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風雷變，為誰立軒窗

這一世的身體，延續了波斯火神一脈，而且如此年輕…根本還沒來得及去學習，最重要的是沒機會研習。

波斯王家一脈，與中土王道劍宗千年傳承不同，只有完全奉獻給阿胡拉.瑪茲達的神官祭才能夠有機會閱讀古經，從中學習與神溝通的能力。而菲魯茲是作為帝王教育長大的，他的任務與神官不同。

帝王負責開疆拓土，祭祀們則是請求火神的加護。一個提供子民的物質，一個教化子民的精神領域。

這個身體居然沒有一點法力凝聚的跡象！

當然沒有，我從小學的是騎射殺敵。

那些我也早就會了，真是廢物，蠻夷之邦，連學習都如此無用，怪不得被人逼得逃離故土。

哼，你學了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樣被李家斬於星樓之上……

……少年重重嘆了口氣，當年若不是為了…他又怎麼會輕易被殺死。不過，還好，他總算是將她的魂魄保存得好好的，然後在輪迴之中，靠著這千絲萬縷的牽引找到了她。

眼見少女一臉期待，菲魯茲點頭道：「我是會一些，不過現在卻是不能施給你看，但你要是想學，我可以教你。」

所幸他以前逆天地之法，將自己的心魂與蘭陵相纏藏在輪迴之中，所以過往大部分記憶猶在……可惜仍是不全，所以現在才會自己跟自己吵個不停。

但那些記憶也足夠了，正好這個身體資質不錯，只是一切均要重頭來過。

花笑聽到他的話眼睛亮了一下，但馬上又黯然，搖頭道：「不用了，我不能學，我只是想知道那些事情罷了。」婆婆雖說她可以離開村子去外面遊玩，卻不知道這身體現在能不能修練術法。

只是非常想知道關於法術、仙人的事情罷了。

可是心底有個聲音在叫著：要修行，一定要修行，你一定要修行，不然的話……

不然的話……

「小花？」菲魯茲手在女孩子面前搖了下，花笑忽然失神起來，讓少年有些不安。「你怎麼了？」

「啊？我沒事，可能是剛醒來還有些暈，我睡了這麼多天么。對啦對啦，你快說那些故事給我聽吧~~」拿出以往對付說書先生的口氣，少女嬌憨地搖著菲魯茲的手。

轟隆隆隆－－－－窗外炸起一串驚雷，雨珠亂糝濺到了身上，也有些落到了女孩臉上。菲魯茲眉微皺，伸手便要將窗合起。

「不要，」花笑攔住他，目光迷離，她轉頭看著窗外暴雨，似是喃喃自語：「今天這雷怎麼這麼近呢？」

心中一動，菲魯茲放下手，天上又是雷聲滾滾，天色更暗了，襯得遊走龍蛇雪亮刺目。「被冷雨淋到可是會病的。」

「啊，」花笑猛然醒悟。「對了，你內傷是好了，可身體還很弱吧，我都忘了別人跟我不一樣……快關上窗子吧。」

「不，我沒什麼，我挺喜歡下雨打雷的日子的……你說你跟什麼不一樣？」

「你也喜歡嗎？」少女的聲音又歡快起來了，「但是，你的身體？」

「說了沒事了，我可不會騙你的。你說也，你喜歡這種日子啊？真奇怪，一般的女孩子都會害怕吧？」

你在想什麼，想她會象其他女子一般因為怕得縮進你懷中嗎？

呵呵，難道你不期待嗎？

唔……

花笑用力點頭：「真不知道有什麼可怕的呢？你聽這雷聲，就象有人在擂鼓一樣，還有那些閃電，不覺得它們看起來很好看嗎？就象很多很多白龍在雲中鑽動般好看。」

就象龍一般好看。

皇帝被稱為真龍天子，所以我們是龍的孩子，那哥哥好看么？

嗯，好看！

好吧，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以後我都陪你到這麼高來看龍，不過切不可讓其他人知道了。

我不說，只有我和哥哥知道。

過往的記憶潮湧而上，菲魯茲也失神了。

她還記得，她沒有忘記，她還記得不是嗎？

是，她不會變的……自醒來后看見那陌生目光產生的悵然心痛一掃而空，菲魯茲大笑起來。

蒼天。

笑聲傳至隔壁房中，栗娘一揮袖：「這小子竟然嘲笑小花么，看我去教訓他！」

執芳笑道：「栗娘你做什麼，人家兩個小傢伙正開心別去殺風景了。小花難得見到個外面的，便讓他們……」

「執芳。」栗娘面孔板了起來，「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小花年紀這般小，我是擔心她被人騙了。」

