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阮眠離池邊坐得近,湖面的泠泠波光晃得她微微恍惚。
除了那讓人自愧的真純,更為那攝魂的美貌震撼。
好半晌才找回了初衷,放緩語氣到:「別擔心,我們眼下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算是為了你,我也不會輕易言棄的。」
小鮫不想她一個人承擔一切,主動問:「我能做點什麼嗎?」
十一忍不住:「求你別把自己洗得太白了,免得以後翻車。」
阮眠無動於衷。
繼續扮演著一心救小鮫於水火的救贖者人設,沉吟片刻道:「其實你若有自保之力,這事兒便好辦得多。我只消安排一下,讓你在隨安小公子回東城的路上『不慎』掙脫牢籠,流入大海,梅若成便怪罪不到我頭上,且也不怕他會大動干戈地在海里獵捕你。」
小鮫眼神晃動了一下,垂下眸,居然主動道歉:「對不起。」
是他拖後腿了。
阮眠清了下嗓子,以掩飾良心作痛的感覺:「倒也不必道歉。我聽說過你的身世,你鮫人一族的傳承已斷,這怪不到你身上……」
她掏出了馮成文給她從風氏帶過來的天階法決:「風荷害了你族人,我雖並非她本尊,但既然用了她的身體,便始終覺著對你有所虧欠。這本法決來源於風氏,是為他們嫡系才能使用的天階法決。天階法決何等貴重不必我說,你也應該知道吧?咳,要小心一點,別弄丟了。」
「!!!」
皎厭離出離地震驚了,「給我?」
阮眠點頭,給法決上加了一個避水咒,遞給他:「權當是我代替風荷與風氏,給你的賠罪了。」
阮眠其實也猶豫過。
縱使是她自己有《功德》用不上,還可以留著給二狗他們。又或者萬一以後她能有個子孫後代什麼的,兩本天階法決做傳家寶,多氣派!還能給後代多留一分選擇。
但這終究是風氏的東西,她借著風荷的名頭占著好處,對被滅族的小鮫的愧疚自然也跟著深了一分。
給了他,她心裡能鬆快一些,像是成全了這段因果。
再加上今日這個氣氛都已經烘托到這裡了,她演著演著,有點入戲過深,只想對他好點兒。
心中滴血地溫柔道:「只不過這玄鐵鏈鎖住了你的筋骨,封印住了你的經脈,讓你無法修行,你看,要不然咱們還是給它去掉?」
……
天邊拂過一抹殘雲。
皎潔的月藏在雲間,無端被烘托地面目詭譎起來。
天階法決的黑色封頁在晦暗的光線下,顯出一份難以言喻的森冷,既然人畏懼,又有著蠱惑人心的力量。
皎厭離看著那捲法決良久,最終伸手,捏住了封皮一角:「好。」
輕輕一拉,竟然沒有拉動。
阮眠在指尖上用了些力道,沒有撒手。
將他臉上的情緒盡收眼底,故意道:「這次不怕我圖窮匕見了?」
「怕。」
皎厭離仰著臉道,「一份天階法決的賠禮,對風荷來說,遠遠不夠。對阮眠來說,又過重了,我想不到你會給我這份法決的緣由。這世上沒有白來的善意,越是免費,越是昂貴,可我做好了承擔後果的準備。無論你要什麼,我想修行,靠自己復仇,寧願以生命為代價,又有什麼後果是承擔不起的呢?」
阮眠還是第一次聽他對自己說這麼長的一段話。
不想他有著好似涉世未深的純善,卻並不懵懂天真,心裡自有明鏡。
輕輕:「儘管放心好了,所謂的代價你早就給過了。」
皎厭離:「?」
阮眠沒打算給他細細解釋。
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小鮫,掏出早已準備好的虎鉗,上下比劃起來:「來,先不說那個,你把法決收好,咱們怎麼剪鏈子啊?」
皎厭離默默,默默用法決擋住了她過於炙熱黏在他胸前的視線:「……不知道,沒剪過。」
過了一會兒又道:「一定是得你來取嗎?」
……
阮眠默不作聲地給敞開上衣,露出香肩的小鮫一塊大些的鮫綃帕子,讓他能遮著點,皎厭離這才肯配合她剪鏈子。
她一邊比劃,一邊道:「我前幾日見過,阿離宮的水牢里都是你這樣被鎖鏈扣住的犯人。那些魔將去除鏈條手法極其粗暴了,不是弄斷鏈條,而是弄斷鎖骨。幾劍砸在人身上,敲斷了骨頭,生生將鏈條從人體內挖出來!那場面……我雖是新手,修為不濟,慢了些,但你指定是不想別人來的吧?」
皎厭離似乎還有類似的記憶,附和著道:「這是魔主要求的,省得弄壞刑具。」
阮眠啞口無言。
她還想唬一唬他,沒想到他是見慣風浪的人了。
