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於之孝

第九十八章於之孝

西山小院外,槐樹整齊排列,幾顆腦袋隱蔽在樹冠中,其中之一便有蘇衍。其右側樹冠是王炎,左側挨著的是言真。雖然蘇衍已經有了萬全之策,但就怕百密一疏,言真在,起碼能控制那余之孝,萬不得已時總能用上。

此時已是夜幕,西山小院一片漆黑,看不清周遭的景物,只聽得樹下池塘里蛙叫蟲鳴,還有陣陣春風襲過,可惜了西樓沒有看到,不然他也能吟詩一首。

「來了!」言真的聲音打破了蘇衍的美好想象。她調整姿態,盡量讓自己隱藏在樹冠中,同時也能看清小院裡頭的動靜。

果然是那個絡腮鬍,今次再仔細瞧著,竟有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感覺。只見余之孝驅馬而來,還未到院門處便跳下了馬,謹慎的環顧四周后,才上前與王涼碰面。

「是什麼樣的女人,竟要我親自來一趟?」

王涼煞有其事地湊過去說:「流落在外的楚國公主,沒幾個人知道,我也是意外得知,便馬上通知你。」

「楚國公主?」余之孝震驚之餘,卻有些不相信:「可有證明?」

「自然是有,」說著給他看一塊令牌,那令牌還是蘇衍臨時請暗市那位李工匠做的,按照幼時曾在父親那裡見過的楚國王宮戰利品來仿製,雖然年代久遠,蘇衍早就記不清那塊令牌的模樣,但大致還是能仿他個四五分,而且要的就是這僅僅四五分像,余之孝才會半信半疑,只要他懷疑了,就會仔細檢查令牌,她在令牌上撒了迷魂散,人若是看的久了,必會視線模糊,四肢疲軟。

王涼對余之孝說:「楚國曾經的宮牌算得是上古物了,從她身上發現的,我確認過,她就是流落在外的楚國公主。」

「人呢?」

「人多眼雜不敢帶來,只要你想,隨時可去查驗。」

余之孝點點頭,似乎沒有過多懷疑,看來真應了那句話: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余之孝接過宮牌,反覆看了許久,突然被反面的一處痕迹吸引住,他湊近宮牌仔細檢查,突然眉頭一皺。

「這是仿製品!」

「怎會是假的?」王涼訝異地指著宮牌道:「楚國宮牌材質特殊,有股清雅的香氣兒,湊近聞一聞,可提神醒腦,我都聞過了,可醒腦了呢!」

蘇衍不由得佩服,王涼雖然膽小自私,這張嘴倒是伶俐。

余之孝第一次聽說這樣的東西,便湊近聞了半天,清雅之味沒聞到,反而全身酥軟,一個沒站穩,摔在了地上。

「這東西……是什麼!」

「這可是好東西,感激你這麼多年來對我的『照顧』!」

余之孝感覺突如而來的疲憊感蔓延了全身,他用最後一絲氣力抬頭,在王涼得逞的笑容下,慢慢睡了過去。

言真首先飛身下去,拍了拍袍子上勾住的樹葉說道:「當初就應該讓我殺了談岑狗賊,哪有今日這樣的破事!」說著朝余之孝踢了腳,看他真的昏死過去了才放心。王炎跟著蘇衍一起跳了下來,二話不說就拉來了藏在暗處的馬車,招呼王涼將人抬了上去。

蘇衍拍了拍言真的肩膀說:「談岑小心翼翼活到今日,還不至於想不通到去跟墨斐提我,他的頭上,可是懸著你這把劍呢。」

言真嘚瑟地抖抖肩膀說:「倒也是,算他還有些自知之明!」

夕陽餘暉下,河道邊的垂柳搖曳著,暖風吹過,一片好春光。

當眾人合力將人拉到清河坊,已是次日末。

言真給他五花大綁,又強行餵了他一劑足以全身無力個三四天的『好葯』,同時意識清晰,清晰到能想起幾天前吃過什麼,又對誰做過什麼。向來這種葯是用在刑部審問犯人上,也不知言真從哪兒弄來的,總之,派上用場就好。做完這些后他便匆匆離開,說是學堂有課,不得不回去。蘇衍哪能不知道,他回去不過是為了去跟學生們炫耀戰場廝殺,講故事罷了,聰明的或許能從那些廝殺中學到一些戰術兵法,不聰明的,也只能當個故事聽了。

