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大修）

流棲苑。

巨大的法陣不斷散發盎然春意，滿院子的梨花開得荼蘼清艷。

棘九狗腿地率先朝前，替主人打開了院門，映入眼帘的便是這滿目的梨花。

這些梨樹都是主人為王女親手種下，雖然主人早已不住在這裡，但吩咐侍女精心養護著，三五不時還會親自過來，折個幾枝回去給王女的寢殿添幾分春色。

但除了主人自己外，其他人是不能碰這裡的梨花的。

棘九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避開身旁延伸過來的梨花枝，他偷偷朝身後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剛才王女和主人在殿內做什麼，主人現在眉眼舒軟的樣子看起來心情真是極好。

衛時玉察覺到棘九偷瞄的目光，朝他掃了一眼。

棘九立刻不敢偷看了，主人最厭惡旁人偷看他的美色。

當然，王女除外。

棘九討好地說道：「這梨花開得真好，一會兒主人折幾枝給殿下，殿下一定很高興。」

提到梨秋，衛時玉便又想起她今日一大早就吃醋的模樣，臉上的愉悅再次濃烈，雖沒有搭理棘九，可目光已經朝著四周看去，打量著哪一株梨花開得最好。

「咔噠，咔噠——」

梨花枝被折斷的聲音，在這幽靜的流棲苑裡忽然響起。

衛時玉臉上的溫軟瞬間消失，冷戾浸染眉眼，臉色如霜，他抬腿朝著聲音來源處走去，伸手撥開面前的梨花枝。

目光盡頭，身穿不同於羲和族人衣衫的少女正坐在梨樹上。

那妖族服飾上身僅一條抹胸裹住鎖骨以下，露出盈盈一握的腰肢，下半身著一條皮裙，堪堪遮住大腿，自腳踝往上則綁著黑色綁帶做綁腿，襯得她膚色如雪，赤著的腳上系著鈴鐺。

她的腳忽然晃了晃，鈴鐺便叮鈴作響。

那少女手裡拿著兩枝梨花，低頭嗅了嗅，似察覺到那如冰如雪如箭的目光，抬起眼盈盈看了過來。

那狐狸眼圓溜溜的，透出幾分嬌縱與純真，她的五官小巧，是極具迷惑性的甜美。

她打量著衛時玉，眼神里有複雜，但很快，她嬌氣地說道：「哼！我救了你一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把我關在這兒？」

棘九一聽到這狐女用這語氣與主人說話，心裡咯噔一下，立刻看向主人。

衛時玉下頜綳得極緊，黑幽幽的眸子猶如深幽冰潭，他面無表情佇立著，他盯著狐女腳踝上的鈴鐺，很快目光又落到她手裡拿著的梨花枝上。

他面色冰冷，周身都是銳利的殺氣，他抬手，靈氣化作的靈劍環布周身。

下一瞬，靈劍劃破空氣，朝著梨樹上的少女刺去。

密密麻麻的靈劍帶著十足的殺意，能斬斷少女每一根骨頭，破碎她每一寸肌膚，令她瞬間化作齏粉。

衛時玉懶得再多看一眼，甩袖轉身，聲音冷得凍骨：「處理乾淨。」

棘九被這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來，伏跪在地上，化出原型，饒是如此，身上依舊染上了一層冰霜。

