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收租
被蘇溟趕了出來的蘇衍叼了根草晃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個人影很是熟悉,玄色的袍子一塵不染,潑墨似的發在風中飄逸。
突然想起小時候師父總愛穿一身玄色布衫,襯得一張臉十分好看,或許小孩天生愛湊在好看的人身邊。所以小時候自己總喜歡賴著他,哪怕只是摟一摟,聞一聞也心滿意足。
想得入了迷,迎面撞上一個人,她後退幾步細看,那個男人正疑惑的看著自己,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左卿那塊千年寒冰!
她沒好氣地問:「你傷沒好出來瞎逛什麼?」
「買些上路的乾糧。」
「乾糧?你要走?」蘇衍不敢置信,「為何不多留幾日?好多好玩兒的地方你都還沒去過呢!你的傷也未痊癒,如何上路?」
左卿看了看被蘇衍胡亂包裹的手臂,有些猶豫。
蘇衍又說:「傷筋動骨都得一百日,若不好好將養是要留下隱患的!我可是過來人,想當初我師父摔斷了腿,就是因為著急跑去看豆腐西施,傷口一直未愈。你別看他現在挺正常,那是你沒見過他受傷前的功夫,輕功可厲害了,可惜現在算是廢了!」
他有些疑惑:「如此說來,這個過來人應該是蘇溟才是。」
「你怎麼還鑽起了牛角尖!」蘇衍氣呼呼地說,「你愛走不走,好心當成驢肝肺!」
「反正傷未全好,暫時也走不了。」他說。
「真不走了?」蘇衍有些不敢相信。
「嗯。」
「那就和我一起去收租,我請你吃好的!」
「你是想私吞租金?」
蘇衍拍了拍他肩膀,笑嘻嘻的說:「這你就別管了,咱們現在最重要的是收租。」
說罷,攬住他的肩膀朝拐角的小巷子里去。
白先生的古董鋪子坐落在街巷盡頭,而他的左右店鋪卻大門緊閉,整條巷子顯得極為冷清。那間古董鋪也是一派簡陋,裡頭的東西沒幾件上等貨,怎麼看都像是江湖騙子開的店,很難想象這間店鋪在幾年前可是蒯烽鎮最賺錢的,沒想到僅僅幾年,物是人非。
蘇衍一進門就感覺渾身上下里裡外外寒了個透徹,慌忙貼到左卿身側,緊張的搜索白先生的人影。
左卿詫異道:「你武功在我之上,卻躲在我身後?」
蘇衍有些尷尬:「武功再高也有天敵,我也怕那些妖魔鬼怪。你是男人,理應站在我們弱女子身前擋妖驅魔呀!別墨跡,你去看看他人在哪裡。」
左卿一聽弱女子三個字,不由得挑眉而笑。
白先生本是外鄉人,十幾年前來的鎮子,初來乍到時,他還只是個窮困潦倒的讀書人,渾身上下一分錢沒有,單靠著一張三寸不爛之舌硬是賺到了間商鋪,後來輾轉成了蘇溟的房客,其中曲折不必多說。只道是白先生來歷不明,自從開了這間商鋪后,平白無故多了好些寶貝,賺的錢自然是讓人難以想象的。至於他的本名,說來也奇怪,即使是蘇溟這個房東,也不知道他的本名,有時候蘇衍好奇地翻來契約左看右看,居然只有'白先生'三字!
再說這白先生家賣的東西,多是西域寶貝,別說在蒯烽鎮,就連在楚城也算是稀物。蘇衍一直很好奇,白先生那個窮酸樣,他到底去哪兒坑蒙拐騙來這麼多寶貝?既然有了寶貝,為何今日又落到如此窮困潦倒的下場,竟拖了三個月的房租,到現在還沒著落!
左卿往鋪子內屋查看,似乎被什麼吸引住了,蘇衍湊了過去,只見破舊的門帘後有一排貨櫃,裡頭並沒幾件東西,倒是有個獸面銅像挺有趣的。她戳了下左卿說:「你過去看看是什麼寶貝,如果今天還是收不到房租,我們就把這個拿回去!」
左卿實在為難,正躊躇間,一個老頭走出來,下巴隱隱泛著青色,眼角處還有一處刀傷,說是讀書人,但怎麼看都有股匪氣。
「小丫頭,咱倆可是好久沒見了!」
蘇衍總覺得他那張臉除了匪氣還有股陰氣,每次看見都渾身難受。忍著胃裡的酸水抱怨了句:「最好不見。」
「一年不見,人倒是變漂亮了,就是這張小嘴還是那麼刁鑽刻薄。怎麼今日來見我,是想我了?」白先生說笑著,臉上的溝壑好似能夾死一隻蒼蠅。
蘇衍懶得跟他貧嘴,直截了當的手一攤開:「我師父叫我前來收租!」
白先生一副為難的模樣:「再寬限幾日可否?」
蘇衍早知道他會這樣說,所以在過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好了對策,對他道:「你都拖欠三個月了!都說讀過書的人都是講信譽的,你今兒怎麼著也得表示表示,可別丟了你的臉面,這要是傳出去,你白先生的名聲可不好,我都替你汗顏!」
「小丫頭這麼關心我?老白我也是死而無憾嘍!嘖嘖嘖,可惜小丫頭不懂生活艱苦,你可知道人若是沒錢了怎麼活下去?你師父不是不知道我的處境,你要是真為我想就回去跟你師父說房租收了。」