「唉呀呀呀，別瞎緊張了，女兒村中男子罕見，可不代表小姑娘們見了男人就成笨蛋了，若是想佔便宜，光是蘿初滿袖那些小東西們一人一拳，都可以叫他們後悔自己到這世上來。」

「事後補救有什麼用，傷終究是落下了，我不想看小花笑以後難過。」

「栗娘你這性子，往好點的地方想么，說來那小子長得不錯，身份也不低，誰占誰便宜誰讓誰難過還很難說呢。」

「你、你你……」栗娘有些接不上話了，雖然大家都是師從孫婆婆修習道法，可是所學又皆有不同，眼前的這一個，在[奼女術]有極高造詣，男子在她眼中，就跟玩物一般。「你給我莊重些！」

「哎呀呀呀，男女大欲，水**融，陰陽交濟，天人合一也。我哪裡不莊重了？小栗娘，你還沒有試過這其中妙處，所以才總是腎火上浮啊，且讓姐姐教導你一番，保證以後你專門修身養性，得證大道！」

栗娘氣得說不出話來，竹椅上孫婆婆一副沒事樣，端著茶笑吟吟地看她們爭吵；執芳一臉好為人師的樣子，只要她接個話頭只怕又是引來浮言浪語大堆……有火沒處發，看到青蕪端著食盤進來，當即大叫道：「小花，睡了三天不餓么，快和那小子出來吃飯！」

青蕪愕然：「栗大娘，我忘了還有一個男的在隔壁。」

「那就再去煮一份。」

對少年的大笑不知所措，花笑正沮喪，跺了跺腳，正要嬌嗔，就聽到外面的喚聲。「呀是栗大娘，她在生氣了，我們要快點出去。」吐吐舌，栗大娘平素很疼自己，但也是個嚴厲的人，她扯著少年的手，「等吃完了你再說吧。」

菲魯茲點點頭，伸手關上了窗。

又是一連串的驚雷滾滾直落。

窗子合起的瞬間，一棵樹被閃電打到，燒了起來。

但是此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在那電光火石之中，一個淡淡的影子站在暴雨下，目光複雜地看著關上的窗子，「小九……」

嘆聲掩沒在嘩嘩雨聲中。

又是一道電光降下，這次卻沒砸到任何東西，「何必呢，既然捨不得便去將她帶走不好么？」

「不行，她前世便是與我牽扯太過，所以才受到這無盡重生之苦，我不能再重蹈覆轍。我，只要她現在平平安安就好。」

「但是你這個樣子，我很擔心啊老友，天天看你這麼小心翼翼的，不覺得苦嗎？」

「苦？」聲音低低的，似在自語，「不會苦的，不會比當初更苦……只要她好好的，我便…滿足了。不過剛才那小子是怎麼回事？」

「你問我我怎知？我又不象你天天守在雲上偷看，我很忙的，我是有工作的人，喂，老友你知道不知道，你現在的表情很不對勁啊。」

對方慘然笑道：「我早就不對勁了……你以為這情劫好度么，你不用管我。」

「要能真不管倒好了，我看你遲早要憋壞……到時候發起瘋來我不好向其他人交待。畢竟這東海一帶是我在管理，你會連累我的。」

「……你講了很多年了，累不累？」

「不累，我還有很多要說的呢……明明是在南海的，為什麼要扔到東海邊上來啊？你知道不知道，我一面要行雲布雨一面又要控制溫差很累人的？那個小丫頭真以為自己天賦異稟水火不侵嗎？這女兒村的宗主與那世外仙家菩提祖師有扯不清道不明的關係，我也要忌憚三分，告訴你，我乃有家有室的男子，和你這連個固定洞府都沒有的不一樣，誰找上門來我都得接待，你今天打壞了她家的樹，明天我定會收到索要賠償的信！」

「行了行了，我知道我知道，」最先出現的男子十分不耐，這不是將自己當成倒苦水的嗎？「明天我就去找個洞府，你叫她把賠償信拿給我行了吧？」

「滄海！」有家有室的男子咆哮。「你當我是什麼人？你以為我窮到賠不起一株樹么？」

東海百姓抬頭：「雷公又在發威了。」

「不如把土地叫出來問問。」

「是個好主意，不過你要問他什麼？是那女孩子身邊男人的事，還是洞府的事情？」

土地早就在一邊頭痛了……「兩位上仙，你們想知道什麼？對了，雖然上仙貴為東海之主，海中珍寶無數，但是那株樹卻是昆崙山上鳳凰曾棲過的火木，你看它這火燒得多麼高，所以絕非次貨……小神想，便是上仙恐怕也很難弄到吧？」

