讀流量,在家裡坐著拿錢。
面對梁承的稱讚,顧方池不為所動,他那張臉在不笑的時候顯得格外高不可攀,像極了古代氏族傾全族之力培養出的繼承人,談笑之間,檣櫓灰飛煙滅。
梁承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覺得顧方池這廝實在是心思深沉,有腦子有手段還能忍,還好他不是自己的商業對手。
梁承道:「顧哥,你要是做生意,能把對家坑得連褲衩子都不剩。」
顧方池抬了抬眼皮:「我對你的褲衩子沒有興趣。」
他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錯,竟然開起了玩笑,雖然這個笑話實在太冷。
梁承呵呵傻笑,不好意思道:「我的意思是說,要是你做生意,我一定跟著你干!」
顧方池沒說話,不過瞧他的眼神很是嫌棄,大約是在思考梁承的能力和他的戀愛腦比起來,哪一個更勝一籌。
梁承奇迹般地懂了,道:「顧哥你不懂,現在戀愛腦是男人的優秀品質!」
顧方池沒答話,梁承自討沒趣,火速換了一個話題:「哎,顧哥你看,網上也有人幫你說話呢!」
梁承這幾天在做顧方池的免費打工人,主要是收集網路暴力的證據。他一方面感慨現代人的戾氣之大,另一方面感慨比顧方池那比臉蛋更美麗的脾氣。
嘖嘖,果然顏值就是正義,網上還有人幫顧方池說話。
說真的,要不是自己認識顧方池許多年,知道他其實是個好人,否則梁承也覺得,這是個掉進錢眼裡的黑心律師。
「是嗎?」顧方池的語氣聽上去冷淡極了,對此並不是很感興趣。
「真的。」梁承把手機舉起來給他看:「就這兩個人,一個id叫做小姜不想加班,一個id叫做我有一個逆子……」
不知道為什麼,顧方池在聽到第2個ID名字的時候,想到了自家暴脾氣的老父親。
顧方池的心裡升起一種奇異的感覺,但他當時並沒有在意。
後來整理材料的時候,他倒是瞧見了那個ID叫做小姜不想加班的微博賬號。
她跟好幾個黑子吵架,以至於顧方池每翻一份材料都看到她。
她活躍得像是顧方池的小號。
可顧方池知道自己不會這麼吵架,他絕不會這麼耐心地跟人一條條講道理講到一百多樓。
無論對方再怎麼攻擊她,她都不厭其煩地和對方科普思想道德與法治。
有種極盡認真的可愛。
她的ID讓顧方池想到一個同樣姓姜的小姑娘。
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理,顧方池在微博上搜索了這個ID,頭像是一貓和一狗,傲慢的貓趴著,傻乎乎的狗被他擠到一邊。
至於主頁么,有一半是轉發錦鯉,還有一半是吐槽醫院。
是她么?
最後顧方池通過一張照片認出了她的身份,心裡卻沒有過多的驚訝。
但與此同時,他又很難說得清心裡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他突然想起那天薑茶問他:[師兄,你也會遇到想解釋的情況嗎?]
