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花生彼岸,生死各陰陽

梵花生彼岸,生死各陰陽

且不管這些碧火如何無腦花痴,作為法器的威力卻是不容置疑的。拾九娘自少聽慣了寵物們的呱噪,任它們嘰哩哇啦無動於衷,毫不影響她念訣布陣的速度。僧道那邊似乎被奇怪的攻擊襲擊,跟自己作對的猴子倒在地上失去戰鬥力,現在最麻煩的就是那羅羅嗦嗦的和尚……那個光頭和自己身邊的小妖們差不多,不過她完全不想跟對方談天喝茶!

真如大陣金蓮飛散!拾九娘周圍碧火化作無數星點,在她腳下,綠螢螢的光組成奇怪的的陣式:中心五點,前後又有五點,再向外排開,前一后二,右三左四,又一輪,前六后七,右八左九……

前朱雀,后玄武,左青龍,右白虎。

「河圖。」僧人目光肅然,他雖是沙門弟子,對這道家符籙卻頗有研究,曾將道家教典《道德經》譯成梵文,與那蘭陀寺高僧共論道法。

河圖與洛書乃是上古奇物,包含了道家正法、先天之秘,據說天地初創時,有龍馬自黃河出,背負星圖四象之秘贈與人皇之始伏羲,根據那星圖,伏羲創造了八卦之說。人皇傳數代,及大禹時,又有靈龜自洛水而出,同樣背上刻有五行陰陽之變,九宮天地之理,於是定天下九州……

河圖與洛書看似簡單,卻能引發無窮無盡的奧妙,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大智慧大神通之人從中領悟自己想知道的,又更有無數人沉迷星圖推演,不可自拔。

這本就是道家至高寶籙,其中蘊藏著莫大神通。

碧火幽幽,雨水濕透全身,僧人只覺得有些寒意…心中一凜,這皮囊仍是**凡胎,神通力有限,就要支撐不住了么?向一邊的道人看去,對方也是神情凜然地看著那河圖大陣。

「糟了!」一團碧火聲音慌張,「對不起小姐,我們排錯了!」

一經提醒,其他聲音跟起:「唉呀真的,小姐我們排錯了,這是四靈重樓鎖宮陣,不是九柱玄武沖煞陣……啟動此陣小姐你是無敵了,可也寸步難行了。」顧名思義,四樓重樓鎖宮陣是個終極防禦之陣法,做為陣眼之人可以抵擋來自敵人的攻擊,並削弱陣眼之外所有人的力量,但陣眼本身卻不能動。

一陣靜默,彼此無言。

「重新列陣。」

那僧道猴子哪裡會再給拾九娘機會。

「阿彌陀佛,女施主莫要為難貧僧,難道坐下來好好談談就這麼困難嗎?難道女施主你缺乏本地支付之物,貧僧雖向來靠化緣渡日,只乞一餐之食,但不知為何也小有積蓄……」

猴子抽起手中棍棒衝上去砸。「禿驢,連我都想抽你!」

道人對那些羅嗦廢話終於練成了聽而不見神功,他咬破手指,從懷中掏出一個長木匣,取出一堆符紙奮指疾塗,塗完一張扔一張!動作極快大超平日水準--不快點不行,血水被大雨洇花了就沒用了……

這邊快,那邊可也不慢,碧火們向來行動比腦子動得快,一覺不對馬上重組,這回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以五居中……正是洛書之圖。

一團張著大嘴的碧火無聲無息飄至僧人身前,忽然停止,火焰一陣翻動,出聲道:「這和尚剛才聲音很是動聽,說的話也很有道理,且讓我看看長得什麼樣子,日後也好記得曾經有這麼一個講理的人。」語畢大嘴消失,取爾代之的是一個眼珠,碧綠碧綠的沒有眼白,甚是詭異。這火中的眼睛眨了眨,盯著僧人的臉然後不動了……

