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關山月 第49章 風起隴西

第二卷:關山月 第49章 風起隴西

被姚太傅稱為「崔顯純不死,楚世子不生」的沈峻此刻說是疲於奔命也毫不為過。

他得知父王的死訊第一時間離京返回荊州,剛到洛陽就接到了崔顯純留給他的最後一封信。

也是崔顯純為他謀划的最後一個計策。

沈峻何等聰明,當初從唐修瑾「王上加白」的話中就懷疑沈瑛的死跟唐修瑾有關,而今收到這封更像是交代後事的信,他能猜到燕都大抵是出了事。

沈峻思慮良久,決定先返回荊州奔喪是正經事,燕都的事已經發生了,他就算回去也改變不了什麼。

思及此處,沈峻喚來楚王府幕僚謝深,告訴他:「明日啟程南下,你替我知會河南巡撫一聲,就說我戴孝在身,不便久留。」

謝深是謝鎮的兒子,從小到大這樣的場面也沒少見,當即應承下來,「遵命,殿下。」

他剛要離開,沈峻便把他叫住,「令尊和唐修瑾是何關係?」

他說的委婉,謝深卻從中聽出了一絲懷疑。

沈峻對唐修瑾的態度現在曖昧不明,既想利用他又不想被他當槍使。

但他問了,謝深也只好回答,「唐修瑾是我爹的得意門生。」

沈峻點了點頭,揮手道:「你去吧。」

白馬寺青燈古佛前,年輕世子徹夜未眠。

顧沅出了詔獄便回宮去找沈芷兮,她眼圈泛紅,似是大哭了一場。

見顧沅進來,她連忙轉過身去,悶聲道:「你別看我。」

顧沅從身後環住她的腰身,將她整個人圈進懷裡,艱澀開口:「殿下,這裡沒有旁人,哭出來會好受些。」

他知道,這樣的安慰太過無奈,也太過蒼白。

但他能做到的,只有陪著她接著走下去。

無論境遇如何,他會護著她。

沈芷兮緊咬著全無血色的薄唇,終究還是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一滴淚打濕了少年的衣襟。

她平時很少落淚,但這事實在讓她太難接受。

身邊的幾乎所有長輩,都在給她編織一張大網,循循善誘讓她自己跳進去。

可笑的是,年幼時的她還真的相信了他們的謊言。

沈芷兮越想越覺得內疚。

若是沒有她參與讓方士試藥的事情,母后也不會遭人算計而死。

母后是為她而死的。

本來那些方士是想殺她的。

為什麼死的不是她?為什麼母后要替自己去死?

天下父母心,大抵便都是如此。

寧願讓自己承受錐心刺骨的痛楚,也不願讓子女受一點委屈。

若是換做她,她也會以命換命,以自己的死換取家人的生。

可前世慘死的遭遇一直在提醒著她,便是家人,有時候也不能太過相信。

沈衡還是她親弟弟,但想殺她的時候一樣毫不留情。

沈芷兮抬起霧蒙蒙的雙眸,對視著顧沅,低聲道:「或許那次我死了,母后就不會有事,是嗎?可我活下來了,就要好好活著,要不然我才是真真對不起母后。」

顧沅心口仿若被人狠命扎了一刀,生生地疼。

這個結局他不止一次設想過,但當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他還是會感到心疼。

貞元一朝最後那幾年,是她最需要別人關心的時候,可他卻不在她身邊。

一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獨自承受下父母雙亡的痛楚,還要肩負著一座搖搖欲墜的江山。

屋漏偏逢連夜雨,沈衡貪玩,朝中政事便都交給了她。

可她硬是咬緊牙關一個人穩住了當時已是風雨飄搖的大昭,但可悲的是,風雨過後,沒有人站出來感謝那個挑起大梁的人。

反而都在怨她沒有修補好朽爛的門窗。

當時若是他在,她心裡會好受些,至少還有個念想。

可他不在啊。

顧沅輕柔替她拭去眼角淚痕,緩聲道:「殿下,你做的很好,從古至今女子入朝參政者不過十之一二,在任上能做出實績的更是鳳毛麟角。殿下監國三年,大刀闊斧改革弊政,天下河清海晏,便是古往今來那些明君聖主,亦不過如此。」

沈芷兮聽他又開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瞪了他一眼,「你安慰人就安慰人,非要加上那幾句。」

