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山川相蒼

「……雖然想要即刻回家看望二老，但奈何行伍事務繁忙，假期又實在短暫，兒子確實難以脫身，希望爹娘不要責怪，兒子在這邊一切都好，很得大人們的賞識，也頗受戰友同僚照顧，請爹娘一切放心，等到這邊事務告一段落，兒子必定回家探望二老……不孝子閻錚敬上。」

閻錚一筆一劃地把最後幾個字寫好，隨後放下了手中的毛筆，他以前沒寫過毛筆字，非要說的話，也就小學興趣班練過幾天，此刻雖然非常用心，但寫出來的字還是歪歪扭扭的，像是一個剛上學不久的小孩。

這幾日閻錚寫寫停停，用了許久才寫完這封家書，想說的話雖然很多，可臨到下筆時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原本的邊軍戰士閻錚已經死在了第五十七次探索行動，但穿越而來的閻錚讓他起死回生，兩個人也從此合二為一，為他們的未來增添了許多新的可能。

而歷經兩次探索行動的磨礪，閻錚已經決心捨棄過往，徹底融入了這個嶄新的世界，可擁有兩世記憶的他，對於這些「未曾謀面」的親人，確實也不知該用怎樣的態度相處，所以不如等到他做好了準備，再回家一趟不遲。

等到紙上的墨跡幹得差不多了，閻錚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摺疊起來，放到事先準備好的信封裡面，等下交給一名即將退出行伍的同鄉戰友帶回家去，按說第五十八次探索行動已經告一段落，閻錚理應休個長假，可目前他要忙的事情屬實不少，暫時還脫不開身。

眼下閻錚雖然成為了修士，但突破的方式過於暴力，又接連遭遇激戰，導致根基十分薄弱，修鍊之途固然殊途同歸，可有人引導跟自己走野路子總歸是不一樣，不然那些修士們為什麼擠破腦袋也要進入山門修行，就是想要在修鍊之初便打好基礎。

而且除了那個殘缺不全的槍頭，他也沒有幾件說得過去的法寶可用，作戰的時候還是依靠拳腳功夫居多，倒像是個體修，此外，他體內那股七命鎮魂釘留下的黑氣雖被猩紅色的血氣圈禁，可憑他現在的本事還無法完全祛除，導致他現在的恢復能力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影響，效果只有不到原來的十分之一。

不過，在成為修士之後，閻錚也獲得了不少好處，其中最顯著的一個，就是眾人對他的態度，原本閻錚只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邊軍士兵，即便有著曲折的經歷，得到了一些人的關注，但卻並不值得耗費多少心思。

可當他再次活著從幽境歸來，又突破了凡人的桎梏，成為了一名玉虛修士之後，很多人對他的看法就發生了改變，或者應該說，看到了他身上蘊藏著的巨大潛力，而他與沈都統、林孝天合力擊退孽獸的驚人一戰，也在不知不覺間流傳開來，成為戰士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當然了，由於沈都統並未與他人談及那場戰鬥，而同為參與者的閻錚也選擇閉口不言，所以這也引發了眾人的諸多猜想，隨著這件事不斷地傳播擴散，故事本身早已變得面目全非，到了後來，甚至變成了「妖血逞凶，都統孝天陷絕境；閻錚天降，神通縱橫退孽獸。」，聽起來倒像是什麼奇怪的評書切口。

然而即便閻錚的態度並未改變，還是如之前那樣和和氣氣，可那些曾經與他一同進入行伍的兄弟，再見到他時，對他說話的態度都客氣了許多，哪怕是什長、伍長，也絕沒有再對他呼來喝去，更不用說那些修士了，簡直已經把閻錚當作了他們的一份子，熱情得讓他難以招架，唯有呂伍長和原來廚房裡這些跟他交好的老兵們仍舊拿他當小兄弟，時不時地給他送點好吃的，呂伍長更是難得親自下廚，招呼大家好好地喝了幾頓。

在閻錚修養身體的這幾日，除了呂伍長和與他交好的老兵們總來看望他，就連郭參將也專門來了一次，向他傳達沈都統的關心，順便了解一下關於這次探索行動的具體情況，閻錚自然是知無不言，不過對於洛家的遭遇和涉及紅白二仙的事，他還是選擇三緘其口，如果無人詢問，他肯定不會主動提起，若是有人問起，他也提前準備好了一套說辭，好在衛所對於他格外信任，並未深究，詢問他的都是些情理之中的問題。

這幾日除了修養身體外，閻錚還不斷嘗試著修鍊歸墟萬藏訣，當時身處險境，為了快速提升實力，他只是簡單地對這門從幻境中得來的法訣進行了學習，現在時間充裕，他可以安下心來好好研究一番。

修鍊歸墟萬藏訣仍舊要耗費比其他法訣多出近十倍的心力，而且一著不慎就會滿盤皆輸，每日僅是運轉幾次就讓閻錚感覺十分勞累，但高風險也換來了高回報，他的修鍊進度可以說是突飛猛進，才剛踏入玉虛境界不久，就隱隱有著進入玉虛初階的跡象。