「好俊俏的和尚~~~」聲音復變得嬌嗲綿軟,春意十足。

猴子衝到一半自空中掉下,被手中棒棍砸了自己的腳,它也不理只是用力捶地,被雨水打得濕透的絨毛上沾滿泥漿,說有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余火聽到紛湧上前,拾九娘布下的陣法登時就無影無蹤……一群眼睛圍著僧人:「讓我看看,不要擠排個隊,我先看看!哎呀,真是個俊俏的少年郎~~」它們異口同聲。

拾九娘莫名所以地站在原地,孤零零頗有些凄涼感。「你們……」她張了張口,此種情況,她要如何是好?沒人教過啊……

道人符也畫不下去,看遠處戰場依然殺聲陣陣,且聲威更盛,「執失將軍已到了么……算了,回道觀吧,都不知道是什麼日子,遇見這種妖,這種和尚,還是要加緊修行才成。」耳聽得群妖鶯聲燕語,不由得大搖其頭:「俊俏少年郎?只怕年紀比貧道還大吧……紅塵中人,目迷五色啊,色即是空……我瘋了,居然念佛?」

「這般俊俏,應該擄回去當個壓寨相公!」有火語出驚人,道士頓時驚了!

「唔,俊是俊了,可卻缺了些英武之氣,還是象大王那樣強健的比較好吧?」

「笨~~我是說當壓寨相公又不曾說是當山大王,大王只有一個,可是相公可以有許多呀~~玉夫人不就是~~~」

「嘻嘻嘻,我知道那個詞,叫面首咧……」

「無量天尊……」果然是妖,如此張狂之言,道士今天不知道第幾次興災樂禍了,雖知道這有違自己道行,可實在忍不住。

一邊小猴顯然對人間事知之甚多,在地上滾成了泥猴一隻,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最後只能翻著肚皮吱吱叫,其實已經看不出哪邊是正哪邊是反了--它時不時在僧人面前吃癟,現在看見那傢伙被其他東西癟了,心中之痛快,非打滾不能發泄也。

「阿彌陀佛……貧僧其實呢是個出家人,是不能近女色的,諸位錯愛。」

「什麼?出嫁人!哇哈哈哈,我最喜歡搶東西了,東西都是搶來的好!你嫁的是誰,我們去滅了丫!」此火一興奮,不知道哪裡的方言都跑出來了……可見它真的是對[搶東西]這個行為非常有愛……

「就是,就是!不過出嫁人為什麼不能近女色呢?」

「沒關係,女色來近他就行了么,還是說你看不上我家小姐?不是吧,我家小姐可是來頭大大的,而且她聰明美貌,溫順可人~~~」

你就吹吧,美貌或許,其他三點你家小姐哪點沾得上邊?道士幾乎長嘯:「冤孽啊,桃花劫啊,原來此劫非彼劫,貧道操哪門子心?」

「這個……是出家人不是出嫁人,出家人講究四大皆空,一些色相均是虛妄。」

「你是不願意嘍?姐妹們,他不願意噯!」一火見色誘不成,換威脅了。「你不要不給面子啊,小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小心我們翻臉。」語畢真地變了張臉來上下翻動,不過修行不夠,術法不精,所變面孔皆是歪嘴斜眼,或無眉或無鼻,盡顯羅剎陋像。

「啊呀,我想起來了,夫人說過多話的男人最不可靠,剛才這男人話很多呢,而且還一直想跟小姐去喝茶聊天!夫人也說過叫我們注意些,別讓小姐被不三不四的勾搭了…看,現在我們有意思了,他卻不願意了?果然不可靠……」

小猴子只有抽搐的力氣了。

又有一碧火言道:「對了,好象還有一個男人在這裡的,話不多就是有點凶,那個不知道長得如何?」

道士驚上加驚,「無量天尊,貧道年老貌丑,不堪垂青!」真是駭人的桃花劫。

其實這道士身形偉岸,面如冠玉,雖蓄了長鬚眉眼唇角卻不見皺紋,兼之氣度恢宏,也算是個翩翩男子。不過此時道髻散亂,渾身濕透,樣子頗為狼狽,於是眾火切了一聲,又簇擁著飄回僧人那裡。