顧沅這才說起正事:「白日里皇上召見我和楊閣老,隴西的仗是越打越亂了。」

「怎麼說?」沈芷兮纖細玉指拈起一塊槐花糕,放入口中細嚼慢咽。

「張玄靚又有動作了,厲兵秣馬,應當是要準備反攻。」一向不甚吃甜食的顧大人拈起一塊槐花糕嘗了一下,誇讚道,「殿下宮裡做的糕點當真不一般。」

「想吃我可以把做糕點的師傅都送你。」沈芷兮雙眸含笑望著他。

「別,我養不起。」顧沅擺擺手。

沈芷兮有些無語。

若說從前的顧沅,那也是整座燕都城驚才絕艷的少年郎,缺錢當然是不可能的,更遑論他現在承襲了淮清侯的爵位,便算是罰他半年俸祿,也絕不至於養不起一個廚子。

沈芷兮還是決定說回正事:「敦煌不是還在北涼手中嗎?隴西的軍報我已看過,苻登老將軍只是收復了周邊的幾個戰略要地。若是這麼說來,北涼算是……復國了?」

顧沅點頭道:「楊閣老提議由苻登督師西北,並要給他安排一個軍師,便是現在的翰林待詔宋諳。」

沈芷兮挑眉,「宋諳?可是那個宋家雛鳳宋子音?」

顧沅微微頷首:「前世你跟他熟絡嗎?」

沈芷兮下意識搖頭。

她跟方從哲之間上輩子都沒有過多接觸,即便這人給自己平反,還帶頭給她上了個美謚。

但她和方從哲始終沒有太多交集,只是在她去江南的時候,方從哲作為兩江總督前來拜見過她。

方宋二人同為景和三年的進士,關係倒也較為親近,那時宋諳就被提拔為了南京翰林院學士,掌江南文脈。

大昭有兩座都城,兩座陪都,南京金陵的地位雖沒有燕都這座北京城那麼重要,卻掌管著江南軍政大權。

是以兩江總督的地位與尋常地方督撫不同,甚至比肩六部九卿。

對於一般人來說,能攀上兩江總督的高枝基本就等於變鳳凰了,但宋諳本就是雛鳳,根本不需要去攀那根高枝。

所以宋諳和沈芷兮的唯一一次見面,就顯得很是順理成章。

「你要見見他嗎?」沈芷兮想起前世和宋諳見面的情景,問道。

顧沅咬了一口槐花糕,「見他也行,不見亦可。」

他對宋諳倒是不怎麼擔心,前世見識過他平定倭寇的能耐,讓他去做苻登老將軍的副手,他還是放心的。

起碼比方從哲這個不一定能給他招來多大麻煩的不安定因素讓他放心得多。

苻登老將軍論資歷是前瀛朝「中興四將」之一,現在已經年近八旬,但苻登老當益壯,這次隴西一出事,他便從關中老家連上了十七封摺子請求上前線。

楊宜批複說讓他好好在家裡頤養天年,苻登一邊接著上摺子,一邊給楊宜寫信,你楊時勉只比我小几歲,現在可還在朝中為國效力,為何我就不行?

楊宜聽完他這詭辯有些無語,上戰場跟坐鎮後方畢竟不一樣,你要是想在兵部出謀劃策,我都可以把兵部尚書的位置給你,但你上前線去,萬一有個閃失,我泉下怎麼跟你大哥交代?

兩人唇槍舌劍你來我往,說得有來有回,但沒解決問題。

但他和苻登是幾十年的交情了,他深知苻登這人很倔,他決定的事九頭牛都不一定拉得回來。

於是楊宜便讓宋諳去給苻登當幕僚,也是照顧他一點。

說完隴西的事,顧沅又提及楚王薨逝的事,「殿下怎麼看?」

「我還能怎麼看?我現在恨不得讓他挫骨揚灰!」沈芷兮沒好氣道。

顧沅皺了皺眉,「那就給他個惡謚?」

沈芷兮搖頭道:「不成,茲事體大,跟我的好惡沒多大關係。明日早朝再議,不過我更傾向於依照祖制將這事辦了。那些言官要是狺狺狂吠,回頭給他們一人罰半年俸祿。」

顧沅聽出沈芷兮對言官無甚好感,笑道:「你這是讓他們一家老小都喝西北風去啊。」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那邊茗清卻急急忙忙跑過來,「殿下,顧大人,陸大人遞了消息過來,說是北鎮撫司出事了!」

沈芷兮與顧沅對視一眼,連忙跟著陸燃趕到詔獄。

到了錦衣衛衙門,陸璟也不言語,帶他們進了詔獄最深處。

一個滿身傷痕鬢髮微霜的老者倚在牆根,一動不動,唯有嘴角滲出的鮮血還在緩慢流淌。

「崔顯純死了?」陸燃有些不敢相信。

陸璟點頭道:「仰藥自盡。」

「他是有意求死,以激起浙黨的兔死狐悲之感。」陸燃恍然大悟,「殿下,臨熙,我們都想錯了。」

沒想到這個向來胸無大志的「紙糊閣老」臨了還擺了他們一道。

沈芷兮卻搖了搖頭,「有沒有可能,他不是自殺,是……他殺?」

顧沅皺著眉頭命仵作來驗屍,仵作驗了屍身,恭敬地一拱手,「幾位大人,死者確系自盡無誤。」

沈芷兮驀然憶起他最後那句話。

「我死後,煩請把我的頭顱掛在城樓上,我要親眼看著天下大亂!」

天下大亂……

他難道要整個大昭為他未竟的野心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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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華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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