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進宮

夜涼，如水，長清殿里燈火通明，我走在皇宮長長的甬道里，心情一片茫然。

自從進宮以後，我們這些由宰相府里來的丫環便接受著作為宮女必經的訓練，嬤嬤們嚴厲地教導著各種宮裡的規矩，而我，也親身見識到了這些規矩的嚴格，一位心直口快的嬤嬤告訴我們：「在皇宮裡說話一定要知道忌諱，不能說什麼死啊死的。」這句話說完，她恍然警醒，立刻掩口，但卻已經來不及，待衛們將她拖出去，重打了二十大板，她回來時已經癱在椅子上，即便是這種情況，她依然告訴我們這是因為她已在宮中多年，待衛們手下留情的結果。

因為這件事，我初進宮時的新鮮感，那些對於奢華富貴的感嘆便消失殆盡。這是一個沒有自由的地方，是一個需要處處小心的領域。

原本，現代的我對生活已經絕望，希望在火災中結束自己的性命，但不知怎麼的，來到這裡的我突然間沒了尋死的念頭。以前聽人說，死過一次的人便不怕死，現在，有著親身經歷的我知道，死過一次的人更加的懼怕死亡，因為他們領略過那種絕望，便會愈加的珍惜生命。

在我過去十幾年的生命中，我一直活在孱弱中，不敢有什麼夢想，因為我不知道我的呼吸會在哪一個瞬間停止，我只能做一個乖乖女，讓父母安心，但在這裡，這個叫翠喜的丫鬟是健康的，借用她的身體，我可以大笑，可以奔跑，可以領略人生一切的美好，所以，我不想整日的活在心驚膽戰中，我想逃出去。活出一個全新的自我，一個嶄新的生命。

在嬤嬤的敘述中我知道我所在的是楚國，國姓為楚，也就是說，姓楚的都是皇親國戚，因為要避過當今聖上的名諱，所以我一直不知道皇帝叫什麼，當朝重臣便是宰相－－朱溫朱大人，他的女兒，也就是我隨待進宮的小姐，名喚朱婉兒，因為是獨生女，自小便是掌上明珠，如今年方十三，比當今聖上小兩歲，比翠喜大一歲。

雖然我認為人的心理年齡並不依賴於真實的年紀，而是在於個人的閱歷，正如雖然我在現代也只有十五歲，但經歷的一切讓我過早的成長起來，也許，心理上，我已垂垂老矣，但我卻不得不承認，這位婉兒姑娘絕對只是個小孩子，太多的寵愛讓她愈加的無法無天，之前的那次火災，起因是一個丫鬟不小心將她的洗好的衣服鉤在了門邊上，使得那件衣服撕掉了一角，於是，她要將那丫頭正穿著的衣服燒掉，那個丫頭不敢不依，只能在火中拚命的掙扎，也在掙扎中點燃了整個屋子……託身體前任主人的福，這個翠喜頗得小姐喜愛，所以我也能被另眼相待，不至於受皮肉之苦。

也許因為我來自現代，我一直不習慣叫婉兒小姐，在內心裡，始終以婉兒喚之。婉兒進宮后的幾天，太後下令要為她舉行家宴，使她適應宮裡的生活。至於這位太后，我早有耳聞，先皇好女色，寵妃無數，但這位太后的皇后地位卻從未動搖，在所有人眼中，她沒有妒心，頗有賢名，在我看來，她能在波瀾起伏的後宮里穩居后位，想來一定有相當的手腕，在如今的形勢下，雖然宰相已掌握朝堂，她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憤怒，對待婉兒也不曾失了禮數，還依著舊例表示歡迎，這份城府，便不是一般的女子能夠企及的。

夏日黎明的陽光難得的並不刺眼，而是一種和煦的暖意，淡而溫和，穿過了密集的樹葉，在地面上留下斑駁的影子。

我們早早的起床，聽完嬤嬤的訓話后返回婉兒暫居的淑嫻堂，為晚宴做著準備，從府里來的丫環不少，但貼身侍侯小姐的只有我和翠紅，又因著我的「失憶」，翠紅要做的就更多了，我冷眼看來，她的確精明能幹，一切的調度都忙而不亂，有時也會對小姐的行為進行一定的暗示。