倒叫道人捏了好大一把冷汗。

僧人對於這些碧火的胡攪蠻纏保持風度,臉上還掛著人畜無傷的微笑:「阿彌陀佛,如果是拾九施主願意聊天的話,貧僧自是非常樂意的,不知……」

「哇~聊天,摸小手,滾被窩!」有聲音唧唧叫,興奮得好象做這些事情的是自己。

「……不,喝茶,純聊天。」僧人笑容有些僵硬。

「我姓拾,不是拾九。不樂意。」被晾在一邊的拾九娘開口,「都給本座回來,繼續。」

繼續,繼續什麼?

繼續打嗎?場面搞成這樣,哪裡還打得起來……

僧人笑道:「其實施主有這些糾纏的時間,用來聽一聽貧僧的話又何妨?」

「和尚,你一直在拖延本座的時間,就怨不得本座下重手了。」

眾火大嘩:「什麼,他一直在拖時間?卑鄙無恥!攝回洞去!」

它們還沒有放棄這個想法……

道人心中一動,自從這叫拾九娘的女子出現,僧人的舉動言行就非常奇怪,看起來是在不停扯些不著邊際的東西,但每每又意有所指般……難道他竟是故意的嗎?

[貧僧從不做無謂之事。]初初,僧人便這樣說過,出家人不打誑語,如果他真的言行一致……那麼,後來他口中所說的一句一字都別深意。

道人開始認為劫指的便是這地府女子,可是一番插科打諢下來,自己嚴重懷疑起自己的判斷……她要真是應劫之人,那未免太叫人無力了。

可是如果她不是的話,那劫數又應在哪裡?

[你沒有算錯,劫已至。]

劫在哪裡?

哪裡是劫?

「重陰會濟,萬劫來飛……道長你不是占出來了嗎?」

「萬劫來飛、萬劫來飛…萬劫來飛!」道士垂目重新掐指,心中算過一遍又一遍。猛然抬起頭來,「不好!」向前跨出一大步,一息之間,身影已在數丈開外。

「縮千里為咫尺,聯兩地成一家,方寸之間,剎那無痕……道家方術,果然精妙。」僧人笑道,「但貧僧這芥子須彌無相陣,卻是洞微之間可納山水天地,自成乾坤。道長你要往哪裡去?」

道士又發現自己無論如何走,都走不出這樹林,舉步之間過樹木蔥蔥,然而前方仍是一樹碧無情,僧人之語猶在耳,他愕然:「無相陣?不是真如大陣?」

「真如大陣只是驅逐妖鬼之用,要困住道長與這位女施主,是萬萬沒有效果的,所以貧僧只好布下無相陣了。」

「大師你這是什麼意思!」

「阿彌陀佛,道長不必動怒,貧僧只是想與兩位在這無相陣中煮個香茗,談談佛道的不同之處,彼此增廣些見聞罷了。」

道士恍然:「原來,你連貧道也想要拖延在此……三藏法師,你獨往天竺宏揚佛法,又帶回譯經百卷,你我雖修不同法,可貧道一直敬佩你的為人胸襟和處事。此時大劫將至,你這等舉動是何意!」

原來這僧人正是大唐這一年來赫赫有名的玄奘法師。

「李道長,你雖為大唐國師,統領唐土道門符籙真寶,可還未斟破常世之理。」

道士來歷也是不凡,他卻是李唐宗室子弟、當朝天官李淳風。

唐朝自立國來,一直尊道抑佛,原因正是李家乃道祖李耳後裔,修的是王道劍宗之法。古往今來,人間至尊皆自認授命於天,修道的當了天子,自然要鞏固權威。自東漢僧眾出現在中原后,千百年來一直與道家論法爭辯,其中以居士為主的俗家佛徒更是牢牢掌握著很長一段時間的統治權。

