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王進福領差修兵營 中秋夜…
守備府統領郝萬里又兼任兵房主事,也受鄧知府轄制。
提刑按察史豐鳴鐸巡視平陽府時,二人都承諾了修繕城南衛的事,故豐大人走後,郝萬里拜見鄧知府商議。
鄧兆恆道:「郝統領謀划,你要我出銀子、米糧、役夫我便讓戶房去辦;你若要工匠,我便讓工房去辦。」
郝萬里已去兵營察看了一番,胸有成竹,「大人,城南衛這些年無人經理,裡面荒草覆蓋。先是校場、營地除草、平整;二是諸多房屋、窩棚失修,已不能住人者佔三成,需採料翻蓋,其餘雨季前屋頂抹泥即可。」
鄧兆恆點點頭,「役夫何處調派?」
「除草、平整之事,我將營中數百人派去,不出半月便可恢復如初。所求大人有二:一是所需鐮刀、鐵鏟等物都需自工房借用。二是官兵需在城南衛埋鍋造飯,請大人助些肉菜、米糧。」
鄧兆恆一聽這麼簡單,「好。我讓你們頓頓有肉,是否要送些酒水?」
郝萬里笑了,「大人,兵營之中,若非百戶以上官職,非重大節慶特許,禁止飲酒。」
鄧兆恆道:「既如此,半月後我送郝統領二十壇酒,你自做主。」
二人商議罷,鄧兆恆喚來一位工房副主事,吩咐立馬將數百把鐮刀、鐵鏟等送到守備府。
半個月後,城南衛雜草除了個乾乾淨淨,欲倒的房屋和殘垣斷壁也都清理走,剩下的就是翻蓋房屋、窩棚了。
雨季就要來臨,鄧兆恆和鄭天野忙著洪洞洪安澗河義利渠的收尾。
郝萬里被豐鳴鐸傳去了太原,忙著兵部的會操典,便指派了軍中守備官與府衙門聯絡修繕營房事宜。
守備官去求見鄧知府不得,鄧知府得知后,吩咐戶房:凡守備府修繕城南衛的主張,一概允了。
這守備官姓孫,在守備府專管城防、營房、校場等維護。
郝大人讓自己操辦,如何操辦卻沒布排,一時沒著落。他知道刑捕司郝雲與郝萬里是一家,便去找郝雲看有無章程。
郝雲想,這事雖與自己不相干,但孫守備是私下找自己商議,便實話實說,「既是戶房出銀、出糧,這事便好辦。事情急便多調派些人,不急就少些。」
孫守備道:「若這回一氣修繕成,銀兩耗費少不了。雖戶房出這筆銀,但若耗費太大,當先稟報統領,可如此一來,統領交辦的事我便給擱置了。」
郝雲也只是想著官家的得失,「既是空營房,不急著用,何不抽十幾個役夫,不緊不慢地修繕著。一年修好是它,三年、五年修好也是它,耗銀也能省了許多。」
孫守備一聽,若自己將差事辦了,還能為府里省一筆銀,說不定能得大人誇獎,「役夫我自民兵里調派,當下是守備府和其它各房一起操辦,監工當自哪裡選?」
郝云:「自是對兵營熟悉、老成的人。」
說完郝雲笑了,「刑捕司就有一人,曾在城南衛做過多年小旗,自是對那裡熟;人也持重本分,再合適不過,只是不知我們楊爺放不放人。」
一天,郝雲把王進福喚去,「老王哥,當下有個差事說與你,城南衛營房要修繕,缺個既熟悉那裡,又把得住事的人。因在那裡要受些孤苦,又是頭領,戶房要補一些,合雙倍的工食銀,你願意去否?」
王進福眼一亮,雙倍的工食銀,一年就是二十四兩,自己運氣好的年份也進不了二十兩,只是把媳婦一人丟家裡,有些放心不下。
自己五十好幾的人,差役這活兒快乾不動了,若守著城南衛,說不定能多干幾年,多攢些銀子。
過幾年,攢夠銀子,從城裡買處院兒,與兒子一起住也是好日子。
便道:「容在下與家人商量,明日稟告郝爺。」
當晚,王進福躺在炕上與媳婦商量。
薑桂枝沒出聲,半天才道:「陽兒他爹,自遇到你,按說這世上也沒什麼怕的了。可這幾年,你回來晚了我怕,見不著陽兒我也怕。日子過到這種地步,你多陪我們娘兒倆幾年,一家人平平安安守著便是好。」
王進福嘆口氣,「倒退幾年,我與你想的一樣,可自從趙儉家出事,耀祖的店被騙,我就慢慢琢磨,大事小情,過年過節,全是他哥兒倆給這給那。人家哥兒倆銀子賺得也不易,咱不能沾人家一輩子。」