當時幽境之中靈氣充沛，閻錚還感覺不到區別，現在回到衛所之後，他才意識到不對，相較於幽境來說，衛所周圍的天地靈氣濃度可以說是降低了不少，修鍊的時候總有些入不敷出，難以為繼，大大降低了修鍊的速度。

若是沒有丹藥輔助，僅僅依靠吸收自然中的天地靈氣，怕是無法滿足修鍊，怪不得低階修士對於丹藥都是趨之若鶩，只因這是加快提升實力的必要條件，更不用說宗派山門中被奉若至寶的靈池了，那其中富集的天地靈氣已經形成了液體，只要修士浸泡在其中修鍊，就能事半功倍。

等到身體好得差不多了，閻錚便想著去小醫師曾經待過的醫館看一看，正好給陣亡將士的撫恤銀這兩天也發放了下來，作為一同參與探索行動的小醫師自然也有一份，徵招所似乎格外大方，給這些醫師的銀錢比以往都要多了兩成。

閻錚以想要活動活動身體為由，主動申請了發放這些銀錢的任務，畢竟這種任務瑣碎又麻煩，願意乾的人並不多，郭參將本想讓閻錚再休息休息，讓其他人跑一趟，可看他態度十分堅決，於是便將這項任務指派給了他。

等到這一包包裝好的銀錢送到閻錚的手中，他才真切感覺這些錢的重量，但當他拿起一包的時候，眼裡看見的卻並不是這些白花花的銀子，而是從小醫師身體里流出的鮮血，那鮮血的顏色似乎比銀子的顏色更刺眼，也更沉重，讓閻錚的心裡也是沉甸甸的。

……

「請進，你是想要看病，還是抓藥？」

在醫館招呼閻錚的是一位兩鬢斑白的老醫師，先前小醫師送給閻錚能夠激發潛力的藥丸便是他的作品，見一身邊軍裝扮的閻錚前來，老醫師卻並沒有流露出驚訝的神情，大概是早已聽說了探索行動失敗的緣故，他知道小醫師不會再回來了，也猜到了有人會上門，畢竟清關鎮很小，發生了什麼事，大家很快都能知道。

閻錚朝著老醫師行了一禮，客氣地詢問道：「我是奉命前來，想要把這些撫恤銀送到這位醫師的家人手中，您是她的老師，對她十分了解，希望您能將她家的地址告訴我。」

「她家在明庭城，離這裡不算近，大概有將近兩天的路程，具體的位置我也不太清楚，雖然她跟隨我學習了兩年，但卻很少談起關於自己的事，不過她的爺爺就在清關鎮，你可以去坊市附近看看，有個賣糖人的老人就是。」

老醫師語氣平淡，他一邊跟閻錚說著話，一邊整理著柜子上的藥材，可閻錚看著那架子上落了一層不薄的灰，像是許久都沒人打掃了一般。

閻錚繼續問道：「另外還有件事想要拜託您，我有幾位戰友，受傷頗為嚴重，衛所又缺乏鎮痛的藥品，希望您能給抓幾副葯，讓他們日後恢復的時候少些疼痛。」

「這倒是不難，我給你找找去。」老醫師說著走進了屋內，開始在整齊擺放的葯櫃中翻找起來，然而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經常是拿起來了一味藥材，思索了半天又給放了回去，花費了不少時間才把閻錚需要的藥材找齊，拿出來遞給了他。

閻錚自然察覺到了老醫師在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情緒，於是他向老醫師道了個別，隨後識趣地離開了，回頭看見老醫師那蕭索的身影，他也深有所感，即使到了能夠看淡很多事情的年紀，對於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劇，還是不免傷心。

在去往坊市的路上，閻錚看見了一個讓他感到意外的人，那個人穿著粗布衣服，靠坐在一棵大樹旁，獃獃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嘴裡不時地發出「嘿嘿」聲，居然是發了瘋的紀伍長。

閻錚沒想到能在這裡看見他，因為在當時的情形下，想要存活下來太難，當然，也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麼返回邊境的，因為他是被在邊境執行巡邏任務的小隊意外發現的，隨後送回到了衛所。

魏都統想從他口中獲得更多關於此次探索行動的信息，可找來的幾位醫師對他的瘋病都無可奈何，只得讓郭參將寫了一份充斥著胡言亂語的記錄交上去應付差事，衛所也留不下他，只好把他安置到外面一所院子住，找了個人來照顧，過些日子通知他家裡人給接回去。

看見閻錚走近，紀伍長並未做出任何反應，他的臉上還掛著痴痴傻傻的表情，彷彿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像個瘋子又好像是這些倖存者里唯一清醒的那個。

想起那晚初見紅衣仙子的場景，閻錚不禁自嘲地笑了笑，或許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們兩個人清醒，亦或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瘋了。

而這一切已經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