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關山月 第43章 山雨欲來
彈劾崔顯純的摺子紛至沓來,整整齊齊碼放在沈衡的御案前。
他陰鷙雙眸瞥向現在的掌印太監靳信,後者連忙跪下:「皇上有何吩咐?」
沈衡冰冷的目光越過跪在身前的靳信,望向遠處。
片刻后,他微微嘆了口氣。
靳信到底不是何首烏。
何首烏畢竟是三朝老人了,主子一個眼神他就能知道怎麼做,做什麼。
但他懷有異心,吃著新朝的米卻念著前朝的好。
相比之下,還是一個忠誠的奴才讓他更為放心。
思及此處,沈衡緩聲吩咐道:「去宣華宮,將皇姐請來。」
沈芷兮聞訊趕來,沈衡也沒有過多客套,直接將摺子遞給她看。
她皺了皺眉,方從哲動作這麼快?
顯而易見的,這是一步險棋。
方從哲也在賭。
只不過僅憑他和他身後的方家,如何掀起這般大的風浪?
現在來看,只有一種可能。
方從哲只是明面上推出來替幕後之人擋一擋明槍暗箭的。
那還會有誰對崔顯純欲除之而後快?
朝中還有誰有這個能力除掉身為清河崔家家主,又兼任戶部尚書的三朝老臣崔顯純?
她猜不透。
沈芷兮正思量著,沈衡便問道:「此次落榜舉子聯名參奏崔顯純科考舞弊一事,皇姐在他們上書之前便知道嗎?」
她清楚,沈衡一直對她放心不下,便斂聲答道:「不知。」
沈衡又追問了一句,「阿姐,你給我交個底,你到底知不知情?」
沈芷兮緊咬薄唇,輕輕搖了搖頭。
不止是她,便是手上有暗衛的顧沅,也是在昨天才從方從哲那裡知道。
沈衡得到確切的答覆后,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輕聲道:「阿姐,是我想多了,錯怪你了。」
沈芷兮笑笑:「無妨。」
心裡卻想著回去先找方從哲算賬去。
他到底要做什麼?
她到棠梨院門口的時候,顧沅和方從哲正在裡邊下象棋,不諳此道的陸燃在一邊搬了把藤椅吃瓜看戲。
是真正意義上的吃瓜。
沈芷兮也沒讓余安進去通報,就這麼直接走了進去。
陸燃見了她剛要起身,便被她用眼神制止了。
沈芷兮悄悄轉到顧沅身後,見他快要輸了,便出手稍稍點撥了一下。
她這麼一攪局,下棋下得入迷的兩人才發現她。
「行啊你,下棋還能輸給方從哲?」沈芷兮用摺扇敲了敲他的腦袋,「估摸著跟楊老沒好好學吧?」
顧沅一臉幽怨:「殿下,我們這下的是象棋……不對啊,你什麼時候學會下象棋了?」
沈芷兮挑眉,「怎麼,我不能學?」
顧沅看了看棋盤上的局勢,微笑道:「那倒不是,殿下學藝精湛,臣自愧不如……」
「就你嘴貧。」沈芷兮揶揄道。
方從哲愣了半晌,才發現是沈芷兮來了,不由得心頭一緊:「殿下怎麼來了?」
沈芷兮笑道:「沒事,你們下你們的,我只是來看看。」
方從哲打死也不會信長公主殿下就只是來看看,公車上書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她搞不好是來興師問罪的。
沈芷兮見他一臉不自在,只是勾唇笑了笑,便自顧自跑到一旁給亭曈順毛去了。
養了將近四個月,這隻八尾靈貓被顧沅和她養得珠圓玉潤,毫不誇張地說,她都快抱不動小貓了。
方從哲在一邊局促不安地看著長公主殿下靠在亭子邊上給小貓順毛,顧沅緩緩端起茶盞,饒有興緻地在旁邊看戲。
過了半晌,方從哲實在矜持不住了,他起身向她拱一拱手,「臣下愚昧,殿下想說什麼,還請賜教。」
沈芷兮掩唇笑笑,語調中帶著幾分諷刺:「不敢不敢,方大人考取了今年的榜眼,可謂是前途無量,本宮倒還想跟您討教一番呢。若您這般才高八斗之人都妄自菲薄,那全天下怕是都沒有幾個有才之士了。」
顧沅聽著自家殿下如此伶牙俐齒,不禁唇角微勾,輕輕笑了笑。
方從哲躬身一揖,「殿下有什麼話不妨挑明了說,在這座院子里,沒有外人。」
「行,那本宮便把話挑明了說。」沈芷兮早就命人將摺子抄錄了一份,此時她將抄下來的摺子交給顧沅,「給方從哲。」
顧沅想笑,又覺得在這麼個場合笑不太好,便忍住笑意將摺子遞了過去。
方從哲接過奏摺,一語不發。
「你不是要開誠布公地談嗎?那你給我透個底,公車上書一事跟你有沒有關係?」沈芷兮冷冷地瞥著方從哲。
方從哲點了點頭,並未否認此事有他的煽風點火。
「你為的是什麼?不過是想用這些讀書人做擋箭牌,扳倒崔顯純而已,但你考慮過這麼做的後果嗎?」沈芷兮冷聲道,「若此事功敗垂成,你和你身後的那個人可以全身而退,那些落榜的舉子可以嗎?你這不是在拿他們的性命去賭你的前程嗎?」