「是！」

但衛時玉還沒走出兩步，棘九也還沒緩過勁來起身，身後便傳來少女含著怒氣的嬌聲：「衛時玉，你竟然要殺我？！」

那生機勃勃的音色，說話間有力的喘氣聲，無一不昭示著狐女全然沒有受到靈劍傷害。

衛時玉停下了腳步，回頭看了過去。

梨樹林深處，被斬碎的梨花滌盪著天地，飛旋在怒氣沖沖的少女身旁，襯得她眉目染火，容顏更美。

她的衣衫被割裂成碎布，堪堪掛在身上，可瑩潤的肌膚上卻沒有一絲破損的傷口。

衛時玉擰了眉，抬手之間，又是無數靈劍朝著少女襲去。

少女尖叫一聲，連連後退，伸手遮擋。

那靈劍碰觸到少女肌膚的瞬間化作靈氣，消散在空氣里，周圍的震蕩也瞬間平靜。

竟然殺不了她。

衛時玉氣息驟然冷肅，再抬手，手上多了一把扇子，那扇骨以梨木雕成，扇面繪有朵朵梨花，清雅高華。

他的手腕一翻，天地變色，雨霧蒙蒙，濯濯春雨落下，靈氣蘊於每一滴雨滴中，化作利刃，瞬間將少女包裹住，令她無處可逃。

見雨是羲和寶物之一，與梨秋的逢春為一對。

逢春為笛，純白以龍骨制，吹奏間梨花飛舞，每一片花瓣都是大殺器，帶著靈氣與殺意，令人在花香里陷入幻象，掙脫不得，神智抽離，生不如死。

用逢春需耗費大量靈力，梨秋這些年只用過三次。

而見雨是唯一能破除逢春幻象的法器，春雨落下，浸入肌骨，化作利刺，殺人於瞬間，破幻象於剎那。

「見雨！是你、是你殺了我全族！」少女被雨滴困住，可那雨滴竟是傷不了她半分，只降作普通雨水，將她渾身澆得濕漉漉的。

她憤怒地盯著衛時玉，一雙眼被雨水洗得更亮，睫毛上掛著雨滴，顯得越發嬌艷，更添了一分楚楚可憐。

見雨也不行。

衛時玉眯了眯眼，再抬手，太阿神劍執於掌中，還未揮劍，地上梨花飛旋，冰霜靈氣幾乎凍結空氣。

他抬劍，如虹劍氣斬破虛空，朝著少女無情斬去。

少女見此，狐狸眼猛地一縮，連連後退，跌倒在地。

和之前一樣，劍氣觸碰到少女肌膚的瞬間，化作靈氣消散。

強悍的劍氣成了靈氣漩渦，少女周圍的梨花如雨般飛旋，將她包裹其中，沾滿全身。

殺不了她。

直覺告訴他，這狐狸精有問題。

衛時玉收了劍，站在那兒沒動，只沉眉上下打量對方，昳麗面容毫無表情，他目光深冷：「你是誰？」

少女臉色鐵青，瞪著衛時玉，氣呼呼道：「狐酥酥！」

衛時玉打量著狐酥酥，這不過是一隻普普通通的妖，長相平庸，妖力弱小，放在從前，他一支靈劍就能令她身首異處。

衛時玉盯著狐酥酥看，他的聲音冷漠，望過去的鳳眼眯起，危險瀰漫開來，「在逍遙河畔，為何要替我擋一劍？」

他的眼睛極黑極冷，帶著深淵的沉與危險。

羲和聖地處於西域腹地，佔據著最西邊靈氣最濃郁的八萬里山川平原。

再往西就是貧瘠的荒原、沼澤、沙漠，濁氣濃郁，與羲和聖地是截然相反的地方，在這裡也生存著一個族群，他們與羲和靈族一樣，同屬於上古氏族，那就是陰鬼族。

若說羲和靈族得天獨厚，是天道寵兒，是修行路上的天驕，那麼，陰鬼族便是天道棄子，與靈族截然相反，他們長於黑暗，依靠吸食血液為生，修的不是靈氣，而是地氣，他們依賴大地。

所以這些年來，陰鬼族不斷襲擊羲和聖地，為的就是奪取羲和聖地下的大地靈脈，而羲和靈族的血對他們來說也是極補之物，他們本身沒有共感五行之力，唯有吸食羲和族人的血，方能通天地。

若是被他們佔領羲和聖地，等待著羲和族人的結局是被圈養。

陰鬼族繁衍力旺盛，這些年斬不盡，逍遙河畔是羲和靈族抵禦陰鬼族的外圍防線，由擁有赤焰神火的謝劍柏和擁有不摧天金的漆昀之兩人帶王軍主要交替著防衛，都柔和林墟查缺補漏，蘿煙為輔，時刻帶人治療王軍。

封紂是如今的陰鬼族少主，手段狠辣，是這些年他最強的對手。

衛時玉仔細回憶那一日每一個細節。

封紂因狂妄自大，被他生生斬斷一臂，那隻斷臂握著劍，趁著他靠近的一瞬，斬出一劍。

劍上染有陰鬼族人特製過的血，對於一般人來說是劇毒，但好歹會苟延殘喘一會兒，但對於羲和靈族來說，卻是會即刻就死，死後這毒便會消散在羲和族人的血液里，無蹤可尋，被稱為鬼毒。

