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我有些懵,愣愣地看著葉王大人,他的神態是我沒見過的冷峻,我感覺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
葉王大人的雙眼似乎在看我,又似乎只是空洞地看著遠方。
我張了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伸出手輕輕地拉住葉王大人的衣角。坐在葉王大人懷裡的股宗也支起了身體,神情凝重地看著葉王大人。
「如今天下紛亂不堪,戰鬥不休,源平兩家的戰爭也是一觸即發,想要在這樣的世道下生存下來,對於底層人民來說還真是困難。」葉王大人語帶嘲諷地說著。
「明明沒有任何能力,卻總是征戰不休,發起戰爭的是普通人,在戰爭中哀嚎的也是普通人,受兵荒馬亂之苦以至於活不下去的還是普通人。」葉王大人的語氣急促了起來,「既醜陋又可憐,他們的狂笑或是哀嚎悲泣不分日夜地在我耳邊回蕩。」
「太渺小了。」葉王大人冷著臉,這樣說道。
我有些害怕這樣的葉王大人,拉著他衣角的手不自覺地用力。
葉王大人猛地驚醒過來,他搖了搖頭,狠狠皺起的眉間充滿了掙扎的色彩。他用力揉了揉額角,另一隻手握住了我的手。
葉王大人握著我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氣,似乎想要以此來克制什麼。
我感覺到了疼痛,但沒有掙扎。
葉王大人很快就平復了自己的情緒,他的雙眼恢復了之前的溫和,微微喘息了一下。他很快發現了自己還在捏著我的手,趕緊放開。
我收回手,忍不住用另一隻手揉了揉。
「很痛嗎?」葉王大人臉上寫滿了歉意,「抱歉。」
我搖了搖頭,只是神情凝重地看著葉王大人,我組織了一下語言,準備問一問他剛才是怎麼回事。
葉王大人只是偏了下頭,似乎在聆聽我的心聲,不需要我刻意詢問,他嘆了口氣,回答了我的問題:「我的靈視,也就是讀心的能力,無法關閉。」
他想了想,又拉過我的手,輕輕幫我揉按著隱隱作痛的部位,他繼續說道:「我能聽到所有人內心的聲音,人心的骯髒超乎你的想象。」
「可是……」我將另一隻手覆蓋在葉王大人的手上,有些急切的想表達我的意思,我想告訴他我很擔心他,但是我一時組織不清語言,只能看著葉王大人,期望他能讀懂我的內心。
葉王大人讀懂了,他溫柔地微笑著,和我雙手交握,說道:「你知道你這樣的人對我來說有多珍貴嗎?你的靈魂很乾凈,跟你相處真的讓我很開心。」
他頓了頓,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露出了一絲懷念的神色:「啊,乙破千代曾經也這麼描述過我。」
乙破千代?
葉王大人眉眼柔和地看著我,然後放開了我的手,笑著對我說:「回去吧,等到櫻花盛開的時候,如果你還想聽,我就告訴你所有的故事。」
「可是……」我又抓住了葉王大人的手,我覺得我此時不該離開。
但是葉王大人溫和又堅決地將我的手拿開,他抱起股宗,放進了我的懷裡,我下意識接住了他的貓咪。
「努力學習陰陽術吧,以後你可以自己製作你說的那種護符,我會教你的。」葉王大人這樣對我說著,臉上露出了與往常一般無二的溫柔神情,「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做出那種護符了,想要將人身上的痛苦驅散,需要一顆一塵不染的真心。」
不等我說話,葉王大人揮了揮手,平地起了一陣風迷住了我的眼睛,等我努力睜開眼睛時,我已經站在府邸大門外了。
我獃獃地看著緊閉的大門,一時回不過神來。股宗從我懷裡跳到了地上,他喂了一聲,將我驚醒。
「走吧。」跟葉王大人在時不一樣,和我獨處的股宗看起來很可靠,他拿著煙斗在地上敲了敲,側頭看了我一眼,示意我跟上。
我上前幾步跟上了股宗的步伐,忍不住問道:「葉王大人他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他今天所說的,不像是他會說出來的話。」
股宗沉默了一會兒,緩緩的說出了兩個字:「是鬼。」
「什麼?」我側過頭看向走在我身邊的股宗,此時月亮已經從雲層里露了出來,失去了雲層的加持,我只能跟在股宗身邊,向無慘的小院慢慢地走去。
「是鬼,想要佔據葉王大人的心。」股宗這麼說著,貓貓臉上滿是憂慮。
「什麼是鬼?」我不太明白,但是也能聽出來這是很糟糕的事情,「有什麼辦法可以幫到葉王大人嗎?」
但是股宗嘆了口氣,只是對我說:「這不是你現在該管的事情,或許以後可以……唉,你還是好好學習陰陽術吧。」
「以後是什麼時候?」我認真的問。
股宗搖了搖頭,聲音很低落:「我也不知道。」
於是我也保持了沉默,只是跟股宗在月色中安靜地走著,只有月光將我們的影子拉長。
很快,就到了無慘的小院外,我向股宗道別,股宗酷酷地對我揮了揮手,轉身幾個跳躍就消失在了我的視線里。
動作這麼快啊,那剛剛陪我這麼慢的走路還真是難為他了呢。
今天已經很晚了,我走進小院,趕緊把無慘的葯熬好給他端過去,輕輕地推開無慘的房間門。
我以為無慘是睡著的,但是那雙盯著我的梅紅色眼睛里沒有一絲睡意,他全然清醒地看著我。
我端著碗走到他身邊,示意他該喝葯了,但是平常喝葯很乖的無慘這次沒有理會我的動作。
