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關山月 第42章 恍如謫仙
隔日一早,沈芷兮悠悠醒轉,整個腦袋還有點暈乎乎的。
昨兒個怎麼喝了這麼多酒。
完了,想不起來昨晚跟顧沅說了什麼了。
她不會借著酒勁對他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吧?
恰在此時,顧沅敲了敲門:「殿下可醒了?」
沈芷兮被嚇了一跳,瓮聲瓮氣地答道:「醒了,你在門外待著,別進來。」
顧沅聽見自家小殿下起床氣這麼重,便知道她應該是昨晚飲酒過量了,便笑了笑。
等到沈芷兮不緊不慢地梳妝打扮一番,顧沅也進來了。
他今日一襲素衣宛若霜雪,發間未束髮冠,施施然若謫仙之姿,眸中含著淺淡笑意,就這樣望著她。
古人云,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大抵便是說的他這般模樣。
沈芷兮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連忙道:「你轉過去,別看我。」
顧沅很聽話地轉過身去,果真沒有再看她。
沈芷兮也安下心來接著上妝,她正描著眉,顧沅便取過簪子來為她綰髮。
「手藝不錯啊,打哪兒學的?」沈芷兮不禁讚歎道。
顧沅微笑道:「跟我妹妹學的,拿陸燃練了手。」
沈芷兮一愣,隨即開懷大笑起來,「你給陸燃綰髮?別逗我了……那他該成了什麼樣子……」
她眼眸一轉,想到陸燃一本正經的臉上居然頂著一個小姑娘的髮髻便忍俊不禁,連眉也不描了,指著顧沅就哈哈大笑。
顧沅可能也覺得這個玩笑實在有點損,也笑了起來。
笑夠了,沈芷兮才問道:「你昨晚沒回府去睡?」
顧沅笑道:「怎麼可能,我昨晚回別院去了。」
「那……你回去之前發生了什麼?」沈芷兮試探著問他。
顧沅好整以暇地想了想,「有隻小白兔非要跟我搶酒喝,自己還醉倒了。」
沈芷兮白了他一眼,「說人話行不?」
顧沅半開玩笑地將昨夜發生的事都說了一遍,等說到他挖出來酒的事,沈芷兮忽然想起來一件事,「你挖出來的,誰埋的?」
「念兒埋的。」顧沅無奈地笑笑,「她十二三歲的時候,不知道從誰那兒聽來的,女兒出嫁的時候若是沒有一壇女兒紅會過得不如意。」
沈芷兮一臉懵,「這什麼風俗?我怎麼沒聽過?」
顧沅實事求是道:「我也沒聽過,但她拿去埋了的那兩罈子酒都是我的。」
沈芷兮無語道:「那你為什麼又給她挖出來了?」
「陳年老酒,不喝可惜,我又重新給她埋回去兩壇。」
沈芷兮:「……」
怎麼感覺你就沒幹過什麼正經事呢……
這邊沈芷兮描完眉,顧沅也替她綰好了發,沈芷兮忽然問道:「陸燃過來了?」
顧沅笑了笑,「你怎麼知道的?」
「看見了。」沈芷兮示意他看外邊,「大白天穿著一身飛魚服在我宮裡晃悠,除了他還有誰這麼閑?」
顧沅笑道:「人家可不閑,他來找你有要事相商。」
「什麼事?」
「這事說來話長,你見了他們便知道了。」
聽了這話,沈芷兮便吩咐后廚熱好早膳,一會兒和陸燃邊吃邊談。
飯桌上,陸燃解釋道:「是這樣,兩江總督趙江淮親自給念兒寫了封信,說他打算將廣陵水師同南洋水師合併為江南水師,念兒打算去信告訴他此事可行,但南洋水師必須保證三萬廣陵水師配備西洋戰艦。」
「趙江淮想要廣陵水師?」顧沅皺了皺眉,「我跟趙江淮之前同在北洋水師任職,和他打過幾年交道。時暮,你將信給我看一下。」
陸燃將信交給他。
顧沅大略看過信件內容后,眉頭緊鎖。
沈芷兮百無聊賴地轉著手中的竹蜻蜓。
「顧臨熙,你不是說你認識趙江淮嗎?」陸燃忍不住開口問。
顧沅皺了皺眉,「事關三萬廣陵水師,不能因我與他昔日交情妄下論斷,還得去江南見見他。」
沈芷兮放下手中的竹蜻蜓,很認真地說:「現在念兒除了將廣陵水師移交給趙江淮以外,別無他法。」
「此話怎講?」陸燃不解。
沈芷兮反問:「若你是阿衡,你會放心讓廣陵水師掌控在念兒和她身後的顧家手裡嗎?」
顧沅這時也起身撈過竹蜻蜓,「殿下說得對,皇上畢竟是她弟弟,她最是了解他的性子。」
陸燃撇撇嘴,到底還是沒在沈芷兮面前提起那次沈衡抽了他幾十鞭子的事。
沈芷兮接著道:「因而能保念兒平安無事的,便是交出她手上的兵權,這樣阿衡不至於猜忌她。」
顧沅點頭表示同意。
陸燃「嗯」了一聲,「我回去告訴念兒一聲,由她來做決定。」
顧念秋聽完陸燃的轉述后,沉默不言。
許久,她輕聲問道:「趙江淮可信嗎?」
陸燃皺了皺眉,「這是阿沅的朋友,可不可信……阿沅看人一向錯不了。」