當時他正想捉了那手回來研究鬼毒，狐酥酥就不知從何處躥出，撲到他面前，擋下了那一劍。

就是趁著這功夫，重傷的封紂迅速撤退，若不是狐酥酥，封紂逃不掉。

陰鬼族人的鬼毒就留在了狐酥酥身體里，他原不想搭理這狐狸精，但轉開眼便看到她肩膀處的傷口沒有如往常一般潰爛，便就多看了一眼。

衛時玉眯著眼仔細回憶，終於想起來，那瞬間心頭確有一個強烈的念頭——帶她回羲和。

這顯然不正常，雖然帶她回來的目的是研究鬼毒。

還有在流棲苑時，狐酥酥叫嚷著「見雨！是你、是你殺了我全族！」

衛時玉按了按額心。

妖鬼精怪在山海界是低人一等的，如今修士強橫，大多妖鬼並不敢出來作亂，各自隱藏在山海界各處安分守己，保持著四海昇平的狀態。

但也有一些例外，狐族就是那例外之一，幾百年前，有狐族仗著容顏為禍凡間皇族，意圖染指人皇誕下子嗣，掌握凡間氣運，因此曾有過凡界人皇求助於山海界一事。

當年他便是代表羲和去凡界處理此事之人。

狐酥酥被衛時玉盯得頭皮發麻，毛骨悚然，動都不敢動。

但她不想露怯，便挺起胸膛，瞪著衛時玉，眼尾卻像鉤子一樣輕輕掃過他的臉，道：「我可是你救命恩人，你就是這樣對你的救命恩人說話的？！」

狐酥酥聲音清脆，態度驕橫，話里話外都是對衛時玉的不滿與怨憤。

衛時玉極為不耐，在這裡多停留一息都覺得厭惡與煩躁，他看向狐酥酥的眼神冷戾陰沉，俊美的臉染上了陰翳，黑沉沉的鳳眼望著人時，能將人吸入絞殺。

「三百年前，染指凡界人皇的狐族是否與你有關？」他的聲音極冷。

「對！你殺了我全族！」

狐酥酥只對視了一眼，便心驚地避開視線，不敢再看。

她摸了摸自己的心跳，在那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心都要被扯出來，直接被捏爆心臟死去。

這衛時玉……

衛時玉滿身怒火與戾氣，周身靈力都已經在在暴動。

棘九見主人氣息不對，大氣都不敢出，貓在角落裡就化作狗身，只希望主人不要注意到他。

衛時玉深呼吸一口氣，這才看著狐酥酥，神色陰沉，語氣冷漠，「到我身邊來有何目的，想報仇？」

狐酥酥心裡一驚，咬了咬唇看向衛時玉，氣紅了臉，脆聲道：「我救了你，是你把我帶回羲和聖地的，如今你問我有何目的……」

「夠了！」衛時玉忍不了這作態，他上下打量狐酥酥，沒轉頭，只對棘九道：「去檢查她身上有無神兵法寶。」

或許這狐狸身藏寶物可惑人心。

說完這話，衛時玉轉身就走，似乎連一秒都不願待下去。

「是，主人！」

棘九立刻化身成人，朝著狐酥酥走去。

狐酥酥白著臉，連連後退，可她即便生得再貌美嬌媚，對於棘九來說都只是一隻狐狸罷了。

至於衛時玉，更是不會憐惜她。

狐酥酥看著棘九板著一張英俊的臉朝自己伸出手來，彷彿下一秒就會撕碎她的衣服，揪著自己的衣領惶恐不已，道：「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求你了，別過來！」

衛時玉已經走出去了，顯然不會聽狐酥酥的求饒，更不會在乎一隻區區狐狸精。

對他來說，世上只有兩種人，梨秋和其他人。

珍珠燈下，光暈柔和，卻沒能將衛時玉身上如潮水的陰翳柔化，他像是陷在了無形的黑暗裡，沉默而危險。

衛時玉低頭把玩著隨手摘下來的梨花枝，呼吸平緩，腦子裡想著梨秋，回憶著過往，此時才能情緒平靜一些。

身後，是狐酥酥的求饒和叫罵聲——

「住手，別過來！你這隻惡犬離我遠點！」

「嗚嗚嗚，衛時玉你對我這樣遲早會後悔的！」

「住手，我叫你住手！該死的惡狗！」

「我身上沒神兵寶物，真的沒有！」

「你停下來，衛時玉！衛時玉！我身上沒有神兵寶物！」

「我化作原形了，真的沒有！」

裡面的爭吵聲停下，狐酥酥喘著氣似乎妥協了。

很快，棘九朝門口走來，重新打開了門。

衛時玉沒有回頭，依舊低頭把玩著手腕上的戮心鐲子，聲音動聽，「如何？」

棘九老實巴交道：「她變成原型狐狸了，我用法寶掃過她皮毛任何一處，確實沒找到什麼法寶，只一隻乾坤袋，連把武器都沒有。」

衛時玉擰緊了眉頭，依舊覺得哪裡不對勁。

「確定都找遍了？」

棘九很肯定地點頭：「都找遍了，確實只有一隻乾坤袋，那乾坤袋裡也沒什麼東西，就一些衣服，丹藥，這狐狸精很窮。」

最後，棘九帶有主觀性地評價了一句。

衛時玉雖然極為厭煩，卻還是轉過了身，面朝著房間里看去。

狐酥酥已經恢復成了少女模樣，正滿臉怒氣地站在地中央瞪著衛時玉。

「你想勾、引我？」衛時玉上下打量狐酥酥。

狐酥酥還未回答，就聽他道：「你如此醜陋且味道難聞，哪裡來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