直到李唐立國,僧眾方才式微。

長時間世俗的爭鬥,無論是佛是道,都在常世失去了本來潔凈,信徒迷於種種享樂權欲,真正的道與法泯然矣。

唐太宗貞觀元年,玄奘獨身從長安出發,由塞外前往西方佛國尋求真識,歷時十九年。

貞觀十九年的春天,長安城降下瓊花萬朵,帝子由世外人家返京,同時站在飛花中望那十萬琉璃瓦的,還有個相貌與十九年前沒有分毫變化的僧人。

不老之術。

秦皇漢武均羨求的仙術,那兩位尊道之君王最終沒等回自己信賴的方士道士,如今卻被一個僧人帶到自己面前?這莫不是天對自己為帝的肯定?

一時間,滿城禮佛傳經,唐皇連對自己祖宗祠堂里的同族國師都有些怠慢起來……好在李淳風多年修行,已近大道,胸襟開闊不在乎。

當然,小小的不舒服還是有的,他還在肉身修練,神仙也難免嗔痴愛欲苦,何況人世間一個修行者呢。

李淳風冷笑:「貧道是未斟破,但生而為人,還知道為人要斬妖除魔,護百姓黎民安危,為天官須破邪祈福,佑我李氏江山之固。玄奘,你此番舉動又有何深意!」

「護黎民安危,佑江山之固……阿彌陀佛,李道長果然是大唐的國師,悲天憫人,貧僧有禮了。」說罷玄奘真的將禪杖插到一邊地上,雙手合什向李淳風俯身為禮。「今我來時,何倚太阿……道長吟的這詩,貧僧亦心有戚戚焉。我與道長在這一點上,都是一樣的。」

李淳風怒氣漸平,眼前的和尚越發不可捉摸,但是……似乎他明白了一點。「大師的意思是,如果我去阻止這劫難,反而會令江山黎民陷入更大苦楚之中?」

「本座可不管爾等劫難苦楚,攔我者……」

「攔你者死是吧?換個新的詞好不好,聽得都煩了。」小猴緩過氣來,正在雨水中甩毛,聽到拾九娘重複,不耐煩的接腔。

結果眾火自然又是大嘩。

「拾施主不必焦躁,你的來意貧僧也略知一二,此番卻是不能讓你如願。」

「……我沒給過你錢,你不用叫我施主。」

噗!

「阿彌陀佛,施主只是個稱呼,屬於個別人群專屬,並非討錢的。」玄奘甚有耐心慢慢解釋。「拾施主方才唱的歌,應是從某位長者那裡學來的吧。」

「咦你怎麼知道?」這接腔的自然是那些多話的碧火。「最神奇的是,你怎麼知道是長者呢?」

「哇,這話可不能給夫人知道了,被叫成了長者那個人會被抽筋剝皮的!」

「是啊,看你俊俏才提醒你的,以後要注意不可造次。」

它們還是沒有死心嗎?玄奘笑道:「多謝諸位提醒,阿彌陀佛,諸位果然是有善根的,日後必得善報,成善修,習大神通,證阿羅漢果。」

「羅漢果?一種果子嗎?好吃嗎?」

「不知道咧,不過沒有魂魄好吃吧,有道是日吸魂魄兩三縷,日子快活似神仙。」

「哇姐姐好崇拜你,出口成章。」

「哪裡哪裡~~~」

「……………………」玄奘看著包得一點不露的少女,不能控制地想起她黑布覆蓋下的面無表情。「很辛苦吧?」

這沒頭沒腦的話,少女卻聽懂了,難得的,她回了話:「不會。」

「……也是。貧僧多慮了。」

「是母親教我唱的。」

漸漸對這女子的說話方式也習慣了,簡明扼要,而且絕不會被話題帶著走。「此番也是施主的令堂派你來此吧……你只消回去告訴她,萬事皆有緣法,一切……」

話未說完,便被打斷:「不是。」

「不是?」玄奘大奇,他的夢占之法分明……臉上笑容失去,難道?