蘇衍胸口的怒火本就竄上竄下的,此時聽到他這樣推脫,這把火頓時炸了出來,幾步過去,拽住他就罵:「白老頭!你個不要臉皮的,我師父已經寬限你很久了,你卻得寸進尺,不知好歹,今日你要麼交錢,要麼關張!」
蘇衍一頓狂轟濫炸之下,白先生雖然嘴巴厲害,但著這體力卻不比一個女子,幾下推搡,竟然被推倒在牆角。
白先生尷尬地笑了笑,終於求饒,「我只是提下意見,你不答應,我們可以再商量商量,別動手啊!」
「商量?現在最好的商量就是沒商量,有錢給錢,沒錢我就隨便拿幾件寶貝回去交差,哦不對!我應該拿幾件最好的回去,我師父那個貪財貨肯定會挑刺,到時候倒霉的還不是我!」說著便往四周貨架上搜尋值錢寶貝。
一直沉默是金的左卿有些忍俊不禁,難掩笑意。
白先生慌亂得不知所措,連忙抱住她的大腿哭訴:「蘇姑娘,求你留條活路吧!我就靠這些過日子了,你再寬限幾日,我一定拿錢登門致歉,再寬限幾日,就幾日而已!」
他的哭聲引來了街坊鄰居,幾十個人擠在門口朝裡邊張望,嘰嘰喳喳的不知在討論什麼。
蘇衍哪管他們閑言碎語,掰開他的手說:「真是好笑,想來一年前我見著你時被你的淫威嚇得大氣不敢出,後來更是見著你就躲,今兒倒是風水輪流轉啊!被嚇得屁股尿流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心臟狂跳,口舌乾燥,四肢乏力,胸悶氣短?還有種暈厥的錯覺?」
蘇衍正洋洋得意,以為自己的威嚴定能嚇到他,沒想到白先生突然一改方才的態度,大跳起來,退到門口處道:「這光天化日,明者搶錢倒是頭一回見,我都說沒錢了,你能奈我何?」
「你.....」蘇衍的話剛到嘴邊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對反駁,她怒不可遏地盯著他,卻感覺身旁有股強大的氣場將她包圍,耳邊有個聲音響起,「搶錢就不會跟你在這裡費時間,你這裡的寶貝都是數一數二,隨便搶幾件就可以抵房租,如果不是看在你租了這間商鋪這麼久的份兒上,我們根本不會與你廢話,話都說到這份兒了,你看著辦吧。」
一直冷眼旁觀的左卿突然出了聲,蘇衍又驚又喜,心裡又有了底氣。
白先生也來了勁兒,對他大歇斯底里地抗議,卻是說給門外的鄰里聽,「怎麼說我也是這間商鋪好幾年的老房客,現在我倒霉了交不起房租,你們就來把我往死路上逼!你們回去問問蘇溟,以前那麼多年我給他的房租只多不少,更別提其他的好處,他是不是也太忘恩負義!過了河就拆橋,有本事把我以前給他的好處全吐出來,這些好處可以抵押三年的房租呢!大傢伙給評評理,我老白平時雖然斤斤計較,但打開門做生意的哪個不是計較著過日子?這麼多年辛辛苦苦下來,一分錢都沒攢,卻全都給蘇溟貪圖去,它不僅不記我的好,反過來咄咄逼人,你們說,我這是倒了幾輩子的霉了啊?」
蘇衍和左卿面面相覷,一時不知如何回駁。
往往很多時候,即使在善惡分明情況下,一旦有一方又哭又鬧裝可憐,一定能夠博取所有人的同情心,往往這個時候,即使是惡,也就成了情非得已的可憐人。
左卿無視門外對他們指指點點的人,對白先生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即使你有再可憐的身世也不例外,何況你並不是窮困潦倒。」說著朝他走過去,白先生只感到一陣冷風襲來,從骨頭縫裡鑽出寒意。左卿掀開他的外衫,露出腰間的暗紅色玉佩,「一個窮困潦倒的人怎麼會佩戴玉佩,瞧著這件錦袍也是上等錦緞,你不是窮困潦倒,你是裝窮。」
白先生驚慌躲開:「說話要有憑證,沒憑沒證,別瞎說!」
左卿臨危不亂:「你且將賬本交出來給大家看看,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白先生沉默,眼神在驚詫和怨恨間來回,一張老臉時白時紅,看著極其滑稽。
眾人起鬨,一人一張嘴異口同聲地讓白先生交出賬本。
蘇衍心中對他刮目相待,這小子關鍵時刻還能派上用場嘛!轉頭問白先生:「如何?」
他嘻嘻一笑,連忙轉變態度,「這,賬本乃私人物品......」
左卿冷哼道:「無需多言,交錢還是去官府?」
外頭的人也跟著起鬨,齊聲喊他交錢,白先生瞅著也無計可施,只好認栽。從懷裡摸出了錢袋,攤在手心數了又數,嘆了又嘆。蘇衍看得不耐煩,一把抓過,揚了揚錢袋一臉得意,「多的就當你預付下個月的房租,咱們後會有期哈!」又轉頭對左卿道:「有了錢,咱們不如去萬象樓吃頓最好的?」
「可是你師父他……」
蘇衍連忙將錢袋保護在懷裡,「你已經知道了我的私心,就算是一條線上的螞蚱,你若敢出賣我,我就把你趕出去!」
左卿啞然失笑,「行。」
「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