方從哲抬眼直視著怒氣沖沖的她,許久后才緩聲道:「殿下你知道他們這些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嗎?那種生不如死的感覺,我是能感同身受的。三年之後又三年,他們已經等不了下一次春闈了,我是在賭,他們不也是在賭嗎?」
「但你賭的是自己的前途,他們賭上的是自己的性命!他們有家有業,本來也可以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你難道要將他們害得家破人亡才會收手嗎?」沈芷兮聲音越發冰冷,她抬眸望著方從哲,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明明是你自己想一舉成名天下知,還說什麼是為了那些落榜的舉子?我在朝中明明可以幫他們爭取到重考一次的機會,你為何還要拿著他們的性命為自己鋪路?」
方從哲怔住了,他顯然沒想到這層。
沈芷兮這些日子一直在做主考官甚至是小皇帝的工作,眼見沈衡就快同意重考了,方從哲偏偏要插一腳進來,硬生生將他們推進了火坑。
她如何能不怨。
再怎麼說,這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不能就這麼草草了結。
而且聽了方從哲的辯駁,沈芷兮也敏銳地發現一個問題。
他是無心之失,那他背後的人呢?
現在緊要的是揪出那個在幕後洞察一切的人。
她平復了心情,緊接著問道:「這件事除了你,還有誰參與?」
方從哲閉了閉眼,艱澀開口道:「徐玠,徐閣老。」
送走方從哲和陸燃,顧沅和沈芷兮面對面坐下,相對無言。
良久,她嘆了口氣,將棋盤上的過河卒向前推了一步,「怎麼辦?」
顧沅眉頭緊皺,他也有些為難。
而今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只能走一步險棋了。
「啪嗒」一聲,落子無悔。
沈芷兮一怔。
「將軍,抽車。」
沈芷兮恍然大悟。
現在唯一的生路,便是坐實崔顯純的罪名。
而他們現在需要一個能將他置於死地的由頭。
「這樣,我進宮一趟,盡量讓阿衡打消疑心。」沈芷兮緩聲道,「你現在便回刑部調取舉子鬧事的案卷,越快越好。」
顧沅點頭道:「自己小心些。」
「嗯。」
掌燈時分,顧沅從刑部出來,便望見了那個迎著風向他跑過來的小殿下。
少女眸中流轉著熠熠奪目的光華,笑盈盈地望過來。
便是神女降世,也不過如此了。
「殿下是專門在這裡等著我,還是順路?」顧沅挑一挑眉,故意逗弄她。
沈芷兮笑笑:「順路的,滿意嗎?」
顧沅點了點頭,「滿意,非常滿意。今天正好衙門發了俸祿,我請殿下吃糖油果子,如何?」
沈芷兮瞪了他一眼,故作嫌棄道:「你就請本宮吃這個?」
顧沅笑道:「要不殿下出這份錢?」
「還是別了……」沈芷兮下意識護好腰間的錢袋子。
兩人經過一條荒僻的衚衕時,顧沅煞有介事地介紹道:「這兒曾經就住過前朝大理寺卿一家子,據說這位大人斷案如神,十分招那些個達官顯貴記恨,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顧沅話還沒說完,兩人就聽見一聲尖銳的鳴鏑聲在身側響起。
沈芷兮還沉浸在方才那個鬼故事的氛圍中,此時聽到鳴鏑聲不假思索地將袖中毒針擲了出去!
幾乎就在剎那間,埋伏的玄衣刺客蜂擁而上,劍鋒直指沈芷兮!
「都是來殺我的。」沈芷兮推了顧沅一把,「與你無關,快走!」
顧沅揮劍斬斷一個刺客的手臂,周遭爆發出的強烈氣機震得所有刺客都不敢上前,驟然迸發的真氣為兩人生生造出了一個金鐘罩!
饒是見多識廣的沈芷兮也沒見過指玄境的高人出手,她本來想支開顧沅讓他從速離開,然後自己再藉機跑路離開現場。
但而今的情況,似乎讓顧沅將她救出去更為現實。
正在此時,一柄飛劍從極遠處擲來,輕而易舉地穿透了顧沅用真氣構造的這個金鐘罩!
而那柄飛劍依然沒有停下的意思,直衝向他身後的沈芷兮!
眼見斬斷飛劍不太可能,顧沅當機立斷撞開沈芷兮,與此同時,那柄飛劍的劍鋒直直刺入顧沅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