拾九娘似乎被提到母親便溫馴起來,居然不再說那個[死]字,開始聊天並且有問有答。「是師尊命我來的。」

欲界之間,占夢俱驗,可是此番居然出錯?玄奘深思,除非拾九娘的師尊超出欲界,非肉身凡體。「敢問施主師尊名諱?」

「本座師從地藏王菩薩,六道之中,肉身成佛。」

卻原來……

「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師傅,我為何聽不懂?」小猴子煩躁地看著兩人,雙目赤紅如血。

「萬劫來飛……地獄道、阿修羅道,最後是餓鬼道……阿彌陀佛,徒兒,你快念頌心經壓住心魔。」

李淳風見猴子異像,不禁微詫,這小猴兒雖然自見起便甚是暴燥乖張,可現下紅瞳似血妖氣畢現的樣子?

「就象我與道長擁有神通術,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遠處凶兵圍城,殺戮百姓一般……這世間一切有法有因果,我等神通術能救人卻不可殺人,不然業報將百倍返還。」

「弟子不懂。」

「不懂不懂,殺個把人有什麼大不了的,殺就殺了罷,有什麼了不起的。」

「就是,幫他兵解重修凡胎不好么?」

剛說完那碧火有善根,它們就暴露出邪惡的本質來,道人只是搖頭,看和尚說法。

「因緣果報,六道輪迴。」玄奘雙手緩緩合什,一束琉璃色自他掌緣微微向外散開,隨著雙手合攏,那五色華光漸被收起,「吽!」十指相纏做大手印,周圍金光頓時散去,樹林中一片幽黑,這天竟是越來越黑了。

這幾個人與妖本來置身陣中,耳中卻能聽見諸多聲響,不管是數裡外戰夏州城的殺聲號哭,又或密布交錯異域里的鬼語妖囈,並那風聲雨聲,轟然震耳。但是當僧人雙手印成,剎那間天地一片寂靜,無聲無色無息,目不能視,口不能言!

李淳風只覺得靜中有種奇異的鼓動正由自己四肢百骸緩緩滋生,令他突生煩惡之心……不好,立時驚覺這正是魔障,當下抱元歸一,凝神靜念。

眼前攸然碧光一閃,黑色如幕被劃開,卻是一青綠長鞭在揮舞,鞭如靈蛇縱橫交錯,正是拾九娘。她仍舊整個人罩在披風中,只露出小半截的皓腕手掌如玉堆雪,似有無窮魅力。

李淳風用力一咬舌尖,噴出口血來!此番不知陷入何種境地,居然道心失守,抵禦力大減!

「阿彌陀佛。」玄奘聲音又起,「道兄你看這滿天劫雲,正是人間惡果,天道循環,太歲來報。」

「……太歲?」

「太歲……」小猴低喃。

「正是。貧僧在此等待的,就是那九天魔主、太歲神君。李道兄,且與我一起來迎這太歲吧。」

李淳風五識已復,雨水將他打得濕透,一陣陣寒意直沁心肺。

太歲是何物?

佛門修練之際,總有萬千煩惱來襲,需平卻這些障礙,摒棄紅塵諸般貪慾愛憎苦方能證其果,這所有的障礙煩惱,存於心、存於一切外物因緣,並綜合而成[魔]。

修行之人踏入天道時,經年所修、所棄的種種魔障會在修行達到頂點的那一剎那襲來,道家稱之為[天劫],所應者,正是太歲。

一般的劫數均以天地異象顯示,或天雷,或地火,或暴風冰雪,也有煉心之劫,愛恨情仇,皆是劫難。

佛家最是講因果報應,昔有蓮花色,修行不綴,墜入輪迴。有一世向佛祖發宏願,乞來世容顏,男子不缺。擁如花美貌與良人相愛,這本是一個女子都會翼想的願望,但這位願女轉世的一生卻是凄慘萬分的。

轉世於叉屍羅城的蓮花色果然擁有無雙美貌,成為男人渴求的女子,很早便嫁人生子,幸福無比……然而這只是她劫難的開始,產下一女后蓮花色發現自己的丈夫居然與母親苟合,傷心欲絕之下離家出走;來到至波羅捺城重新嫁作人婦,這一次同樣悲慘,丈夫納新,所娶竟是自己與前夫的女兒;絕望的蓮花色復離家,來到毗舍離城為娼,這時她已是自暴自棄了……但她這一世的悲慘還沒有完結,多年之後,她嫁給了自己為娼時拋棄的兒子,並且這個兒子又娶了當初一併被拋棄的妹妹……人世間[**]至苦莫過於此,如此劫難,有幾個人能夠過?

