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伏黑惠的表情相當一言難盡:「別做夢了,咒靈都是負面情感集合成的怪物,就算是等級高的咒靈,也最多發出些單純情緒發泄的囈語,哪有那麼方便的咒靈,問什麼回答什麼……」
夏油傑受教似的點點頭,很真誠地說:「這樣,要不你先試試?」
不對啊,他總感覺這些丑東西使喚起來應該挺方便的,而且它們身上的氣質同出一源,在它們還沒成為咒靈之前,十之八九是一體的。
伏黑惠試圖負隅頑抗:「我都說了沒用……」
他發現這大尾巴狐狸有個格外讓他掀腦殼的毛病——不聽人話。他問人根本不是為了問,很像一種沒那麼混蛋的通知,這種人認定了什麼,八百頭牛都拽不回來。
眼下這狐狸懶懶散散地托著腮攬著他,一副很沒距離感的樣子:「你試試,我覺得你們這類咒術師升級都挺不講道理,萬一這丑東西看你長得可愛,就回應了呢?」
伏黑惠:……
他忍氣吞聲地對著牆上的蠅頭:「回答我,小山太太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安安靜靜,鴉雀無聲。
他扒拉開狐狸爪子,沖著夏油傑提高聲音說:「看見了?」
對方若有所思地盯著牆,接著「唔」了一聲,偏過頭又笑了下:「不好意思。」
他話音未落,遽然「嗖——」地一下,整牆的臃腫蠅頭受驚似的蹦躂起來,沒頭蒼蠅似的滿屋子亂撞,撞著撞著居然往一起聚合,慢慢地形成個人的形狀。
伏黑惠面對著這超脫他認知的一幕,一臉空白地轉過頭,眼神充滿新世界大門被撬開的驚慌。
夏油傑無辜地瞅回去,任憑小朋友獨自懷疑人生:「凡事不要輕易說不行。」
由咒靈構成的人形只有個大概的男人輪廓,但這已經足夠了,掛鐘指針停留在下午六點,男人正在家裡焦慮不安地走來走去,不停地徘徊在書架前,翻箱倒櫃找著什麼。
夏油傑笑了:「小山先生果然最近沒有去公司上班,我之前看見門口腳墊上的皮鞋就感覺奇怪,最近東京下了不止一場暴雨,但那雙鞋的鞋跟後面卻是乾淨的。」
伏黑惠不明所以:「小山先生在這次事件中也扮演了某種角色?」
咒靈繼續模擬當時的場景,小山先生彷彿聽見了什麼,起身前去開門,憑藉動作能推斷出他應該邀請客人進了門,很快,他又將客人送了出去,沒過多久,他坐到餐桌前,進行些吃飯的動作。
伏黑惠忍不住發出聲惋惜的嘆息,蠅頭並沒能將客人的形狀模擬出來,不過很快他來精神了:「小山先生的客人也是位咒術師,之前這房間太臟,我居然沒發現這還有殘穢的痕迹。」
地板還是黏糊糊的,然而蠅頭離開后,夏油傑睨了眼,那位客人走過的地方,上面的粘液稀薄很多,這些粘液基本都來自蠅頭的自身分泌……
咒靈之間等級分明,高等級的存在天然就是種震懾,就好像這些只有本能的蠅頭也會懼怕那位客人,夏油傑不急不慢地想,現在他基本能判斷出這些蠅頭是什麼玩意。
屍體腐爛後生蛆,蛆再產卵孵化成蒼蠅,蒼蠅最後被咒力侵蝕。
所以這間屋子才會出現多得不正常的蠅頭。
他收回之前的結論——還真有詛咒師閑得蛋疼,跑過來折騰兩隻猴子,說真的,那麼邪性的菩薩到底哪請來的?
伏黑惠從制服兜里摸出個不倫不類的小盒子,「我要採集點這裡的殘穢——」他停頓了一下,總感覺這隻狐狸葫蘆裡面的葯越賣越多,又接上話鋒:「……和記錄在案的詛咒師相對比。」
他捏著盒子的手指慢慢用力,望著還在吞吃香灰的小山太太,聲音晦澀:「沒有人應該變成這樣。」
夏油傑對小孩洋洋洒洒的心路沒有興趣,對滿屋子的丑東西更沒興趣,他只是模稜兩可地點點頭:「詛咒師還能記錄在案?你們還有個資料庫?」
哪個腦子有包的詛咒師才能被記錄在案?
做事這麼不謹慎?