東海之主把頭髮一甩，斜睨著土地神，哼道：「小看我？」

「不敢。」

屋外人在討論賠付問題，屋裡也不平靜。

菲魯茲這頓飯吃得非常心驚。

少年自那天昏迷著被拖進木屋中，便一直處於不能動彈狀態，忽然間的靈識離體，人也由木屋主室移到了偏廳。醒來后便是過了三天，現在才有空周圍的人事物……

全是女子，對了，那天昏過去前自己是被一群女子給包圍了，她們說過什麼話沒有？

自中洲更往東去，過東海，名東勝神洲。有一宗派門人皆女子……難道這就是女兒村？

難道？根本就是啊，那天那個眼神兇巴巴的女人自報過家門了。

不要吵，她報家門的時候你還沒有想起我來，你以為這樣一個腦袋裡兩個想法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嗎？

蠢物！你不就是我嗎？

眼神兇巴巴的女人挑眉：「小子，你發什麼呆，不滿意這些飯菜嗎？這可都是非常新鮮的，剛從園中采來。」

「呃，不是。」菲魯茲回神，對著面前精緻的瓷碗糾結。

白玉盅，瑪瑙盤，象牙銀筷翡翠壺，無一不精緻，無一不奢華－－他前生今世都在富貴帝王家，也是見慣了的……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如此反差巨大呢？

玉盅里是一粒粒的米食，騰騰冒著熱氣，但為何湯汁會是碧綠的？而且上面浮著的細細的、白白的、長長的……好象還在一動一動的是什麼？目光游移，一邊的朱紅盤上，瓣瓣蓮花鋪底，上面堆著色彩極為豐富的菜蔬，鮮艷欲滴－－洗乾淨的生葉片被切得細細的混在一起，晶瑩的水珠還在滴落……果然是欲滴。

這桌上的飯菜很新鮮，色澤也非常漂亮，但看起來就是不可口……

另一邊，一女子宮裝高髻，廣袖長裾，眉心點著一粒珊瑚珠子，眼角微挑，水光緻緻，她笑得妖嬈：「真稀奇，公子雅音說得不錯，一點聽不出是波斯人呢。」

「哦，難道這位姑娘以為朕…我是波斯人，所以特別用這些有趣的東西來招待嗎？」

「姑娘？嘻嘻，嘻嘻嘻~~」執芳笑得花枝亂顫，「小公子誤會了，我可沒有指你是蠻夷的意思，這些菜很平常的，你看小花不是老實吃了么。」

旁邊的小姑娘秀秀氣氣的，將那些生菜拌到粥中，一口一口吃下。

「這綠的是海玉髓，只有暴雨天中龍王爺出巡后，大浪將其打到岸上，漁民再從沙里淘來收藏，食之有延年益壽之效，一個小國通常一年貢給國主的也不過數斤而已。還有那白色的蟲子猶其珍貴，是生在九葉芝靈根下的，生血活肌補氣，歷來都做續命之用，再來這個盤中……」

栗娘不客氣道：「說這麼多做什麼，不吃便算了！你以為自己內外傷好得這麼快靠的是什麼？這些東西，若不是女兒村中，便是一般的皇宮寶庫也不見得收齊，本來便是專門為小花準備的，小子，愛吃不吃。」

菲魯茲汗了一下，他自昏迷中醒來發現自己身上內傷全愈，本以為是靈識在輪迴中開啟了術法，受到那影響連帶著身體才自動好了，卻原來……是這幾天毫不意識地一直被餵食了這種大補之物啊。

栗娘與執芳兩人將菲魯茲上看下看，眼神各異。

頭角崢嶸、貴氣籍蘊，雖然還只是個少年，卻沒一點青澀之態，剛才小花扯著他的手臂出來時，隱然龍行虎步……厲厲風雷之色相隨，那是屬於絕對的自信與霸氣。

帝王之相。

那幾個波斯人說這是他們的王子，但一個這樣的小鬼居然會有這種氣勢？

孫婆婆眼睛黑漆漆的，看出不什麼情緒，只是揚著嘴角讓小孩子們坐下用飯。其餘一干弟子多日疲憊，花笑醒來令她們放了個心，但婆婆卻什麼也不說，這些疑惑不解開，實在是不放心……所以她們全借口大雨，留在屋中明張目膽地觀察著少年。

菲魯茲看到孫婆婆也是愣了一下，卻不是為那白髮童顏的美貌，他貴為王子宗室，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便是天上飛仙也…雖然現在的身體沒有一點術法基礎，但前世眼光仍在，一眼可以看出孫婆婆不似凡人。

四周的女子修為均不弱，即使是前世自己功力最巔峰的時候也不能與之相比，這白髮女子則更加深不可測，是將證大道的修真者嗎？

他是波斯薩珊的王子，一覺睡醒后又想起自己前世的帝王身份，連帶著將前世的深沉酷厲也記了起來。若是以前，有人在他面前無禮，立時便是抄家滅族的罪，但此時，面對栗娘的質疑詰問，他心下是恚怒，面上卻不動聲色。

