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悟……好好說話。」夜蛾正道頭疼道,他好好一個八尺壯漢,今天被迫咳得跟八尺風箱似的。
三輪霞遵從樂岩寺老頭的命令又把窗的調查報告放了一遍,結合現場的圖片,盛目町的那棟公寓樓像是每一寸都碾過台血肉攪拌機,蜘蛛網吊在天花板,滿地老鼠跑來跑去,咒靈晝伏夜出,活脫脫的人間煉獄。
沒人能見著這場景還不動容,樂岩寺是這裡格外憤怒的那個:「我今天過來不是為了聽五條悟胡說八道的,無憑無證,胡說什麼移靈!僅僅憑你對夏油傑十年前的舊情,你現在就能替他脫罪?」
五條悟無動於衷地靠在那,也不反駁,全當沒聽見。
夜蛾正道頭更疼了。
樂岩寺老頭雖然討厭,但他卻不是個壞人,從情理上夜蛾正道也贊成五條悟的假設,但從邏輯上,他找不出任何為五條悟說話的理由。
畢竟在場的人除了五條悟,再沒法找出第二個人為夏油傑開脫,他隨便在高專找個過路的,將盛目町慘劇和夏油傑的名字擺在一起,他保證所有人的反應都特別心有靈犀——夏油傑乾的。
畢竟夏油傑的豐功偉績立在那,黑得都洗不白。
誰會探究他為什麼要殺人作惡?沒必要的事,詛咒師造孽太正常了。
家入硝子淡淡地插了句話:「言歸正傳,現在沒人對夏油傑已被祓除有異議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不管是夏油傑的後手,還是新出現的敵人,我這個用反轉術式的也幫不上忙。」
場面擱到這地步就顯得很尷尬,京都那邊的人意思是一定要個說法,但五條悟卻一定要把夏油傑從這事里摘出來,夜蛾正道嘆了口氣,心想自己真是個勞碌命。
「先等等……」夜蛾正道生硬地開口。
「得了。」五條悟抬手朝右邊一劃,那些嗡嗡的討論聲戛然而止,他隔著滿屋子人和樂岩寺對視:「你想怎麼辦?讓我把夏油傑挖出來再殺一次?」
樂岩寺頭皮都要被五條悟氣得掀起來了:「夜蛾正道,你看看!你看看!」
五條悟的狗脾氣他也不是沒打過交道,但夏油傑是個什麼東西,今天這人就鐵了心非要和他對著干——他當然不是逼五條悟把夏油傑挖出來鞭屍,那有什麼用!但這是解決問題的態度嗎?眼下所有疑點都繞著夏油傑展開,五條悟這還攔著不讓他們給夏油傑定嫌疑了!
「要不這樣。」五條悟不辨喜怒地說:「你們愛怎麼調查就怎麼調查,區區一個夏油傑,也用不著這麼大動干戈,他要是還活著惹事,我再殺他一次便是,同理,你們也別對我指手畫腳,我自認這些年為總監部做的功勞也不少,你說呢?夜蛾校長?」
樂岩寺怒道:「所以你是非要站在夏油傑那邊了?」
「我站在事實那邊。」
樂岩寺氣得胸膛急促起伏,下秒拔腿就走,三輪霞自然跟了上去,總監部的人都被氣跑了,其他人更沒呆在這的理由,夜蛾正道象徵性地攔了攔,自然是誰都沒攔住,等人差不多散乾淨,他一回頭,之前第一個要撤的家入硝子四平八穩地抽著煙,窗戶邊還站著七海建人沒離開。
沒外人了,夜蛾正道這才無奈問道:「悟,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五條悟時不時扒拉下自己眼罩的手指倏地一停,接著他一把將那玩意扯下來,聲音里終於多了絲煩躁:「沒,我知道的你們也知道,但是……」但是就是很多地方出了問題。
「但是什麼?」