處理完了事,王涼殷勤道:「我這地方談府的人不知道,就連余之孝也沒來過,二位且放心,不會走漏風聲。」

「看來,你也學會了狡兔三窟啊!」

「不敢不敢,我只是給自己留條退路罷了。」

王炎摸了把門框上的陳年老灰,眉頭一皺:「你很久沒來了吧?」

「我一直住在老屋,此地是我用來躲避之所,不到萬不得已不會使用,所以髒了些,二位可別嫌棄。」

說著話,余之孝徹底醒了,瞪著雙烏溜圓的眼睛,看到蘇衍后頓時怒了:「又是你,你想幹什麼?」

王涼給王炎使了個眼色后便悄無聲息地躲到了門后,王炎也懶得理他,怯懦之輩,他從來不屑與之多言。

蘇衍廢話不多說,直接給他看刑部令牌:「認得嗎?」

余之孝瞳孔顫慄了下,急忙點點頭。

「既然認得,那你也應該知道,接下去我所問的每一個問題,你必須如實回答。」

余之孝猶豫了一瞬,最後還是點頭。

「這些年你替談岑到底做了多少事,包括哪些,牽扯什麼人,你一一說來。」

余之孝卻突然陰森森的笑了起來,用力掙扎著。他很壯,若非言真的葯,綁著他的繩子恐怕就斷了。

他掙扎了一會兒便放棄了,對蘇衍說:「蘇姑娘說的話我怎麼聽不懂,我不過是談府的護衛,替談大人做事天經地義,不過那些事都是合法之事,怎麼蘇姑娘說的,倒像是什麼勾當似的。」

「何必裝模作樣,上次咱們在西山小院不是已經撕破了臉皮,你是被言大將軍打傻了吧?」

「蘇姑娘,我家大人憂國憂民,不敢放過一個罪犯,您當時易容成邊城女子來做什麼拐賣生意,我家大人自然是要設下圈套抓你,難道官兵抓罪犯還錯了不成?不過這是場誤會,後來我們不是已經解釋清楚了?」

蘇衍沒想到此人反應敏捷,竟被他圓了回來,但是終歸是心虛作假,堅持不了多久。

「你說都是誤會,那好,我讓你見個人,看看還是不是誤會!」說罷,示意王炎帶人進來。

比起上回相見,此時的小女孩換了身衣裳,梳著乾淨利落的髮髻,亭亭玉立的,十分好看。余之孝自然是不認得她,但小女孩認得,化成灰都認得!

蘇衍將她拉到身邊,對她柔聲道:「你仔細辨認,是否是當年抓走你姐姐的惡人?」

小女孩伸出手,指在余之孝的額頭上,「這道疤,我認得,就是她擄走了我姐姐!」

「你確定就是這道疤?不會看走眼?」

「定不會的!」小女孩語氣很急,說到這,已經眼眶泛紅,「姐姐就是他擄走的,我藏在床底下看得一清二楚,每晚我都回想一遍他的模樣,我怕忘了,就再也找不回姐姐了!」

「小娃娃,不是所有腦門上有疤的男人都是抓你姐的壞人,你僅憑一道疤就要指鹿為馬,是不是太隨意了些?」

蘇衍憤然道:「余之孝,你嘴巴還挺硬,你以為我就這一個證人?」

「你是說王涼吧?」余之孝發笑道:「此人好賭成性,爛人一個,你也相信他?他不過就是我從賭桌上養的一條狗,我好心好意每月給他點生活費,沒成想他竟然反咬一口,可真是一條好狗啊!」

一直躲在門后的王涼恨得咬牙切齒,一頭沖了出來:「余之孝!虧我對你點頭哈腰,你竟然罵我是狗!」

「難道不是么?」

「我幫你們做了那麼多壞事,我就是死了也要拉你墊背!」

余之孝不以為然,雖然被綁著,卻絲毫不影響他在那兒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對蘇衍挑釁:「蘇姑娘,辦案講究人證物證,你就拿著兩人來糊弄我?實在想不通先前的兩起案件你是如何破的?」

「笑完了嗎?」蘇衍朝他的腿踹了一腳,「你以為我在證據不全的情況下就能抓你?刑部辦案,從來只講證據,沒有,我是不會貿然出手。」

「你什麼意思?」

「王炎,人到了嗎?」

王炎立即跑到門外查看,不多時,便傳來消息:「來了來了!」

話音未落,楊璉就急匆匆趕來,呈上一本冊子,串了口氣才說:「我隨刑部的幾位大哥連夜搜查了余之孝的住處,發現了一個暗室,裡面雖然沒什麼東西,但從一處木架上發現了一些還未毀滅的賬本,雖然很多殘缺不堪,但我歸攏了下信息,都寫在這本冊子上了!」

蘇衍謝過楊璉后,便打開了冊子,上頭都是些名字和無頭無續的價碼,翻了幾頁也都是如此,蘇衍看得眼睛疼,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余之孝發現,便說:「蘇姑娘沒有搜查之令私闖民宅,這可不合乎容國律法,你要是查不出什麼,我出去了了得去告你!」

「你且不要得意,賬本雖然損毀嚴重,但裡頭的名字應該都能和暗市對應起來,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你又要整什麼幺蛾子?」余之孝怒道。

