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皎厭離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又撒不出謊,慌慌張張地開溜了。
阮眠掉頭去問十一。
十一獅子大開口:「五功德。」
阮眠:「可以。」
十一:「????你認真的嗎?」
魔域的秘辛它打包賣三功德,她摳摳索索到現在沒肯買。小鮫一個小秘密五功德,她眼皮不眨就掏了?
阮眠把功德付了:「當然認真,說吧。」
十一:「……」
它無語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開口:「風荷建造阿離宮的時候,為了保證夏荷院和各處花園林水榭池中常有活水,特地從千明河畔挖了一條引水的暗渠。夏荷院的渠道口就在假山那邊。」
阮眠會意往蓮池末端的假山看去,暗渠隱蔽,她在這住了幾日了,竟都不曾發覺過。
十一接著道:「但是魔域太過乾旱,連千明河都經常乾涸,這引水渠多數時候派不上什麼用場。可前陣子魔域陰雨連綿了好幾日,直到昨天才放晴,引水渠的水漲起來,千明河中的小魚小蝦們便順流湧入了阿離宮。」
阮眠不解地眨眨眼:「?」
十一道:「鮫人有能與水中生物溝通的能力。千明河的暗渠遍布整個阿離宮,乃至整個離城,他便有無數雙耳目,可以代為監測收集消息。」
阮眠聽及此,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難怪……」
若不是有這樣的能力,憑藉他不懂遮掩、無法區分謊言的純真天性,又怎麼能成功的毒殺了風荷?
十一看她沉默不語,以為她是後悔了,忍不住笑道:「怎麼樣,買虧了吧。我之前讓你買大禮包你不肯,現在……」
「怎麼會虧?」阮眠支著下巴,若有所思,「正好我不知道怎麼攻略小鮫呢,這情報多有價值啊。」
她看那鎖鏈不順眼很久了,必得給他拆了。
十一:「?」
你又想做什麼?
……
宮后苑。
阮眠隨手往淺池中撒了一把魚食,引來無數錦鯉爭搶。
未久,一人在魔侍的簇擁之下來稟:「梅安公子今日就要動身回東城了。望您在午時之前,將鮫人送還給他,讓他隨行帶走。」
阮眠不緊不慢地撒食,恍若未聞:「……」
那人便跪下來,恭恭敬敬再請了一遍。
阮眠瞥眼他身上絳紫色的衣袍,領口袖沿皆有刺繡,這身行頭在魔侍中算是最好的一等了:「你是跟著安小公子從東城來的大掌事?」
那人應是,模樣恭順,語調卻並不謙卑:「還請魔主行個方便。」
馬堯沉著臉,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
阮眠抬手攔了攔,對梅安家的大管事道:「方便不了。那小鮫如今是我的心肝肉,一日都難相離。梅城主是最懂風花雪月之人,當知有些東西實非人理智所能控制的,還望他能體諒一二。我今日失約,來日必定登門賠罪。」
說罷,揮了揮手:「回去同你那安小公子道,好走不送。」
魚兒們看著岸邊上的人,吃驚地吐了個泡泡。
大掌事被她這樣堂而皇之毀約的言辭氣得臉都青了,張口欲辯,卻被馬堯提劍攔住:「你這邊請。」
大掌事:「……」
他憤憤甩袖離去。實在不能理解,這風荷是被鮫人下降頭了嗎?
當年送鮫人的事,明明是她自己提出來的。
因她資歷不足,又覬覦魔主之位,便供奉以美貌女子和鮫人來討好東城城主,這才得了他的支持,坐穩了位置。
如今她修為被廢,地位岌岌可危,最是低谷的時期竟然還敢給安小公子甩臉子,拒絕供奉?
風氏在外頭有幾分薄面不假,可這魔域中,那些個真正的魔頭煞星要不要看人面子,看幾分面子都要論心情。心情不好,天王老子也敢殺一殺,她一廢人敢在這作妖?
真是不怕死!
還連累了他!