在起初學規矩的日子裡，婉兒也需要學習一些宮裡的條例，婉兒不耐煩接受這些束縛，曾經在初來的晚上大發雷霆：「哼，這楚家的江山還不是爹爹撐著，居然還要我去學規矩，真是笑死人了。」當時我不敢接什麼話，只是心中感慨這位小姐的口無遮攔。翠紅卻很迅速地看了看周圍，然後低聲道：「請小姐慎言。」婉兒撇了撇嘴，但最終沒做什麼表示，想來是來之前宰相大人曾告訴她要事事多聽翠紅的建議。宰相大人終究也明白自己女兒的品性，也提前在她身邊做了準備。

來了幾個月，對下人的這一套我倒是已經能夠駕輕就熟，我極迅速地找出了符合婉兒身份的衣服，並叫來專門負責梳妝的丫環。

說實話，婉兒雖然身量未足，卻已能看出是個美人坯子，現在的她，由於尚未及笄，頭髮並未做太多修飾，長長的頭髮散下來，有一股天然的媚態，一張瓜子臉上，眼眸像兩汪清泉，使人沉溺其間，挺拔的鼻樑下面，嘴巴微張，紅唇似是欲言又止。今天她穿了粉色的宮裝，飄逸的裙角讓她整個人都顯得超凡脫俗，領口處寬大的衣邊愈發襯出了精巧的鎖骨，好一副傾國傾城的樣貌。只是眉稍上彎，使得一張臉上平白多了幾分嬌縱，俗話說相由心生，看來並不是妄語。反觀現在的自己，一張臉雖然也算是清秀可人，但比起婉兒，就不是一個等級了。

婉兒一直在對妝容挑挑揀揀，所以，儘管有翠紅的催促，當她終於準備妥當，要出發的時候，晚宴也快要開始了。我們一行人匆匆地出發，行走在暮色中。

淑嫻堂離太后所在的長清殿並不遠，只要走過勤政殿，繞過福川堂，再穿過荷花池上的那座橋就可以到了，饒是如此，我們到的時候也已經是晚的了。長清殿是安置后妃的所在，大楚的開國君王與王后伉儷情深，將後宮命名長清，意為長久的清靜，只求與王后一人，相伴終生，然而，後世的君王卻不能做到如此，長清宮日夜喧囂，也使得宮名名不符實了。

當今的聖上還沒有納妃，現在的長清殿住的只有太后。那些提前到了的皇親與王爺的夫人們已經給太后請過安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只等婉兒一個人。她裊裊婷婷地上前，竟然不行跪拜，只是向太後福了一福：「臣女朱婉兒，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后吉祥。」身後的我們跪了一地。等到太后恩賜起身時，我偷眼去看這位傳奇女子，並沒有滿身的環佩，太后只是穿了一身黃色的宮裝彰顯出皇家的身份，頭上的金步搖頂部雕成了鳳凰的形狀，插在盤好的五鳳朝陽髻上，說是太后，其實她的年紀只有三十五六歲，又因為保養的好，只是三十歲的樣子，她的臉自然有著一股成熟的風韻，但眉目之中卻有著肅然之氣，使得整個人不流於輕浮，而是無比的端莊，像是觀音娘娘，美則美矣，又讓人不生邪念，只是內心漾出無限的敬重。

太后輕啟朱唇：「這一次只是家宴，大家盡可以隨便一些。」又轉向婉兒：「你也可以趁著這次機會見見各位夫人，日後還是一家人呢。」我聽見婉兒鼻孔里哼了一聲。宮廷里的聚會不過是應景，來的人里也沒有專門為了吃飯的，太后在這時候表現出了對婉兒的親和，這看在各人眼中自然又有一番算計。由於太后始終表現的頗為親切，加上有各位夫人的捧場，氣氛也一直不算是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