蘇衍放下冊子,笑嘻嘻道:「咱們再等一個人,等他來了,一切就都清楚了。」

余之孝不耐煩的瞪了她一眼,「你給我等著,我家大人定會找你算賬!」

「拭目以待!」

這個人並沒有讓蘇衍等太久,半柱香的功夫,外頭便有了響動,刑部幾位喬裝打扮的官兵領著一個人進來,余之孝眯眼看了一眼,便嚇得臉色煞白。

「蘇姑娘,老羅來遲,還望能戴罪立功!」

蘇衍回頭端詳這羅掌柜,今日的他,臉上竟有種慈眉善目的感覺。

「棄暗投明是正確的選擇,我會替你向長孫大人求情,爭取寬大處理。」

羅掌柜連忙跪下磕頭:「蘇姑娘,我也是被逼無奈,我本是涼山的小掌柜,余之孝找到我,他威脅我,說我若是不去京都做暗市的掌柜,他就會殺了我妻兒!這幾年來他派人一直監視我們,我實在沒辦法!蘇姑娘放心,既然你找到了我,我一定把我所有知道的一切告訴你,也只有以此報答了!」

「若非那日你拚死保護李工匠,讓我發現你身上還有一絲正義,我也不會找到你,幫你救下妻兒,今日你幫我,我便幫你全身而退。」

羅掌柜又磕了幾個響頭,從隨身的包裹中拿出了一卷厚厚的本子,起身說:「蘇姑娘,這是幾年來暗市的賬本,余之孝不放心我們,每過幾個月都會派人來拿走,上面有他標記過的痕迹。」

蘇衍接過,翻閱了幾頁,將其中一面展示給余之孝看:「這是你的字跡吧?」

「區區幾個字,幾筆劃線,你就確定是我,你這是屈打成招!」

「死鴨子嘴硬!」蘇衍咒罵了句,將楊璉歸攏的賬本也給他看,「你住處搜出來的賬本,和暗市羅掌柜的賬本許多地方都能對應起來,不管是人名還是資金,都是相同的。你們倒是很警惕,擔心羅掌柜不忠心,便將賬本抄錄一遍,以防日後羅掌柜動手腳,你們無從查證。可惜呀,偏偏你的這一留手,將你自己暴露無遺!」

「你可以繼續與我僵持,但我沒這耐性,我會將這兩本賬本都交給刑部,他們出手,可沒有這麼客氣,到時候直接派兵去你老家,想必哪裡還有很多信息吧?」

「蘇衍!算你厲害,但這些都是我自己乾的,與談大人無關,是我從談府盜取錢財開了暗市,也是我命令羅掌柜倒賣宮中寶物,略買人口、殺人放火,都是我乾的,你將我抓去刑部好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與談岑無關?僅憑你一人之力,你是如何躲過官府搜查,你又是如何略賣人口?你哪兒來的途徑,你有地方藏人嗎?做了那麼多骯髒事,你又是如何一一毀滅證據,讓鬧市這麼多失去妻兒姐妹的家庭無從尋找。我想不僅僅是鬧市吧,京都外呢?一個王涼只能控制鬧市,你還有多少人在盯著?」蘇衍將賬本狠狠摔在他臉上,「你只是一個護衛,就算你從談府盜取錢財,也不足以支撐如此龐大的生意,沒有談岑,你什麼都幹不成!」

余之孝或許是累了,也或許是絕望了,長長嘆了口氣:「蘇衍,你查不到的,所有事只有我的痕迹,你不必徒勞,殺了我吧,結束這一切。」

「那你先告訴我那些人都被你們賣去了哪裡?還沒有轉手的人,又藏在何處!」

余之孝兩眼一閉,嘴巴死死合上,任憑蘇衍如何威逼利誘,他再也沒有開過口。

「買家大多不是若水人,有些住在很遠的城鎮。」羅掌柜說道。

「聽你的意思,還有一部分人就被賣在若水?」

「具體我不清楚,買家都是隱藏姓名的,要麼就是派個陌生面孔來,所以很難確定是誰。」

「那些還沒有賣出去的人呢,總有個地方藏匿吧?」

羅掌柜搖了搖頭,無奈道:「那些將要被賣出的女子一般都是余之孝準備好,有人出價買的時候,他才會派人送來,所以我也不知道藏在何處,也不敢問。」

王炎上前對蘇衍說:「他很忠心,不會說的,要不先送回去,我知道他在京都有個喜歡的人,就在青樓,我抓了他,以此為籌碼,他應該不會講我們暴露。」

「不可。余之孝已經失蹤了一天一夜,加上曾經在西山小院交過手,談岑可能會起疑心。」

「那該如何是好?」

「暫時先不管已經被賣了的女子,我們把還沒有轉手的人找出來!你立即去告知刑部,多派些人手,由余之孝住所為中心展開搜查,只要是沒人住的,可疑的都一一仔細檢查。略買人口一直是他自己在經手,京都人多眼雜,他若是將人藏到遠的地方,一來二去怕是會引起注意,所以,他可能會將人藏在住所附近,不管是監視還是運送都方便。」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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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須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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