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帳外的世界絲毫沒有之前的陰冷詭譎,東京繁亮的燈光將街道照得光亮如晝,街頭人來人往,燈火闌珊,伏黑惠抬頭動了動唇,有太多問題想問,但腦袋太過繁亂,一時間竟什麼都說不出口。
身前這人垂眸望著他,見著他沉默,伏黑惠見對方很輕地皺了下眉,又快速舒展開,再開口聲音就很無奈:「誰教你的沒事就硬上啊?」
他沒反應過來:「什麼?」
「我沒有要點評你個人習慣的意思。」夏油傑指指夜色里的房子,不冷不熱地說:「剛才你是想直接衝上去和那玩意兒拚命對吧?」
被點評了個人習慣的伏黑惠:……
夏油傑看著伏黑惠,小孩眼神朝旁邊飄忽了點,又強行挪回來和他對視,怪心虛的。
他餘光瞥見不遠處有家賣糖球的小推車,晶瑩剔透,包裝紙花里胡哨,估計味道不怎麼樣,但喜歡漂亮東西的女高中生很喜歡買。
於是夏油傑朝著小攤方向邊走邊說:「哪個小瘋子給你做了個好榜樣?還是你被開除人籍了?受傷不會流血,破皮不會疼?」
伏黑惠不禁用力抿住嘴唇。
「老闆,買一袋。」
「好嘞!」
夏油傑拎著糖果袋轉身,見狀身體頓了頓,反思起自己是否太過嚴厲,這歲數的小孩是半點壞話都說不得,說完就要明裡暗裡對他賭氣。
這個念頭冒出的瞬間,他空蕩蕩的腦袋突然盪起兩聲惡作劇意味很濃的小女孩笑聲,哪怕試圖順著這條線往裡搜尋,但過去的記憶是張被擦乾淨的黑板,只剩酸脹情緒不斷蓬鬆發酵,像深夜飄雪積成的雪地,蓬鬆柔軟。
伏黑惠忽然看見這人沖他清清淡淡地彎了下眼:「看你的能力是操縱影子,我一直很好奇,你這種明明是遠程類操縱型戰鬥方式,明明可以躲在暗處攪風攪雨,卻非要折騰個大場面,一言不合就衝上去肉搏,到底怎麼想的?」
夏油傑調侃道:「總不能也是活夠了,不想活了,於是挑個對象撞上去找死?」
說完他火速拆開絲帶,摸了顆糖塞給伏黑惠:「乖,彆氣了。」
伏黑惠被懟地啞口無言,無法反駁,他當了會兒悶葫蘆,低著頭剝開糖紙塞嘴裡,悶聲悶氣地岔開話題:「你怎麼知道這麼做就能出帳?之前那白光護罩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啊,就試試而已,我失憶了,你要看醫生的鑒定證書嗎?」夏油傑很坦然地攤開手:「第二個問題,我給你的吊墜還在嗎?」
聞言,伏黑惠伸手放進衣兜,剛伸進去他就頓時清楚了原委——那塊白玉現在已經碎得四分五裂,估計是因為幫他擋了下災,那麼問題又來了。
當時房間里只有他們兩個,吊墜能保護的只有一個人,伏黑惠突然反應過來,之前高橋倉自己都摸不準能不能成功離開,而他明明知道那玉墜是保命的東西,卻跟逗小孩似的把東西塞了過來。
這個年齡的小孩直接說謝謝,比殺了他們還難,伏黑惠卡殼卡了半天,見著夏油傑取出顆糖之後,又原封不動地把絲帶系了回去:「你不吃啊?」
「我不愛吃甜的。」
伏黑惠:……
你不愛吃甜的買糖幹嘛。
夏油傑被在小孩難以置信的眼神里,沒好氣地拍拍他的肩膀:「走了,見著你這臉就沒好事。」
伏黑惠盯著那道離開的背影,手指微微攥了攥,一直到看不見人時,他微微躊躇地從身上掏出手機,按下那串熟悉的號碼。