薑桂枝:「他爹,我與陽兒從未嫌咱家窮,有了你,金山銀山我也不換。」
王進福:「我就想啊,咱倆就這樣了,可陽兒以後不能這樣窘困。咱領了這差事,等攢下它五、六十兩,給陽兒城裡買處院兒,我便心安了,你乾脆與我一起住營房去。」
王進福跟郝雲一說,郝雲道:「老王哥,這事雖是我提起,你卻得先楊爺面前求一回。他點了頭,你便去聽守備府孫守備布排。」
王進福讓趙儉去求楊伯雄,趙儉一聽,「大哥,陽兒以後有我就行,當下給陽兒買處院都是現成,用不著你與大嫂去受孤苦。你去了那地兒,我與耀祖找你喝酒都不方便。」
可王進福拿定主意、鐵了心要去掙那二十四兩。
趙儉便道:「那我就為你說去。可是大哥,若稍不如意便回,莫硬撐著。」
趙儉跟楊伯雄一說,楊伯雄心想,王進福五十幾歲,跑不動了,刑捕司可有可無。
「你相好兄弟的事,這點面子我豈能不給。」
這樣,王進福便帶著十幾個民兵住到了城南衛,尋著買些便宜木料,每日鍘稻草、和泥、壘土坯,修繕、翻蓋房子。
薑桂枝也跟著搬到城南衛,一看房子、窩棚數百間,自己挑著隨便住,笑道:「這地兒是不是比王爺府還要寬敞,咱買什麼房子,我兩個長住這裡罷。」
王進福:「你願意住多久便住多久,過兩天我給陽兒捎個話,若回家便直接到這裡。」
民兵都是本地服徭役的鄉民,依朝廷律令一年服役三個月,歸守備府管制,協助軍兵守城和維護地方。
民兵里有一些常年替別人服徭役,一年掙幾石谷。
孫守備抽了十幾個常年的役夫給王進福,告訴他按月從戶房領口糧,採購耗費則向戶房報帳。
薑桂枝在這裡幫著大夥做做飯,乾乾雜活,也給役夫們縫縫補補。
有役夫對王進福說:「嫂子這也算是頂役了,也應該有一份口糧。」
王進福便去問孫守備,孫守備道:「多一人少一人無礙,你直接向戶房領就是了。」
王進福一想,自己兩口兒人在這裡,一天也不閑著,給媳婦領一份口糧也不算占官家便宜。
戶房出錢糧的典史姓盧,也從不問這些,王進福報多少便給多少,因為這點兒出入對府庫來講可以忽略不計。
一日,王進福又帶著一輛驢架子車去領月糧,盧典史閑來無事,「城南衛這活計要做多長時日?」
王進福:「雖不難蓋,但房屋太多了,這麼緊著翻蓋三、五年差不多。」
盧典史:「何不多派些役夫?」
王進福:「城南衛十五年前就移防了,剩下這座空兵營,眼見著房倒屋塌荒廢了。聽說布政司大人吩咐修繕一回,萬一哪天朝廷移兵過來就是現成。我聽守備府老爺講,若一下修好還是荒著,如此慢慢修反能省些耗費。」
盧典史笑問:「你說會打仗么?」
王進福也笑道:「回老爺,在下從軍二十多年,剛入兵營時調到關外,以為要與瓦剌照面了,卻未曾上過陣。咱這平陽城離邊關遠著哩,無非在此養些兵,邊關情勢緊的時候調過去。這空營房修歸修,再住兵馬卻是不知猴年馬月了。」
盧典史道:「那還不如平了變成官田,好歹也能往庫里收些佃租。」
王進福:「在下只管帶十幾人,十天、半月一間地修著,不糊弄官家。」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盧典史聽王進福如此一說,便動了心思,這老差役領著十幾人,成年累月地干,領多少米糧,耗多少銀兩也無人問、無人管,更無人去核實,我若在他頭上虛做一些,當下也無事;再過幾年,城南衛已物是人非,無據可查了。
就這樣,除每月幾百斤米糧外,便悄悄地虛報耗銀二、三十兩。
也是平陽府這兩年庫銀進出比以前多幾倍,這二、三十兩便也沒人注意。
王進福領一干人像自家過日子一般,能自己動手的便不買,夫妻二人與役夫們同甘共苦,一個月剩不到二兩銀子,甚是歡喜。
王進福對媳婦道:「我說來這裡,你看對了吧。如此三年,咱便能攢一處城裡的院兒了。」
王正陽到高老爺家當夥計已一年半了。
自從玉環姑到高家宅里找過,王正陽學會了趕車,高老爺沒再讓他去過田莊。