「我覺得他是在找死。」五條悟伸直左腿,手指用力按壓太陽穴:「那天窗統計的咒靈數量不對,五年前夏油傑就收集了5000多隻咒靈,當時他手頭的特級咒靈就不止一隻,京都那晚我以為他對高專另有打算,咒靈操術對我來說也很棘手,如果他一定要下黑手,就算是我也無法同時兼顧兩頭,所以我有理由認為他要攢著干件大事……」
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但夜蛾正道無法反駁:……
因為的確沒什麼大事。
後面的事情不用再多說,夏油傑正面預告后把咒靈全散出去,拎著游雲玩近戰,接著抽出只特級咒靈玉藻前抽出來,捏巴捏巴攢成一團,跟乙骨憂太互相輸出咒力對波,明知道乙骨憂太擁有特級過咒怨靈里香,咒力總量比五條悟還多。
輸了也沒跑,就呆在高專後門的小巷,彷彿是專門等五條悟來殺他。
整體操作特別行為藝術家,幽默程度過於超標。
格外傳承到法師的精髓——腦子有病,有一定倔強在,就是不愛打遠程。
「這還是不足以佐證他和這次事件無關。」夜蛾正道理智地說:「有別的理由嗎?」
家入硝子擦打火機擦了半天,也沒點著火星,索性就那樣叼著煙,該發的瘋他們昨天已經發過了,憑心而論,五條悟是她這輩子見過最豁達的人,他上心的東西本就不多,導致他在夏油傑身上的計較就格外突兀。
不過她的想法和五條悟也大差不差。
夏油傑該認的債一件不少,不屬於他的罪,他們也不想讓夏油傑背,哪怕只是將他假設成兇手都顯得極其不能容忍。
「怎麼想那傢伙都像是自己找死。」家入硝子立刻解釋說:「但我想不出夏油傑找死的理由是什麼,真有那想法他早就該死了,前年年假我還碰見他帶著兩個養女逛煙火大會,自從他殺掉自己父母之後,那倆女孩就是他唯一的家人,以夏油傑的責任心,我不認為他能把兩個青春期小孩扔下不管。」
「他的咒靈數量少了一半,可能是術式問題,這導致那天晚上他相當缺乏人手,缺到連美美子和菜菜子都會帶出來。」五條悟停了一會,盯著那張夏油傑照片說:「那天下午是我第一次正式見他的兩個養女——也可能是故意帶給我看的,那混賬玩意知道我會為他收拾爛攤子。」
夜蛾正道:……
是夏油傑能幹出來的雞掰事。
「所以他死之前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七海建人回想著平安夜的情景:「有沒有可能他被人脅迫了?或者死亡只是他其他計劃中的一環?」
目前來看夏油傑死亡一事疑點太多了,多到稍微和這人有點來往都覺得智障的地步,但在場的人沒一個相信夏油傑是個弱智,想理清頭緒也很難,夏油傑連死都是自己找的,可見他平時藏得有多好,要想解謎只能從夏油傑身邊人入手。
身邊人。
夜蛾正道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但很快他為自己多餘的揣測愧疚起來——五條悟是什麼人?咒術界的天花板,他應該多給自己學生點信任。
「夏油傑的兩個養女在哪?」家入硝子打了個哈欠:「那倆小孩估計知道點東西。」
「不行。」五條悟否決道:「我對養小孩毫無興趣,讓她們露面沒法保證她們的人身安全,硝子,拜託你去找美美子和菜菜子,不過……」
夜蛾正道嘴角微微抽搐起來。
