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拜
丹熏境常年籠罩著一層灰色的雲霧,這裡毗鄰魔境,時常有魔族中人混入其中,亦是有天族精怪受到蠱惑墮落。
天界將丹熏境主城坐落在天界之門附近,乃是向魔境的宣戰,除非城破身死,不可越過雷池。
丹熏境的主城乃為都廣野,是用下九天丹熏境的神君名字命名,都廣野神君曾道:城若破,將乃休,為天界駐守了最強大的防線。
兩人走在都廣野主城,腳下是微濕的青石板。
斑駁牆壁下,受潮濕霧氣滋生的青苔恣意蓬勃,是與草族完全不一樣的風景。
葉悠悠說起來這些頭頭是道,身邊的男人自始至終眉頭微蹙,霧氣將他的側臉籠罩一層氤氳的剪影,卻絲毫沒有遮掩住他的光芒。
他就像是不屬於這裡的神祇,黑洞一樣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不由自主地盯著他。
南宮青野側臉看她,微微挑眉:「你對都廣野感興趣?」
他口中稱呼神君之名,表情漠視輕慢,仿若尋常之名,根本沒放在他眼裡。
這是下等精怪完全不能理解的態度。
葉悠悠與他對視,心想,南宮青野一定是剛化形沒多久,不僅不知道天界的禮儀,更不知道都廣野神君的功績,更不知道都廣野神君與她信奉的神靈有何干係!
「神君大人乃是我信奉的天神好友!」
傳聞中,都廣野神君與戰神南宮青野亦師亦友,關係極為貼切,這是葉悠悠打聽了好久才知道的小道消息。
「哦?」
他習以為常,「你信奉哪位神君。」
葉悠悠略有些臉紅,她小聲道:「我不敢在此提起他的名字。」
天界中,唯有上神名諱無法提及,每每輕妄提及必有異象。
若是虔誠信徒,焚香沐浴,點高香敬神明,方可祭祀。
她做了一個執劍的姿勢,清淡的眉眼裡滿是驕傲。
南宮青野視線落了一瞬,便移開,微微點了點頭:「上神中用弒神劍的唯有一位,你說的乃是戰神南宮青野。」
葉悠悠臉色都嚇白了!
天哪!怎麼會有這麼莽撞的新精怪啊!
直呼名諱會被上神感應到的。
她一把拉住南宮青野到了路邊,緊張兮兮地抬頭看天空,她真怕一個雷劈下來,她這新晉夫君就沒了!
南宮青野垂眸看著她的手,眉頭緊蹙:「放開。」
葉悠悠鬆開手,「這次算你走運!竟然沒有引發異象,否則你要被劈死了!」
南宮青野淡淡道:「主城結界隔絕了法力,丹熏境暫時與世隔絕了。」
葉悠悠:……
兩個人租賃房屋的時候,需要登記兩個人的名字。
葉悠悠簽完自己的名字,十分果斷地代替南宮青野簽了名。
他平靜看她:「你簽錯我的名字了。」
葉悠悠堅定:「你改名了,就叫南宮青青!」
這個男人剛化成精怪不知道規矩道理,還起了跟尊貴的戰神殿下同樣的名字。
不說直呼名諱引起來的異象,便是整個天界戰神殿下無數信徒,也足以將他撕成碎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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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賃的小屋十分簡單樸素,乃是一處幽靜的院落,附近人聲鼎沸,距離主城區並不遠。
葉悠悠選擇這裡,是經過嚴謹的討論的。
她這些年忙於手作,串珠子做手鏈,編織繩藝,在玄機鏡上認識了幾個姐妹。
她們對葉悠悠的處境極為了解,向她建議來丹熏境主城擺攤,會被她小打小鬧掙錢許多。
特別現在租了房子,房租也是一個問題,她不得不考慮這些。
房屋裡空蕩蕩的,什麼東西都沒有,都得需要置辦。
葉悠悠想要拉著南宮青野去鬧市置辦。
沒想到,南宮青野似乎鬧脾氣了。
他對於改名這件事,似是生氣了。
「我的名諱,乃是天地而成,你一個小小的草精,竟然改我的名諱?」
葉悠悠不高興了,「我的名字也是天地而成,父母賜名呢!」
不就是改了一個名字,他還真打算跟戰神殿下一個名諱呢?