但是蓮花色終究是度過了這一情劫,最後證阿羅漢果。正因為她所度之劫兇險無比,一念之間,再轉世不過是重受輪迴苦,若是滿心憤恨暴烈之情,人世間便又多了一個[魔]……故,成正果后的造詣也是極高的,蓮花女被稱為佛祖座下弟子[神通第一]。

一般修行之人,無不盼望自己的劫數為天雷地火,至少這些尚有抵禦法門,或倚法器靈丹,或邀摯友相助,驚大過險。不若那煉心之劫實在太苦太慘……

但劫來本無相,非天之力能左右。

是為災,為禍,為難,為劫,為煩惱天……

道家謂之[太歲]。

一人之劫,已經驚心動魄,酷烈不可名,僧人玄奘口中的世間之劫,又將是何等慘狀?

「難道是魔界之主、太歲真君現世,引來這八荒劫雲,要降赤火血河於世間不成?」

在那煩惱天里,正是魔界所在,六道之中,半數歸之……

六道之中?李淳風頓時想起那玄冰洞主、地藏王弟子,難道她此行前來,也是來迎此太歲?不錯,六道里的阿修羅道、餓鬼道、地獄道都屬於魔界,地府之民也以妖物居多……地府派了弟子進入常世,卻是與魔界有何聯繫?

拾九娘將手重籠回披中,那碧玉長鞭嗡一聲散作碧火點點。風帽落下,眉心紅石鮮艷欲滴,燦爛生輝,隱然成法陣護住周身。「和尚,你雖意圖阻本座前行,但本座卻是已到了目的地。」語罷高聲道:「地藏門下弟子拾九娘拜見真君,弟子攜師口訊而來,家師詰問真君--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昔日願今還記得否?」

玄奘微笑,雙手合什也高聲宣道:「阿彌陀佛,弟子玄奘,為世外人家、蓮華尊者傳話予真君--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昔日願今還記得否?」

烏雲重重,隱有雷獸咆哮聲,又有無數心跳脈動在看不見的地方狂躁不休……

那是一種急切的催促,佔據了你整個腦子,握住你的手,迫著你去做什麼!

於是便去做了……

「樹娘你看,是個女兒呢,你快看!」陸無岐雙手全是血污,他急切地說道,將手中托著的嬰兒移到妻子面前,「你快看,長得是不是很像你!以後一定是個美人,會挽著你的手要你陪她去買花鈿、不不,買寶劍挑駿馬,然後學著你教訓來調笑的少年,你說是不是?」

嬰兒全身紅通通的,沾滿濃血,臍帶還連在母親剖開的肚子里,她閉著眼睛,不哭也不叫,兩個小拳頭縮在身前……冰冷雨水濺到孩子身上,似不知道寒冷般動都不動。撐傘老僕嗚咽出聲--這個小姐,才七個月大,又不是正常生下來的,這般孱弱瘦小,怕是難以養大……

香樹的眼睛在孩子移到面前時突然睜大,她臉上煥發光彩,嘴角勾起笑。但也不過是幾息的時間,隨即斂起雙目,最後完全地閉上了……一行淚緩緩滴落。

轟隆!

劇響聲中,嬰兒身子扭動起來,突然吐出口中穢物,哇一聲大哭!

天空驟然放晴,大雨傾刻無蹤,陽光從厚重烏雲中迸射而出,燦爛耀眼。

而那嬰兒也睜開了眼睛,看著這陌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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