「娜娜明有空去盛目町看看,根據我對窗工作效率的理解,現在肯定還沒收拾乾淨,和總監部扯皮的事交給夜蛾,我會把五條家的老頭子也送出去溜溜。」五條悟沐浴著所有人慾言又止的視線,鎮定自若地站起身:「夏油傑的遺產在公證處留的我的名字,之前太忙一直沒管過——我現在去清點,清點完沒準就知道了,還愣著幹什麼?」
……
「惠,在家嗎?我接你出門吃飯。」號稱不養小孩的五條悟一出門就熟練地撥出號碼,電話接響后聽筒刺耳地「嘟——」了一聲,他立刻拎著手機把那玩意挪得離耳朵遠了點,詫異道:「你在外面?」
信號另一邊是陣可疑的沉默:「沒。」
五條悟懶懶地開口:「別想著騙過大人,惠。」
「……你聲音小點。」伏黑惠刻意壓低的嗓音低低地傳了過來:「我感覺我昨天一定忽略了什麼重要的地方……」
五條悟一愣,語速立刻比之前快了幾倍:「你去那棟樓了?」
「……」
五條悟的表情也漸漸透著輕微的火氣:「我扔桌上的報告,惠肯定偷看過了吧?」
「我當然沒去那地方!」伏黑惠火速辯解,但第二個問題他自知理虧,從小被教得太好的小孩,干點壞事心虛得要命:「昨天在盛目町我並沒有看見那麼多髒東西,那些血肉應該是我走之後才出現的。」
「窗的人調查出昨天的經過應該不難。」他對著五條悟強調道。
咒術界這群老東西有多不講道理,身為童年時被伏黑甚爾賣給禪院家的倒霉蛋,伏黑惠可太有體會了,作為盛目町唯二的兩個倖存者之一,他倒是有五條悟護著,另一位可沒有這個好運氣。
以總監部的作風,對外給高橋倉直接判個死刑,再把人關進地牢嚴刑拷打,那屬於正常操作。
伏黑惠想象了一整天高橋倉可能遭遇的情形,想得他坐立不安,盛目町肯定不能再去,所以今天他逃課去那附近挨家挨戶地打聽高橋倉的蹤跡,算盤倒是敲得呱呱響,待他發現那傢伙,就悄悄摸到背後一巴掌敲人後脖頸上,敲暈帶走再說……
然而伏黑惠找到人,他對自己違法犯罪的操作莫名有點犯怵——高橋倉那傢伙總讓他的第六感警鈴大作,後背發毛。
跟了高橋倉幾個小時,他見了不少怪事。
五條悟對自家小孩內心那點彎彎繞繞,頓時瞭然,他隨手屈起手指捏了個印,「你人在哪?」
「……」
「惠?」
伏黑惠板著臉坦白:「竹下通七丁目48-1-5……」一句話尚未結束,馬路對面的樹蔭下的那塊空間頃刻間扭曲了下,好像沙漠中被蒸騰的空氣,眨眼瞬間白髮男人已經側過臉,他的雙眼沒有任何遮擋物,那雙蒼藍眼瞳就那樣飽含秋後算賬意味地看了過來。
伏黑惠不自在地瞪回去。
五條悟挑著眉把伏黑惠上上下下掃了一道。很好,完整的,沒自爆,這才有心思去注意小孩鬼鬼祟祟跟蹤的對象。
隔著馬路,人流涌動,伏黑惠眼瞅著他的監護人突然一改弔兒郎當的站姿,牙根緊合,順著五條悟的視線,伏黑惠瞳孔飛快收縮,幾個小時內見了不少的怪事再次發生——正在維修的電線杆猛地爆出幾道紫色閃電,那噼啪作響的電纜明晃晃地就要往高橋倉地上的水裡砸!
更不巧的是這次高橋倉似乎身體不適,低著頭一動不動,對即將來臨的死神一無所知。
電纜落下的那幾秒突然在伏黑惠的視野里被拉得很長很長,事發突然,他對意外依舊非常茫然,這距離他什麼也來不及,就在本能般產生的絕望鋪天蓋地上涌之時……
一隻手猝然鉗過去,捏滅了那幾朵電花。
那隻手修長漂亮,卻因為過於用力,手背上凸顯著明顯的青筋,特別像……
特別像想弄死個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