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套路
老太太朝他們淬了一口唾沫,罵:「一丘之貉!」
她是個典型的農村老太太,思想老舊,認為屍檢極大地違背人倫。
可是兒子說,要做鑒定才能拿到錢。
老太太重男輕女,什麼都聽兒子的。可她真到了這裡,又覺得渾身像刺扎一樣不舒服。
兒子讓她不要來,可她也不知怎的,就想來看看這個女兒。
老太太年輕的時候和丈夫來海都市打工,後來把兒子接到身邊,卻把女兒扔在老家。
所以老太太沒怎麼養過女兒,對她的感情也有限。
再後來張盼高中輟學,也來海都市打工,打工的過程中認識了現在的丈夫,就結婚了。
張盼結婚的時候,老太太要了不少彩禮,導致張盼的婆家很看不起她。
張盼的婆婆說:「我們本地的小姑娘從來不要彩禮,彩禮都是窮地方的陋習!」
其實老太太也看不上張盼的丈夫,說:「不過就是有個海都市的戶口,一家子住在鄉下,窮鬼一個,討不到本地的老婆,我家張盼配他足足有餘,還虧了呢!」
張盼在其中一如既往的沉默,她把所有的錢都給了母親,卻沒有換得她片刻的溫情。
直到她死後,她的母親好像才突然意識到有這麼個女兒。
可是那可憐的母女親情比不上兒子的彩禮重要,老太太只是在心裡掙扎了一下,就同意了來鬧事的做法。
司法鑒定中心冰冷得像一座現代化陵墓,讓老太太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否旁人也會罵她狠心?在旁人眼裡,她為了兒子,都不願讓女兒乾乾淨淨地走。
車上坐著的小姑娘與女兒年齡相仿,可她打扮得乾乾淨淨,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女兒。
老太太心裡很不服氣,如果不是因為她沒有錢,她也願意好好對張盼的,當時她和丈夫的條件也有限,沒辦法把兩個孩子同時帶在身邊。
可是除此之外呢?
她的張盼好像也問她:[媽,你有想過後來回來接我嗎?]
還有張盼懷孕的時候,難得地和她傾訴:[媽,我不想吃我婆婆送來的那些湯,我聞了就想吐。]
[我都不知道那些湯是什麼東西,她非得逼我喝。]
當時老太太想著兒子的婚事如何著落,對待女兒的態度極其敷衍:[女人都是這樣的,生下來就是受苦的,你婆婆讓你喝你就喝唄,反正也是對你好,你媽我之前也喝過。]
是一些所謂的土方子,所謂的生男秘訣。
老太太在那一刻臉色變得煞白,她突然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隔壁家的媳婦因為生產大出血死了。
娘家哥哥來鬧,說婆婆給媳婦吃了有害的東西。
所以她的張盼,到底是怎麼死的呢?
老太太在原地獃滯住了,她漆黑渾濁的瞳孔像沒有靈魂的木偶,她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擋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顧方池不欲和這老太太浪費時間,道:「我看老太太並不適合進去,還是讓她留在外面。」
解剖場面太血腥,萬一老太太受不住暈過去了,又是一口大黑鍋扣在醫院頭上。
「不!」老太太反應激烈:「我得進去!」
張盼哥哥有些不耐:「媽,你進去做什麼?裡頭那麼血腥,你要是暈了,我還得照顧你……」
可老太太堅持,道:「我在屠宰場工作,殺豬殺牛又不是沒見過,血腥的場面我見的多了,我完全受得住!」
就算是好脾氣如薑茶,也忍不住在心裡吐槽,有誰會把自己的女兒比成豬和牛?這兩者能一樣嗎?
可誰也沒有想到,最後老太太慘白著一張臉看完了大半程,反倒是張盼的哥哥在一開始就衝出去吐了。
張盼的遺體在冷凍櫃躺了一個月。
屍體因為脫水,導致眼瞼、口唇、指甲等出現皮革樣化。
張盼的眼瞼及皮膚,還有口唇的顏色變成了褐黃色,眼球也乾癟塌陷。
驗屍房很冷,這裡充斥著濃烈的福爾馬林的味道。
這個味道薑茶並不陌生,因為她曾在上局解課的時候聞到過。
但是這裡的福爾馬林要比局解課上的味道濃烈上1000倍。
這種刺激性的氣味會讓眼睛又酸又脹,忍不住流淚,像洋蔥汁滴進眼睛,甚至皮膚也會有一種火辣的痛感。
冰冷的鐵桌子上有一個黑色塑膠袋,裡面裝的就是張盼的屍體。
後來醫務人員把塑膠袋打開來,把屍體取出來。
薑茶恰好對上了張盼的眼睛,她的眼睛呈半睜開狀態,手指乾癟,指甲很長,像是人死後屍體還在繼續生長,其實那只是手指皮膚軟組織乾癟皮革樣化導致。
薑茶眨了一下眼睛,灼熱的眼淚落下來,她現在滿眼通紅,像一隻紅眼睛兔子。
「還好吧?」顧方池投來視線,有種微妙的關切,「要是實在受不了,就出去吧。」
薑茶搖了搖頭,沒說話。她只是突然想起,一個多月前她還和張盼說過話。
張盼問她是不是這裡的新醫生,問她今年多大,在得知薑茶只有25歲后,張盼不無羨慕地說了一句:「真好,你真厲害。」
後來有法醫進來解剖,他們手法嫻熟的剖開五臟六腑,所有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充斥著這間冰冷的驗屍房。
張盼的哥哥甚至沒有呆得住三分鐘,捂著嘴跑出去吐了。
薑茶的臉色也有些難看,雖然來之前做了心理準備,但並沒有想到真實的情況要比想象中更考驗人。
薑茶從餘光里瞥見老太太一動不動的站著,不知她想到了什麼。
這裡的時間過得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老太太出去的時候身上的那股勁已經散了,不再像來時那樣怨毒。
張盼的哥哥見他們出來,第1個關心的是屍檢報告什麼時候出來,卻被母親按著錘了一下。
老太太的聲音里似乎有種痛悔,不知說給誰聽:「那是你妹妹啊——」
對此,旁邊的人都沉默不語。
無論是醫院還是司法鑒定中心見過太多家庭倫理糾紛,所以他們深知不要干涉他人家事。
母親態度的轉變讓張盼哥哥很是錯愕,他本想說些什麼,瞧見旁邊站著的薑茶和顧方池,又把話憋了回去。
等到今天的程序走完,家屬自行離開,薑茶也準備打車回去。
她在路邊等車的時候,感覺有人從身後走來,她回頭,瞧見了顧方池。
大約是因為今天要來走程序,顧方池穿的很正式,裡面是一件板正的白襯衫,外面是一件深灰色西裝,他個高肩寬,修身的西裝下蘊藏著一種磅礴的力量感。
看顧方池的臉覺得他是個文化人,可看他的身材又覺得他像四肢發達的打鐵匠。
難道這就是一日為骨科人,終身為骨科人?
正當薑茶胡思亂想著,顧方池垂眼看她,問:「吃飯了嗎?」
薑茶:「?」
顧方池輕咳一聲,意識到自己問錯了話,但他面上顯得雲淡風輕,不動聲色地改了口:「師兄請你吃飯。」有種不容拒絕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