「你今天去哪裡了?」無慘這樣問我。
我端著碗,看他完全不配合的姿態,只能把葯碗先放下:「我去了葉王大人那裡。」
無慘咳了幾聲,他有些艱難地撐起身體,問我:「是去為我求你說的那種護符了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
無慘歪著頭,問我:「那護符呢?」
我搖了搖頭,垂下了眼瞼:「抱歉,我……」
猛然摔到我身上的葯碗打斷了我的敘述,我無措地睜大了眼睛,感覺到溫熱的葯汁濺到了我的臉上,順著臉頰滑到了我的嘴角。
很苦的味道。
無慘將葯碗摔到我身上,他撐著手狠狠地喘著氣,然後抬起眸子,那雙我每每覺得美麗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飾的戾氣。
「真是個廢物。」他這麼對我說道。
我捂著被砸中的胸口,腦袋一片空白,甚至有些嗡嗡作響,我其實並沒有太多與人相處的經驗,除了父母之外,和我相處時間最長的除了無慘,竟然只有兩面宿儺這個狗東西。
連葉王大人跟我相處的時間都沒他們長。
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眼下這種情況,腳步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我看你根本就不在意我的死活。」無慘看著我的樣子,扯著嘴角露出了一個充滿惡意的微笑:「或者是,你的葉王大人也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在乎你嘛,薄葉涼子。
「二十年前就該死去的你,如今卻還在世間遊盪,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我看你好像也不是很明白呢,涼子。噢,或者我該稱呼你,徘徊在世間的惡鬼?」
我想我的臉色一定是慘白的。
但是無慘並沒有停下他的語言攻勢,他微抬著下巴,繼續對我說著,他的樣子讓我感到無比陌生:「真是可憐,明明自己的父母都還在世,卻不得已寄人籬下,是怕嚇到他們嗎?確實呢,他們已經忘了你,開始了新的幸福生活了,如果被你打擾了,會很困擾吧。
「哎呀,要哭了呢。你是不是想問我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哈哈哈,是你自己告訴我的呀,真是個蠢女人,你說的那些故事,我隨便派人查一下就清楚了。」
我咬住自己的嘴唇,看著神情詭異中帶著瘋狂的無慘,我伸出手,用力地甩了無慘一個耳光。
他捂著臉愣住了,似乎從瘋狂中恢復了理智。我轉身從他的房間離開,徑直往外走去。
身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然後是無慘壓抑著的痛哼,他又開始咳嗽了起來,一邊咳一邊叫著我的名字:「涼子,涼子,不要走。」
我身體沒有動,腦袋轉了半圈,回頭看著他,之前怕嚇到他,我從來小心翼翼,沒在無慘面前露出過自己與人不同的一面。
無慘的神情里全是驚慌,那雙我以前最喜歡的紅色眼睛里漸漸溢出了淚水,他看著我,對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涼子,我不知道我怎麼了,不要走……」
他想要從房間里出來,扶著門框的手卻在顫抖,他想要走出房門,卻突然一個趔趄。
我腳步動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去扶住他。
但是有人比我的動作更快,一個侍從打扮的人突然出現將他穩穩地扶住。他將侍從的手甩開,他穩穩地站在原地,沒有再咳嗽,甚至連那種虛弱的感覺都沖淡了。
我將腳步收了回去,突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原來是這樣啊,無慘的父母怎麼說也是大貴族,為什麼無慘的小院里卻在我來了之後一個侍女或是侍衛都沒有。
我過去在他身上看到的,那些與曾經的我相似而產生的濾鏡轟然破碎,只剩下了滿地瘡痍的現實。
他從來都知道我的身份,因為我從來沒有瞞他。他依賴我不過是因為他想要獲取我的信任,然後從我這裡得到活下去的方法而已,原來他也想變成我這樣從而活下去。
可惜啊,他終於發現我要麼根本不在乎他,要麼我也不知道其中的秘密,所以希望破滅之下他才口不擇言將一切戳破。
我早該發現的,無慘一天比一天瘋狂,他算著自己剩下的日子,將每一天時間的流逝都看做毒藥。我是他握住的救命稻草,如今我救不了他,他就露出了本性。
他的虛弱,他的溫柔,還有他的眼淚,他從始至終在我面前表現出來的都是假象。
或許只有他對於死亡的恐懼才是真實的。
明明剛剛月亮還掛在天上,但是此時卻開始下起了雨,無慘突然激動地朝我這邊走了幾步,伸出手想要拉住我。
啊,原來他連我可以融入雨中都知道啊,看來他專門安排了人來監視呢,或許他從來都沒有信任過我。
我往後退了一步,他的手掌落空了,我消失在了雨中,沒有再看他。
我不知道該去哪裡,家裡回不去,葉王大人那裡我也不想去,整個平安京內,竟然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