他以為她在醫院受了委屈,教她不必和人解釋。
沒想到她是為了自己和人在網上吵架。
於是顧方池又認認真真地看了一遍她是如何與人吵架,心想,小姑娘果然是個軟脾氣。
像棉花糖一樣,想捏。
當時顧方池還不知道,微博有些內容是僅關注可見,如果他當時點了關注,就會發現薑茶的主頁除了轉發錦鯉和吐槽,還有100多個漂亮兒子和女兒。
等他發現的時候,已經是後來了。
……
薑茶還不知道顧方池已經發現了自己的網上衝浪ID,正在和損友蘇眠大力吐槽網上的杠精。
「太過分了,竟然說我是小學生!」
蘇眠看了一眼薑茶的吵架內容,對此表示沉默,因為薑茶的吵架核心只有九個字: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
蘇眠道:「我看顧方池自己也不在意,而且你不覺得他確實很不近人情嗎?」
畢竟在顧方池發出律師函的第一時刻,這些人無一例外滑跪道歉。
按照常理來說,顧方池也應該算了,可他偏不,而是真的走了法律程序。
人們總喜歡同情弱者,便覺得他這樣做有些過了。
薑茶疑惑:「可是他們只是因為顧方池提起訴訟才道歉,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不是因為顧方池是律師,他們不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
「他們現在雖然認錯了,卻未必覺得自己是真的錯。」
「我沒有這個意思。」蘇眠憂心忡忡地說:「我只是覺得他過於重利,你看他根本不在意自己被罵,還開了廣告流量,這樣的人心態好,手段又狠,最可怕。我是怕你……」
「怕什麼?」薑茶不明所以。
蘇眠欲言又止,道:「你不是說之前對他一見鍾情嗎?我是怕你喜歡上這樣的人,你又玩不過他。」
薑茶想起來了,她於某個雨夜初次見顧方池,當時他從雨幕里走來,修長的手指按住傘的邊緣,利落地收成一柄,持於手下。
那天晚上薑茶連續熬了兩個通宵,見他的那一刻,分不清是熬夜熬多了,還是心跳不聽話。
不過現在,她大約是沒那種心思了。
薑茶道:「我就是當時稍稍地心動了那麼幾秒鐘,現在么,發現大家是師兄妹,早就沒有想法了。」
「不過……」薑茶覺得自己還是要解釋一下:「我覺得顧方池人還是挺好的,他無端被罵,不能因為他心態好就否認這些謾罵對他的傷害,他開流量廣告賺的錢也是他應得的補償。」
第2天,薑茶再次見到顧方池的時候,他與她溫和地打招呼:「師妹。」
薑茶心想:他分明是個脾氣溫柔的人,蘇眠一定是想多了。
他們今日要和家屬一起去司法鑒定中心。
在家屬同意后,醫療單位會向屍檢機構提出委託屍檢申請。
整個屍檢流程會有雙方當事人或者委託代表在場,但考慮到家屬的承受能力,一般不會讓家屬進到解剖室。
今日來的是張盼的母親和哥哥,她的婆家沒有來,像是私下達成了某種協議。
薑茶坐在車上,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喘一下,緊緊抿著唇,生怕露出一絲讓家屬誤會的神情。
可就算是這樣,家屬的怒火也燒到了她的身上。
在下車的時候,薑茶剛在地面上站定,方才坐她旁邊的老太太突然朝她撲過來。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等周圍人反應過來的時候,老太太已經撲在她身上捶了好幾下。
老太太望著她的眼神怨毒得像一條毒蛇:「為什麼死得不是你?」
薑茶心下駭然,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對面的老太太看上去十分蒼老,她的女兒張盼比自己小兩歲,可是她看上去卻和自己的奶奶是同一輩人。
薑茶心裡生出淡淡的荒誕感來,她也在為女兒的死而難過嗎?即使心裡想著要拿死去的女兒換取利益,其實心裡也還是有點難過的。
容不得她想太多,老太太很快被隨行的同事拉開。
頭頂有一片陰影投下來,是顧方池擋在她面前。
他扭頭看她的時候,神情中有關切之色:「沒事吧?」
薑茶輕輕搖頭:「沒事。」
她能理解的,因為她也不是第1次見悲痛的家屬了。
人在傷心的時候總會遷怒他人,甚至於產生我不好,你也別想好的扭曲心理,而不管這種遷怒和怨恨有沒有理由。
顧方池在問過她后,回過身去,在薑茶看不到的角度里,他的視線像淬了寒冰。
顧方池沒有理會發瘋的老太太,而是對著張盼的哥哥說:「請你們剋制自己的情緒。」
他的瞳孔幽深,像一座望不到底的深淵,充滿了審視的意味。
張盼的哥哥渾身一顫,想起自己被他抓在手上的那些秘密,趕緊拉住了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