「五條先生?是我。」
*
環繞立著高大屏風的暗室,每個屏風都影影綽綽地映出後方的人影,偌大空曠的房間懸挂著各式各樣的監控術式,交織出極富壓迫的光影,房間的出口處,三輪霞僵硬地綳著自己的頸椎,履行著自己又是狗腿又是工具人的職責,目視前方,紋絲不動。
……媽的,是五條悟,少女腦內風暴此起彼伏。
好想看看活的五條悟。
空氣中瀰漫著死寂的氣氛,隨著時鐘一格一格挪動,那種嚴肅沉悶的氣氛幾乎要實體化,這種氛圍里每一秒都是折磨,三輪霞感覺自己彷彿已經度過了半生,冷汗順著額頭的發梢往下一落——
「……你提交的報告不具有任何說服力,百鬼夜行當天那麼多咒術師,為什麼是你殺了夏油傑?」
「我有理由確信五條家是為了提取咒靈操術,夏油傑的屍體被你藏哪裡去了!」
「你有義務上交夏油傑的屍體……」
坐在房間主位屏風后的那個蒼老聲音終於開口:「……五條悟,你有義務向總監部如實彙報,我再問一次,12月24日那天,你確定祓除了詛咒師夏油傑?」
……
鋪天蓋地的指責質問中,五條悟站在漩渦正中,頭頂的空間四面八方垂著鎮壓咒力用的鐵鏈。
這些問題他不是第一次聽,這些答案他也不是第一次答——
咒殺一百多人的極惡詛咒師,12月24日平安夜當天,百鬼夜行在場的咒靈和咒術師數量破萬,憑什麼偏偏是他五條悟來殺夏油傑?
五條悟揉了揉額角,瑰麗無雙的蒼天之瞳泛著冷冷的光,他臉上沒什麼情緒,慢慢開口:「……關於這個問題。」
真想把這群蠢貨全宰了!
「叮鈴鈴!你的小可愛來電話了!來電話了!來電話了——」
格外活潑的女愛豆聽著彷彿要從鈴聲里蹦出來,三輪霞猛地一哆嗦,目光滴溜溜地往房間側前方擠壓,被屏風環繞著的白髮男人忽然動了,他哂然一笑,懶洋洋地抬起手:「不好意思,先接個電話。」
「嗯。」五條悟認真地把聽筒貼近耳朵:「受傷了沒?」
「很能幹嘛。」男人毫不吝嗇自己的誇獎,電話那邊的人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三輪霞在內心默數著秒,五條悟對著陌生來電的耐心簡直多到不可思議:「你現在回家了嗎?沒有?那拜託你件事,鹽茲屋的魚子壽司,你現在去還能買得到。」
「誒,有什麼關係嘛?」五條悟興緻勃勃地說:「惠既然沒吃飯,那等等我回去一起吃,順便聽你講講狐狸跳大仙……」
「五條悟!」旁邊的屏風被人一把掀倒,站起來個一臉怒容的老頭:「你給我放尊重點!」
五條悟捏著墨鏡腿往下拉了點,朝老頭那方向一瞄,三輪霞旁觀得快要能把自己厥過去了,她本以為火藥味一觸即發,男人卻疏疏然地捂著話筒轉了個身:「啊?沒有沒有,我不忙,我閑得要命……你別掛電話!」
靜室內「嘟嘟嘟」的電話掛斷音格外明顯。
「五條悟!」
「喲,沒注意,您也在呢?」五條悟把手機揣回兜里,插著兜弔兒郎當地轉回來,唇角噙著點不明顯的笑,之前劍拔弩張的氣氛卻被這一出攪和得半點不剩,三輪霞慢慢鬆了口氣,心想她還是能不被誤傷當條好狗腿。
鬍子老頭被氣得快要暈過去:……
五條悟誠懇地說:「我向來對老不死的都很尊重,畢竟都是活不了幾年的人了,這樣吧,我們互相尊重,我再給你們一次組織語言的機會,你們想要我幹什麼?」