隱忍也是他的性格之一。

這些女人並非是他現在能夠招惹起的，何況小花又是這裡的弟子……忍著噁心，菲魯茲舉箸而食。

「根骨倒是極好，但是沒有一點法力的樣子，他到底是如何突破土地公公的陣法闖入村的呢？」眾弟子怎麼打量少年也找不到答案。

「那個瓶妖實在太弱了，我不相信憑那個球就能夠做到帶人移到女兒村。」

「對了，那個球呢？」

四周女子們的竊竊私語傳入耳中，菲魯茲聽得一清二楚，頓時想起自己的守護精靈，那個巴姆拉老師用靈魂換取契約，召喚出來保護他的傳說魔神。

「請問……」

孫婆婆笑眯眯：「你可是要問這個？」她手腕一轉，翻起的掌中扣著一粒白玉棋子，輕捻那棋子，淡藍煙霧緩緩冒出來－－小魔神伊丁瑪斯拉的身影凝成。

「哦，怪不得這三天一直沒看到，原來那天是跑到婆婆那去了，便是你去將婆婆找來的么？哎，可憐的孩子又變得更小了，」執芳掩口嬌呼，三天前放出來的時候還有人拳頭大小呢，現在就只有麻雀蛋一般。「傻孩子，你雖然聰明的知道婆婆是村中最厲害的，卻不知道若要叫只需土地公公傳花草輕風去便行了，早跟你說了這裡有術法限制，看看你把自己耗得這麼虛弱。」

菲魯茲卻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守護精靈這種樣子，不禁呆然……當日，便是靠這種東西帶著一行人逃到東海？

伊丁瑪斯拉因為小，於是越發的渾圓，那扎在頭頂的辮子卻有些垂下，顯得沒精打採的，彷彿放過了幾夜的菜蔬。「主人……」他飄到菲魯茲身前，「我的瓶子，快把瓶子找給我。」

「……」

一邊的女子又在低語：「他為何要那個瓶子？又不是瓶妖，必需仰賴本體而活。不是說魔神們是被封進瓶中么？所以總是誘騙得到瓶子的人打開蓋子好放他們出來……」

「可能那瓶子里藏有他的家當。」

「你們故意的吧！」伊丁瑪斯拉氣得半死，他現在終於知道這些魔女的真面目了，可又不敢得罪她們。「明明知道我們這些被封印的魔神在找回自己的力量之前，不得不倚靠封印上的保護魔法停駐……啊，人！」

瓶中精靈後知後覺，半虛化的身體一跳……就是一飄老高，小米粒般的手指著花笑：「你是人，卻和她們在一起，難道她們不是魔女嗎？」

「什麼是魔女啊？」花笑好奇地放下碗，問道。

「魔女就是一種心眼很壞、氣勢很強、行為古怪、令人望之生畏的女人！」

一個玉杯從天而降，啪一聲將不小心說出真心話的豆丁魔神扣住，女人的表情很惡魔，執芳尖尖的手指在杯外來回刮：「心眼很壞、氣勢很強、行為古怪、令人望之生畏？」

杯內發出悶而尖利的慘叫……

的確是。

菲魯茲更決定了自己的態度要謙恭些。

女人並不可怕，法術精深的女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行事跋扈乖張的女人。

這些女子似乎並不在意什麼與身份相符的氣質，修真者的大度風範全無蹤影，左邊這個美艷妖嬈的從骨子裡透出煙視媚行的味道；右邊那個更是凶眉怒目，一副隨時找人吵架的神情……還有邊上的圍觀者。

這種如坐針氈的感覺為什麼如此怪異？似乎……似乎更象是一群丈母娘在評倒插門的女婿？

屋外雷雨陣陣，屋中氣氛詭譎，惟有花笑毫不在意的用飯，不過少年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當小姑娘看到魔神時，眼睛頓時變得亮晶晶的，靈動活潑－－她看起來很喜歡。

伊丁瑪斯拉在恐怖的聲波攻擊中化成煙霧逃了出來，鬍子都氣歪了。

「太過份了！你們，你們不要看不起魔神！」

「哦……」幾個女子的合音。「難道你還有什麼本事嗎？」

十足的看不起口氣。

本來大家在聽了孫婆婆說的西域奇聞后，都頗為期待，沒想到傳說中的魔神居然是如同玩具般的一個球，還越來越弱，不禁大為失望。

「可惡！」魔神的身體膨脹了起來。「我要給你們這些污辱魔神的人類點顏色看看！」

轟隆隆隆……

「雷聲真大。」

「是啊，他剛才喊什麼？」

「沒聽清，你剛才說什麼了？」

「……氣死我了！」

菲魯茲以手撫額，有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