伏黑惠一邊繼續手上動作一邊說:「你說對了,真有個資料庫,不過基本沒用,詛咒師都狡猾得很,除非自願露面,很難找到他們的行蹤,說是資料庫,其實也就包括幾個人而已……」
懂了,走程序而已,但夏油傑突然見小孩動作戛然而止,隨即伏黑惠異常僵硬地站起來:「殘穢對比結果出來了,對上號了。」
「運氣這麼好?」夏油傑就很意外:「誰啊?」
伏黑惠下意識地抬頭,那隻連著他監護人的小無人機應該也在,五條悟自他見著高橋倉后就沒開過口,不過剛抬起眼他乍然反應過來,那機器的體型太小,在這滿是蠅頭的屋子根本找不到。
夏油傑見小孩一副彷彿死了爹似的的上墳臉,心頭一個咯噔:「很糟糕嗎?」
半晌,伏黑惠深吸了口氣:「是夏油傑。」
夏油傑:「……」
夏油傑:「?」
他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伏黑惠以為他的沉默是不理解這個名字所代表的意思,鄭重其事地解釋:「夏油傑是咒殺上百位普通人的極惡詛咒師,是現存僅有四位特級咒術師之一……你怎麼了?」他瞅著高橋倉像是在零下三十多度被迫塞冰淇淋一樣的表情,莫名其妙地問。
不對,現存只有三位了。
上個月平安夜那晚,詛咒師夏油傑剛被他的監護人親手祓除,死得不能再透,秘密下葬那天他也在現場。
夏油傑捂著臉擺擺手:「沒事,你繼續說。」
他臉疼。
「這事件演變到此已經不是我們應該插手的了,出現特級詛咒師的任何事件都需要被立刻上報!我們必須馬上離開!」伏黑惠語氣極度緊繃,順著夏油傑偏過的頭,又瞧見被他親手關上的門,剛提起來的氣勢立刻跟泄了氣似的皮球,小聲說:「我們必須得想辦法離開。」
「好吧。」夏油傑嘆了口氣:「要離開也不難,只要域的主人願意放我們出去就行。」
夏油傑對著小孩一臉「你他媽在說什麼鬼話」的神情,指了指餐桌:「之後出去我再和你解釋,過來坐下。」
他按著很不情願的小孩坐到椅子上,又從小山太太手裡接過碗,將香灰盛進碗里放在自己面前,再拿起筷子,一雙筷子一碗灰,豎豎直直地立著插好。
「……」
做完這一切,他平淡地抬起手,將愈發不成人形的小山太太……兜頭摁進了碗里。
伏黑惠失聲道:「你幹什麼!」
「喂飯。」夏油傑語氣平平淡淡地說,他現在有點不爽:「看他吃了半天一口都沒吃著,多浪費主人的好意。」
伏黑惠困惑道:「你在說什麼?」
「吱嘎吱嘎」彷彿生鏽骨節碰撞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伏黑惠的目光凝固在小山太太沾滿香灰的臉上——當女人終於從碗里爬起來之後,那兩根筷子將她的臉戳了個對穿,奇異的是,並沒有血液流出。
那就是兩個空蕩蕩的窟窿。
他們一直看見的,只是一張人皮。
夏油傑用手肘撐著桌子,撩了下耳邊的長發,看向那尊巨大的菩薩像:「你說是不是,小山太太?」
滴答、滴答。
伏黑惠順著水聲向旁邊看去,泛著腐臭的腥水正從窟窿里滲出,一隻沒有皮的手從窟窿里伸出來——那是只屬於男性的手,上面附著的小白點正在不斷變成蠅頭,再向牆上飛去。
此時靜得落根針都能聽見的房間驀地響起陣尖銳的嗡鳴,密閉房間颳起氣流,菩薩像前神龕的燭光隨著氣流依次點燃,那張人皮突然涌動起來,彷彿裡面有什麼東西正要爬出,伏黑惠還來不及顧及這頭,卻見畫像上似笑非笑的菩薩,突然睜開了雙眼,自上而下地沖著他們露出笑容。
一剎那伏黑惠被瘮得什麼都忘了。
他閃電般地交疊雙手就要結印,那尊笑著的菩薩猛地一掙,扭曲著從畫像里活過來,滿屋的蠅頭齊刷刷地振翅亂飛,嗡鳴聲震得耳膜生痛,伏黑惠想也不想地就要掀桌遮擋,卻被一股力氣猝然扭住小臂反擰在背後,整個人立刻失去了重心!
夏油傑把他摁在椅子上之後,並沒有立刻鬆開,只是極輕地斥責了句:「別動。」
伏黑惠咬牙咬得牙根發酸,也沒能掙脫那隻極穩的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張笑容越來越大的菩薩臉離他越來越近,他額頭青筋凸起,扭頭望向身旁的人:「……」
「鐺!」
一聲急促又綿長的鐘聲在虛空敲響,他周身浮起圈純凈柔和的白光,伏黑惠看得很清楚,這圈護罩似的光只將他籠了起來,他剛要試圖把旁邊這人也拉進來時,那隻剛才怎麼掙都掙不脫的手卻主動鬆開了。
夏油傑垂下眼睛,躬身一拜。
伏黑惠眼睜睜地望著那張巨大的臉馬上就要挨著對方,卻驀然停下,他怔了怔,耳朵里卻飄進來聲很輕的句子:「沒事,跟著我走。」
蠅頭的密度已經多到無法避開,昆蟲狀的翅膀飛速震動時劃在身上,就像刀割一樣痛,伏黑惠死死地盯著這個混蛋,但對方還是斯斯文文,溫溫和和地垂著眼睛,一步一拜,一步一倒退。
……
「咔噠。」
伏黑惠記得這聲音,他之前關門時,鎖舌彈動就會發出這種聲音,那種陰冷又腐敗的氣息越來越淡,燈光越來越暗,周邊也越來越黑……
「嚇傻了?」伏黑惠感覺自己額頭被人彈了下,那道怪熟悉的聲音聽著有點無奈:「還傻站著幹嘛?不想回家?」
伏黑惠愣了愣。
他突然覺得這語氣有點熟悉。
像是很久之前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