「南宮青青多可愛呀?這樣可愛點,你總是板著臉也挺嚇人的。」
「而且,南宮青青這個名字,總比受到萬千天界子民敬畏的戰神殿下同名好。」
她好心提醒,「你既然避著丹熏境神兵,那麼與戰神同名諱,遲早會被注意到。」
「我不管你什麼來路,你以後就是南宮青青了!」
她轉身出門自己置辦去了。
一身如柳身影打開了門,關上了門不見了。
南宮青野蹙眉,半晌沒說話。
名諱乃是極為重要之事,他誕生那一刻,天地驟生異象,足足有一日。
如今名諱異動,星辰天象該有異象,卻遲遲沒有發生。可見這結界暫時不會打開了。
他的名字,還是姐姐取的。
南宮青野的神情虛無了些許,他抬頭看向上九天之處。
這裡距離歸墟境極為遙遠,那裡,姐姐正在準備成婚大典。
不是不能立刻回到歸墟境,而是不知道回去做什麼。
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丹熏境的主將都廣野疑似已經墮魔,他下界查探之時,竟然糟了暗算。
能知道戰神行蹤的人寥寥,南宮青野疑心身邊還有人與都廣野勾結。
隨後不久,都廣野以查探魔族姦細為由封了丹熏境。
若是他現在回去,身在高位,看到的都是虛偽,想要窺探真實,不知道何年何月。
他得找到其中的破綻。
……
葉悠悠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周遭是炙熱的人味兒,身為一隻草精,她嗅到不少肉食者本體的氣息,腿肚子都有些打顫。
從在這個世界出生后,她一直在草族蝸居,就沒見過這麼多人,遑論自己離開家裡獨自生活了。
一株小草努力從壓在頭頂上的巨石旁探出頭來,小心謹慎地窺探周圍的環境。
它有些害怕。
除去自立的恐懼之外,葉悠悠隱隱有一絲興奮。
她在葉家只有隔出來的小小一張床,現在卻可以布置自己的房間了。
——自己的房間!
出嫁的時間緊迫,葉母都沒有給她準備出嫁的嫁妝,現在被褥布匹都得自己裁,需要置辦的東西多著呢!
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衣食住行俱都要買,葉悠悠手裡的錢就顯得相形見絀起來。
她捏了捏自己荷包,荷包里一共是這些年偷偷攢下的一千多靈石,她得拼湊著用,兩個人現在都沒錢,總不能坐吃山空。
葉悠悠厚著臉皮跟人還價,買了一些最便宜的款式,她避開了庸俗的色彩,挑選了簡單耐用的純色系。
至於東廚的東西,葉悠悠有些犯難,她在廚藝上根本沒點技能點,葉母看培養不出來她廚藝上的能力,便將她打發去打掃。這麼多調料,她也分不出來什麼是什麼,索性都買了一遍。
葉悠悠拎著東西回來的時候,還在發愁租賃的這套院落怎麼打掃。
租賃付出的銀錢少,拿到的房子也是陰氣森森的,據說這裡曾經有煞氣,所以才久久沒人居住。
她推開院落的門,原本森冷的氣息鋪面,此刻卻皆數沒了。
她咦了一聲,便看到南宮青野坐落在窗前,手中執毛筆,正在寫著什麼。
抬步入正屋,仰頭便是一道黃色的符籙,上面瀟洒地飛著看不懂的金字,隱隱的震懾傳來,乃是對煞氣陰氣絕對的壓制。
初入此屋的黏膩陰冷早已不見,他在的地方,仿若自帶燈光,無端地明亮了幾分。
這裡暖洋洋的,有些繾綣的家的氣息。
她看向南宮青野,「你懂符籙之道?」
南宮青野青衫衣角鬆鬆垂落,左腿愜意搭在右腿上,左手抵在下頷,右手執著毛筆,心不在焉,隨意揮筆。