大太太有一回對高老爺數落,「有事無事穿著綾羅綢緞進進出出,哪像小夥計的模樣。臟累活也不讓他干,成家裡半個少爺了。」
高金堂手指點著大太太,「你真是見識短。他穿自己的綾羅綢緞,壯的是我的臉面,才二錢的月例,你到哪裡雇個半大後生?」
八月十五前的幾天,王正陽除了做高老爺家的雜活,還要趕車送他到一些官老爺家拜訪,高老爺進去,王正陽等在門外。
在車上他跟高老爺講:「老爺,八月十五,我當回家看望爹娘。」
高老爺道:「按說大過節的,我不能駁回。可這兩天我正忙,官家老爺不能不拜。咱都將就一下,十五你晚些回,十六你在家呆一天,晚上回來,可否?」
八月十五這天,趕車回到高老爺府上,已是快晚飯時分。
客堂里燃著紅燭,張奶娘做了滿滿大桌子菜擺在堂屋,大太太、大小姐,還有兩位太太帶著孩子已經再等。
張奶娘汗晶晶地說:「正陽,你爹前半晌來,讓轉告你,晚間直接回爺爺奶奶那裡。」
王正陽答應著,換了玉環姑給做的錦藍袍,戴上六瓣帽,蹬上粉底鞋。
前院,老陳正給短工、夥計們一碗碗地盛水蘿蔔燉豬肉片兒;大通鋪房,昏黃的菜油燈光里瀰漫著酒肉香。
顧不上打招呼,匆匆離了高老爺家,在沒人的巷子里,王正陽快步如飛。
趕回腳店已是月上樹梢,娘和玉環姑正在門口張望。
王正陽到近前磕了頭起身,娘道:「陽兒,咋這麼晚才回來。」
玉環姑:「想是東家事牽著離不開。」
娘和玉環姑一左一右,借著月光看,玉環給做的錦藍袍已顯得小了,加上系著絲絛,衣袍吊在身上。
袁玉環給抻了抻袖子,「猛一看大後生了。」
看著快和自己一般高的兒子,薑桂枝滿是欣慰,「他姑,不讓你做你偏做,這麼好的衣裳,眼見穿不得了,他荷兒姑買的也沒法穿了。」
袁玉環:「無礙,大嫂。陽兒穿不得,留著給鈺兒穿,我給陽兒再做新的。」
這個日子,能回家的都回了,腳店裡剩兩、三個壯漢,自己也買了酒肉過節。
西房裡燃著蠟燭,爺爺、奶奶、耀祖姑父都坐著等。王正陽磕完頭坐下,連同關鎖和弟弟鈺兒,一共九口。
莫耀祖唱起了酒辭,「大哥、大嫂,今日咱家團圓,我們共祝二老洪福。」
袁大嬸道:「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能享這樣的福,兒、兒媳、女婿、孫兒、外孫都是天上掉下來的。我是走不動了,可想去堯帝爺跟前磕個頭哩。」
袁大叔端著酒盅咂了一下,「陽兒、關鎖,你倆吃菜。」
王進福道:「明兒趙儉與荷兒要過來,我們早些準備一下。」
袁大叔:「我知道你們哥兒仨走得近,人家來也好,不來也別爭,荷兒爹健在,就是一家團圓人。」
袁大嬸:「說來說去,你們三人什麼都好,就是下一輩太弱,進福一個兒,耀祖一個兒,趙儉到如今也沒有。怎的就不找郎中瞧一瞧。」
薑桂枝道:「我與他荷兒姑一起去瞧過,郎中說她生第一胎時受過些坎坷,落下病了。」
袁大嬸道:「為何你不就手瞧瞧,再給陽兒生個伴兒也好。」
燈下,薑桂枝羞紅了臉「娘,我讓郎中號脈,只說這個歲數,再調理不易了。」
莫耀祖嘴裡嚼著,扭頭拍著王正陽的後背,「陽兒,你在高家一年半了,如何?想不想回來跟我干?」
王正陽答道:「謝姑夫。自我玉環姑去高家說了一回,再沒讓我去田莊,每日便是掃掃院,跟著高老爺出去店鋪里和官老爺府上轉,我還跟著去了解州和霍州哩。」
袁大叔:「那真不近哩,就你們倆人一起?」
王正陽道:「有時跟著一個,有時就我倆。高老爺裡面坐累了也趕一會兒,讓我坐外手。」
大家哈哈笑著,袁大嬸問:「吃得咋樣?」
王正陽:「不急的話,高老爺吃完我吃;著急的話,我與他吃的一樣,總歸吃得好。」
莫耀祖:「這麼說他也沒低看你,看一段時日再說。」
薑桂枝道:「有他倆姑夫襯著,倆姑都給做衣裳,這麼點兒歲數便綾羅綢緞的,夠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