老頭怒道:「交出夏油傑的……」
「啪!」五條悟突兀地一拍巴掌,雙手相合,親親熱熱地說:「……給你們一次組織遺言的機會,你們想要我幹什麼?」
「遺言」這詞剛蹦躂出來,老頭臉色瞬變難看,那些滔滔不絕的議論私語也猝然停止,三輪霞剛松的那口氣又提起來了,出氣比進氣多。
惶恐之中她突然意識到周遭安靜得有多麼突兀。
「年輕人。」剛開始那道蒼老聲音打破死寂:「沒人想與你為敵。」
「是嗎?」
「我知道夏油傑是你的朋友,不過你也得清楚他干過哪些好事,既然你說你已經祓除了夏油傑,我們也沒什麼可懷疑的,不過窗的工作人員在二十分鐘前向總監部提交報告,宣稱有人向窗提交了屬於夏油傑的殘穢對比申請。」
老者從屏風後起身走出來:「夏油傑真的死了嗎?」
「……我倒是希望他還活蹦亂跳的。」五條悟沉吟了會,笑了:「但是不巧,人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如果還有問題,驗屍人是家入硝子,我相信她很樂意就專業問題來和你們探討探討。」
「我家小孩還等著我回去吃飯。」五條悟挨個把屏風打量了一遍:「先告辭了。」
他一出門就加快了步伐,一路穿過深深庭院,走到路邊,對著自己的車屈起手指隨意比劃了下,一句簡短的咒應用在車身,瞬間這東西的存在感就弱了起來。
五條悟嘭地一聲甩上車門,沒等坐穩就猛地踩下油門,高級跑車瞬間起步,揚長而去,濺起陣陣飛塵,車窗中風景飛速倒退,連著他的記憶也一起倒退回往昔。
昏暗的大廳被塗著硃砂的黃符糊滿,那些屏風高聳入雲,暗黃的光暈在他眼中透著無盡的血色。
「……2007年9月13號時你在什麼地方?找出致使村內居民失蹤及離奇死亡的任務本應由你完成,為什麼你當時不在現場?」
「弱者生存才是世界應有的樣子,幫助弱者,挫敗強者;咒術是為了保護非術師而存在的……」
「……任務內容是找到失蹤村民並查清背後兇手,祓除相關咒靈。」
「本任務負責人夏油傑被派遣的五天後,菡██村的112名居民確認全部死亡,推測是目標咒靈所殺,最後根據現場殘穢確認……」
五條悟血氣上涌,鼻埠腔儘是鐵鏽腥味,他驀地一腳將剎車踩死,鑽出車門,兩指當胸彎曲結印,空間劃破,沉重壓力自虛空擠壓而來,下一秒他雙腳已經踩在實處,鞋尖抵著堅硬的碑。
無字的墓碑後有個人影,背靠著石碑注視著前方,五條悟抬手語氣輕快地打了聲招呼:「硝子!」
墳頭零零星星地落著幾隻煙蒂,眼下綴著淚痣的女人手指夾著香煙,她隨手將沒抽完的半隻煙按在墓碑上碾滅,那火星早就滅了,但家入硝子還是碾個不停,好像她碾的不是冰冷的石頭,而是躺在六尺之下的人。
「他媽的。」家入硝子忽然笑起來:「我聽說夏油傑沒死,怎麼回事啊?你沒殺他?」
家入硝子:「我聽說這消息就立刻跑過來,結果就我一個人站這兒,你哪去了?讓我一個人挖墳鞭屍嗎?」
「我的錯。」五條悟也模模糊糊地笑了聲,猝然間他提膝抬腳,對準墓碑當頭一記猛踹!「嘎嘣——」開山裂石般的破碎重響聽得人牙齒髮酸,堅硬的花崗岩被踹得四分五裂四處飛射。
「他最好祈禱自己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