顧念秋微微頷首,「橫豎放在我手上也無甚用處,那便將廣陵水師交給他。」
「只有一點,廣陵水師放在他手裡不是打自家人的,若是他有異心……」顧念秋思量片刻,而後道,「這樣吧,調動軍隊的兵符一半交給趙江淮,另一半由顧家節制。」
陸燃清楚,她說的交給顧家,便是交到顧家未來的家主,她的哥哥,自己的手足兄弟顧沅手中。
似乎有那麼一瞬間,陸燃從她身上看到了顧沅的影子。
曾經那個被他護在身後的小女孩,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他很歡喜。
但她再也做不回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了。
午後,顧沅剛回到棠梨院,方從哲便抱著一摞禮盒晃晃悠悠地走進來,「顧臨熙,你府上就沒個待客的嗎?我讓余安幫忙給提溜進來,他說這事不歸他管。」
顧沅笑著接過他手裡的東西:「多謝中涵兄好意,不過這事的確不歸他管,我給他另派了個差事。」
方從哲撇撇嘴:「別謝我,陸璟陸大人送的,一會兒我告訴你怎麼回事。」
顧沅奇道:「你怎麼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還能有什麼事?」
方從哲問顧沅要了盞茶一飲而盡,這才解釋道:「陸燃今兒個去宮裡面聖,向皇上討了個下江南賑災的差事,然後陸大人知道了便不同意,聽說他們倆現下還在吵架呢。」
方從哲這句話中的信息量很大,顧沅不由得怔了一瞬:「那……陸大人怎麼說?」
「老陸家的事我怎麼知道,橫豎時暮一會兒也是要來的,我聽聽他又搞什麼名堂。」方從哲又轉向顧沅,「臨熙,我昨天說的那個研究河務頗有心得的朋友你還記得嗎?」
顧沅請他來便是想知道此人是誰,「中涵兄,你說的這個治河的天才姓甚名誰?」
「黃淮,黃宗豫。」方從哲解釋道,「就是那位因崔顯純之子科考舞弊名落孫山的黃宗豫。」
顧沅點了點頭,「有時間帶我去見見他。還有,這幾天公車上書一事鬧得滿城風雨,你得給我交個底。」
「什麼?」
「這事跟你有沒有關係?」
方從哲皺眉,「你沒有調查沒有實證,怎麼就認定這事是我乾的呢?」
「你跟崔顯純有仇。」顧沅平靜道,「黃淮也是你的朋友。」
「就因為這個?」
「若是就因為這一條線索,我也不會請你過來了。」顧沅緩聲道,「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說出來了。」
方從哲拍了拍腦袋,「怎麼忘了臨熙兄也是錦衣衛出身,失敬,失敬啊。」
顧沅笑笑:「無妨,便是我自己也快忘記曾經做過北鎮撫司的僉事了。」
那是貞元二十五年,他初入仕途,便得先帝倚重,在錦衣衛北鎮撫司替大昭刺探北離的情報。
前些年,錦衣衛對外的情報機構還沒有被北離樞密院滲透得四面漏風,北鎮撫司在顧沅幾個年輕人的手中幾乎破獲了樞密院在燕都的所有布局。
但到了景和年間,錦衣衛不再監查朝野,每年撥給的經費也大大減少,僅憑現有的經費根本無法養活安插在北離境內數以千計的暗探。
能幹特務這行的,一般都是趨利避害之人,錦衣衛拿不出足夠的錢來養活他們,他們被樞密院策反是早晚的事。
所以設立一個情報機構來分擔錦衣衛的職能,對於大昭來說便至關重要。
前朝短暫設立的宣徽院,便是最好的選擇。
顧沅尚在神遊萬里,方從哲便出言打斷了他的遐想:「顧臨熙,你發什麼神經呢?」
顧沅踢了他一腳:「一邊待著去,讀書人就是事兒多。」
方從哲撇撇嘴,「你不是文人?」
話音剛落,方從哲便意識到,他們幾個人里還真有一個不是文人。
那就是剛才推門進來的陸燃。
「來得挺快啊,說說吧,你跟皇上又說什麼了?」顧沅抬眸望著陸燃,眼中帶著淺淺笑意。
陸燃拉開一張椅子坐下,「還能說什麼?說真的,臨熙你今天在家休沐不知道,朝堂上可是亂套了。」
顧沅皺了皺眉,「可是因著江淮洪災的事?」
陸燃點頭道:「正是因此,你有什麼法子?」
方從哲接過話來,「我方才向臨熙兄推薦了一個人,或可一用。」
「酈道南酈老?」陸燃一愣,很快便反應過來,「他不是跟秦王世子沈承翊在徐州屯田嗎?」
顧沅解釋道:「不是酈老先生,是他的門生黃淮,黃宗豫。」
陸燃疑惑道:「他們倆還有這層關係?」
「你們兩位聽我說一句。江南那邊有趙江淮,事情總歸不會太差。」方從哲在一旁幽幽道,「所以你先別走,燕都最近似乎要變天了。」
顧沅輕抿了口茶,緩聲道:「我看不但要變天,還是一場暴風雨,就是未必落得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