就是到底年紀小,還有點害羞。露了個肩便一直低著腦袋,羞於見人。
阮眠只得嘀嘀咕咕地緩解尷尬的氣氛:「那魔主可真不是個東西。我從前聽她的傳聞,只以為都給人添油加醋了幾百回才能如此驚人,不料她真可以如此惡毒。唉,你保持著身體,別動~」
小鮫浮在水裡,隨著水波總會有輕微的動靜,讓她大張的老虎鉗鉗口顫抖著,不敢下力。
鎖鏈本就是嵌扣在他鎖骨上的,腐壞的皮肉粘連在一起,老虎鉗靠著鎖鏈略一使力,周邊便溢出猩紅來。
她怕他痛起來會失控咬她一口。
她現在可受不住那個。
皎厭離看她緊張得一頭汗,左右捯飭了好半晌,又是將滿庭院的燈全點起來,又是甩甩髮麻手臂的,至今沒剪下去第一,不由道:「要不然,我自己來吧?」
阮眠:「……」
她感覺自尊心有點受挫了,梗著脖子,「你自己怎麼順手?拐都拐不過來。你在水裡總是動,我怕夾著你……你,你躺岸上來吧?」
……
風金聽聞魔主拒不交鮫人,還趕走了梅安公子的消息后,嚇得連夜從南城趕回了阿離宮。
在主殿請了半天,裡頭未見魔主,而是哆哆嗦嗦滾出來兩個衣裳還沒穿好的魔侍,跪在地上回道:「稟金長老,魔主已經有一段時日未到主殿就寢了,奴……」
「主子人呢?」
「在夏荷院,陪鮫人呢。還特吩咐過,說鮫人對聲音敏感,不喜殺伐血腥之氣,不讓咱們魔侍靠近那邊……」
風金聽著只覺荒謬:「主上自從出關之後,一直專寵鮫人?」
「寵!寵壞了!好像還抬了兩朵血芙蓉進院子,和他一起享用呢。」
風金蹙起眉,風荷是個怎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
她這樣的出身,什麼樣的男人沒見過,可她好像對男人沒什麼興趣。
魔主夏荷院藏鮫,與其說是為了男女之情,風金覺得她更有可能是對鮫人別有所圖。
只是她不是都答應了安穩閉關,不參合這些污糟事了嗎?
還有,她到底在圖謀什麼?
……
風金憂心如焚地來到了夏荷院,心中計較著這次無論如何,他都要將事情稟告主家,讓主家著一強勢族老過來管管。
剛欲敲門,便聽到院子裡頭不高不低地聲兒。
「疼嗎?」
「嘶……嗯~有點~」
「我這樣不好動,你起來點。」
「唔~」
風金:「?」
他伸出的手僵在了空中。
半晌,面色鐵青地縮了回來。
這讓他怎麼進去問話!
……
阮眠和小鮫換了幾種姿勢,終於找到了個最安穩的。
即讓他靠坐在涼亭立柱上借力,阮眠站在台階上先將環扣在他鎖骨上的玄鐵上下都剪出一個口子,先卸了負重。然後蹲在他身邊,小鉗子將裡頭剩餘的鎖鏈夾出來。
陷在肉里的鎖扣是曲形的,要不停地變換著方向取,不然會被他的骨頭卡住。
一套流程走下來,阮眠累得氣喘吁吁。
殺人只需一刀,而想救一人,卻難了太多,勞心勞神的細緻活。
旁邊接受治療的小鮫瞧著狀態反倒比她還要好些,傷口還未完全止血,卻已經先忍不住活動起肩膀來。臉色雖然因為失血而蒼白,神情卻好,眼底眉梢是藏不住的欣喜。
最關鍵的那一張捂胸口的帕子,被血浸透了,都沒有放下來,事後以最快地速度攏好了上衣。
阮眠:也是原則性很強的鮫了。
且遠比想象中的耐造。
她還以為他痛起來會撲騰,或者掉小珍珠,但都沒有。她問他疼不疼,他就哼兩聲,表示疼。其餘時間就乖乖低著頭看她操作,好像她操作的不是他一樣。
就,看上去嬌,骨子裡又悍得很。
……
阮眠收拾好不知不覺用了一地的道具:「你這傷口還是不能沾水吧?」
小鮫說沒事,「我近來體質好多了。而且要是離了水,尾巴會幹。」
尾調明顯歡快。
阮眠因這話多看了他一眼。
服藥清理掉「血毒」之後,小鮫的鱗片明顯不像從前那般薄弱、似乎一碰就能掉的樣子,光澤瑩潤幽亮,邊沿鋒利,拿幾片當裝飾品都綽綽有餘了。
阮眠想著下次給他換水的時候,讓沙姜明多撿點新鱗片。開口道:「可以在浴桶里先待一晚上,至少等你的傷口結痂。」
皎厭離看了一眼池子那頭的浴桶。
蓮池的邊沿垂直方正,且再走不遠就是石子路,方才他光是上岸到涼亭邊就已經精疲力竭,別說還要換到對面去。
小鮫搖了搖頭,正欲婉拒。
人類大概是不懂魚要上岸行走有多難的。
但下一秒他便給人扶住了腰。
阮眠的手在去觸碰他尾巴之前頓了頓,不曉得他們鮫人有沒有什麼不能碰哪裡的禁忌。
抬頭禮貌問:「尾巴,能碰嗎?我抱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