……
大掌事憋著一肚子腹誹走了。
馬堯擔憂地上前,「主上,這事是不是……」
阮眠將剩下的魚食都倒進了池中:「我這個魔主之位干不長了,犯不著還上趕著去巴結他們。」
「……」
馬堯蹙眉凝神望著她好半晌:「您同之前不一樣了。」
風荷魔主對權利的追求近乎狂熱,不像眼前人,似乎無欲無求,又似乎全然讓人捉摸不透。
阮眠道:「我渡劫失敗,深受挫折,心境自然會有所改變。」
馬堯:「可如此拒絕東城城主,勢必會引發對方的不滿和報復。就為了一個鮫人?您——」
「你還記得你為何要效忠於我吧?」
阮眠一如過去的風荷一般,強勢地截斷了他的話,坐在岸邊的歇腳石上涼涼回望他,「只有九年你就能熬出頭了,不要操不該操的心,安分守己地做我的刀,就夠了。」
馬堯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單膝跪地:「是。」
「我始終是相信你的忠心的。」
阮眠拍了拍手中的殘渣,隨口喃喃般道:「你可不要和風銀長老一樣,讓我心寒啊。」
馬堯眼珠子動了動,試探地望一眼阮眠的神色,見到她臉上明顯的憎惡,心中便有了譜。
看來他之前的猜想沒錯,風銀背地裡不幹凈,和東城的人勾搭上了,還口無遮掩地將魔主的秘密給賣了出去。他雖是魔主的族親,卻屢次三番地觸碰到了魔主的底線,已然讓魔主心生厭惡。
不過這一切都與他沒有關係。
馬堯將頭埋低,只想如魔主所言,做一把安分守己的刀,依令而動。
……
河水潺潺,伴隨著梅安啟程回東城的車隊,一路流淌遠去。
路上梅安又發脾氣地打碎了一整套昂貴的茶具,破碎的瓷片丟進路邊的小河中,割傷了湖中銀魚的背脊,氣得它喋喋不休,重複不止地抱怨了大半個晚上。
皎厭離聽得恍惚,忍不住一遍遍地確認:「他真的走了?」
「那可不,我親眼看見的!他那個手下,一點分寸都沒有,一兜子碎瓷片直往我頭上扔哇,唉喲,把我的背鰭……」
後頭的聲音自動被他屏蔽掉,因為魔主回院了。
她進院之前還是「老子天下第一」睥睨天下的傲然高冷模樣,一進屋臉便苦了起來。
布了張矮几,默不作聲地坐在蓮池邊的階梯上喝起悶酒來。
「?」
皎厭離不知她為何如此沮喪。
今個兒她趕走梅安之後,除了多找魔侍們排練了一場晚間操,並沒有其他的行程。
她趕人走的時候分明氣勢凜然,囂張得厲害,為何又突然不好了呢?
皎厭離茫然抬眸,正好與庭中借酒澆愁的人撞上視線。
四目相對。
阮眠輕嘆著道:「小鮫,做魔主可真不容易啊。」
皎厭離:「?」
「你不知道,我這兩日可是徹徹底底地將梅安給得罪了。但沒法子,我總不能真將你交出去,又實在懶得和他虛與委蛇,所以一不休二不休地把人氣走了……」阮眠蔫耷耷地自述著,「可我現在後怕的很,你說東城城主要是發起瘋來,我會不會被殺啊?」
皎厭離傻眼了:「你、你光說狠話,沒有後手的嗎?」
「我有什麼後手啊?」阮眠一攤手,輕描淡寫道,「七品藥師?他跟我也不是一條心啊。我上次叫他幫我救人,他挑精選肥的只肯救一個,讓我一個廢人自己動手給兩個小的療傷,幾天沒合眼。他對魔主啊,那就是完成任務……我要是被暗殺了,他又不會擔責任,怎麼會在乎?」
皎厭離:「!!!」
阮眠從未在他跟前示弱過,言行舉止更是叫人捉摸不定,不曉得她目的為何。
皎厭離先前對她說的話始終半信半疑,一心只怕她,戒備她,從未沒有設身處地地想:若她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她被硬推上這個位置,又良心未泯地想要頂住風險救一救身邊之人,境況該會有多麼險惡?
而今日他親耳聽銀魚們轉述,魔主切切實實為了他,趕走了梅安小公子……
一旦被套入這個思維,皎厭離再坐不住了,尤其她還是為自己得罪的東城城主,陷入了一場殺局。
急得無意識地在池子里直轉圈。
阮眠看那水紋,就知道他心裡亂了。
憂傷地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臉,害怕自己演戲天賦不行,會笑場。
繼續嘆息著道,「這魔主做的我真的是好累,人前裝著不能示弱,背後沒一個待我是真心的,先前做孤魂野鬼的時候也沒這樣難受。眼下我能掏心掏肺說上一句真話的,也就是你了。所以做出這個決定,我不後悔。」
她深吸一口氣,屏住笑,凝出堅定的目光。
方撒開捂眼的手,去看他:「你放心,我對你說的話一定會兌現的。我縱然是會被東城城主報復而死,也會先拉上風銀做墊背,給你報仇!這樣一來,我不枉費我重生一場了。」
嘩啦——
池面的月牙兒破碎開來,星光四溢,又盈盈然匯聚在他清澈的眸底。
皎厭離破水而出,輕盈的月華流轉在濕漉烏黑的長發之上,沾濕了他卷翹濃密的睫毛。
月下的海妖,膚白剔透,美得幾乎不真實。
眸光也像是剛從雲端墜下來的謫仙,乾淨得不染凡塵。
焦急地將她望著,小聲:「不要,我不想讓你死。」
阮眠:「……」
她良心震動,險些演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