金色的字跡在赤色空白符籙上顯現,寥寥數筆,便殺伐錚鳴,百鬼盡消。
他不做聲地坐在那裡,便自有一種姿態優雅,高貴聖潔。
恍若身居高位亘久,今日下凡來了。
葉悠悠被她腦海里的念頭震了一下。
美色果然誤事,她跟男人不過是各取所需,還是先過好自己的日子要緊。
「略懂。」
葉悠悠理智回歸,敏銳捕捉到他的異常:「你不是說你沒錢了嗎?怎麼還能出門買朱書黃紙?」
南宮青野擱置下毛筆,輕聲道,「我要在這裡呆上一年,自然要找些門路,適才出門看到靈越仙府聘請仙師,便進去走了走。這便是拿回來的。」
葉悠悠愣了愣,「恭喜。」
這個男人當真是有些修行天賦,靈越仙府在丹熏境赫赫有名,能被聘請為仙師,可見他修為高深不凡。
葉悠悠想到自己換給弟弟的金丹,自從換過金丹后,她修為靈力降了一大截,平日里與凡人無異,今日若是用她原本的金丹,能輕輕鬆鬆扛起來想買的任何東西呢。
她下意識地便凝神聚氣,驟然間覺著丹田隱隱作痛。
她扶住小腹,眉頭微蹙。
南宮青野看向她:「怎麼了?」
葉悠悠搖頭:「沒事。」
葉悠悠興緻不高,晚間隨意做了白玉豆腐與小青菜,她心神恍惚,調料放的多多少少,味道極為古怪。
南宮青野什麼也沒說,面不改色地用了。
用過晚膳,葉悠悠將他的被褥等物品分給他,自行去了空置的西屋。
她心情不好,整理自己帶出來的各色靈線時候,便能緩緩平靜些許。
瑪瑙南紅琉璃石,各種各樣的珠子被她分門別類,用小布包收納好,她將這些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桌上,又將各種棉線按照顏色與粗細色號不同分類,擺放在珠子的上面。
既然毀了修行路,她短時間內只能靠著串珠做手工掙些小錢,等以後攢的多了,看能不能買些重塑根骨的靈藥。
也許,還有踏入天族的機會。
歸類整理好她的珠子飾品素材,小小的工作台便初見雛形。
葉悠悠伸了個懶腰,珍而重之地將包裹里的戰神娃娃拿出來。
這些戰神娃娃都是她憑藉著戰神泥石像做出來的,葉母曾經說這不是戰神,這是丑娃娃。
葉悠悠又沒見過戰神的真面目,一般來講,上身的尊容是不會被人輕易看到的,他們的法力已然與天地融合,絕非尋常天族能夠直視。
所以便是連神像亦是只能有神韻,而非實形。
天色漸晚,沉重的黑色壓下來,整個院落極為隱晦。
南宮青野的房間沒有點燈,周遭與他一同沉入黑暗中。
門沒關。
她的西屋燈火通明。
鮮明的對比。
南宮青野抬指,一道靈氣點燃了院落中的燈籠。
光暈撩動,他側頭看去。
女子小心翼翼地擺放著泥像,放上了晚上沒吃的水果,隨後珍而重之的點燃了上好的香。
她虔誠跪在神像前,微微閉目,跪下祈福。
她好像並非只是拜一拜便結束了,而是伏跪在神像前,殷切訴說的樣子。
南宮青野靠在床榻之上,硬邦邦的木板硌著他的背。
數千萬年不曾在這種環境中入睡了。
他有些失眠。
久居高位,他的神像被萬千天界子民參拜,他日理萬機,自然不會時刻傾聽信徒的祈福心聲。
只是今日也許是粗糙的被褥磨破了他的肌膚,他閉著眼睛許久,鬼使神差打開了神識。
萬千祈福之語瞬間沖刷了他的神識。
痛苦、哀求、喜悅、渴望、野心……訴求給神明的,皆數是不可言說的慾望。
在無窮無盡的祈福聲中,南宮青野找到了葉悠悠的那一道。
那一道祈福聲,近在咫尺,青碧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