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狹路相逢勇者勝
三個月後,左卿的傷已經全好,但因為傷了筋骨,眼下也只能做一些輕鬆的火。
這三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左卿卻仍舊不愛言語,整日擺著張冷臉,鮮有笑意。最常做的事,也就是在太陽升起時幫蘇溟洒掃下酒館,有生意時用他那半殘不殘的雙手勉強端個盤子,閑時就踱步在院子里,看看花,看看草,順帶看看燕子越來越少…到太陽落下,就陪著蘇衍,一人各一端坐在門檻上,一起看街上人來人往,漸入夜市。
蘇衍漸漸摸清了他的脾性,此人寡淡無趣,甚至有些冷漠,但起碼願意幫她晒晒草藥,整理院子,至少,他不像別人那般世俗,不像若水城裡頭那些達官貴人那般看不起人。
蘇衍不清楚他的過去,也不清楚他的目的,只知道,此時此刻,他是她的友,她能讓他安心。
蘇溟近來有些不大正常,蘇衍好不容易替他找到了釀酒的草藥可以對抗李鬼,他抗都沒抗一下,一聲不吭的突然就放棄了!蘇衍想著既然他放棄了,那便就此打住,正好修繕一番酒館。沒成想他不知抽了哪門子的風,又開始琢磨起怎麼打倒敵人,沒過兩天又失了耐心,那一堆珍貴草藥又無處可去,蘇衍特地尋了個好日子拿出來攤在院子里去去潮氣。
左卿端了碗粥穿過院子,坐在酒館門口的條凳上,眼前形色路人過去,他自埋頭苦幹,喝去了小半碗粥。蘇衍在一地的草藥里順手摸過一株藥草,坐到他身邊,將草藥扯成小段,扔進碗里。左卿的手頓時僵在那兒,機械地轉過頭看她,「你做什麼?」
蘇衍拍了拍手,嬉皮笑臉,「毒藥。」
左卿混不在意,拿勺子將草藥搗碎,幾口喝了乾淨。
「蘇溟很頭疼。」左卿突然說了這句話,讓蘇衍有些摸不著頭腦,「在這個小鎮上誰都有機會採到這些藥材,並不稀奇,即使是賣給外鄉人,你也搶不過那些經驗老道的商人,所以這些在這裡根本賣不出去。」
蘇衍眼睛一亮:「先生可有妙計?」
「最近而且機會最多的地方,只有楚城。」
蘇衍想都沒想,「那明日就去楚城!」
左卿的食指在碗沿滑過,點了點頭,「路途遙遠,況且你會賣?」
蘇衍氣得面紅耳赤:「什麼叫賣呀,你說話怎麼總是這般話裡有話!咱們啊,先別擔心賣不賣得出去,只要能進楚城,有的是機會!憑我這張三寸不爛之舌,即使賣不出去我也有別的發財之道。」
「看來你去楚城,是有私心。」
「嘖!知道就好,別說出來呀,不然我師父可不讓我去。不過……你可得陪我去,不然他說什麼都不會放我一個人出遠門,你可別不管我,你可是吃人嘴軟!」
「我便陪你走一趟。」他一邊說著,一邊往外頭走去。
「你去哪兒?」
「街上,備乾糧。」
「又備乾糧?那可得好好準備,咱們就把路上該用的不該用的都準備準備…」
左卿回頭問:「什麼算是不該用的?」
「那個…不該用的…你一大男人就不必了解了!」蘇衍扛起凳,倉皇逃回館內。
出發那日,蘇衍換了一身男裝,戴上斗笠,提了個大包裹外加個竹簍,興緻勃勃地出了門。臨走時,蘇溟抹著眼淚不舍道:「你可是第一次自己出門,萬事小心點,別讓為師擔心啊。」
蘇衍拉過師父的手捏了捏,故作傷心:「師父你可要保重自己,我這一去怕是要許久才能回來,一路上有左卿在不會有事,您放心。」
蘇溟反而不放心,收了淚,冷冷看向左卿道:「先生也是有身份的人,一路上可要好生保護我徒弟,若是有了閃失,別怪我那日說的話當真了。」
左卿淡然一笑,「自然。」
蘇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什麼話?」
「咱們走吧,趁天黑前一定要找到落腳的地方。」蘇衍不明就裡的就被左卿拉走,一路離開主街,再離開鎮子,突然就恍然大悟,哼哼,原來是斷袖之情。
路途遙遙,甚是無趣,蘇衍卻興緻高漲,扯東扯西的,嘴巴愣是沒停下過。
馬不停蹄趕了幾日路,連個楚城城牆都沒看到,蘇衍實在是走不下去,尋了個樹林子,暫時休整。
左卿的臉紅的快滲出血來一樣,豆大的汗珠連成了線,衣袍幾乎被濕透。蘇衍看了他一眼,心裡不由得嘀咕:果然有點錢的人沒吃過苦,走兩步就不行了!
蘇衍吃飽喝足后便將剩下的扔給他,左卿沒有碰乾糧,只喝了幾口水。
蘇衍抹了把汗說:「你來楚城究竟要做什麼?找親人還是有做大事要做啊?」
那日當蘇衍對左卿說想去楚城賣藥材后,總覺得左卿有問題,偷偷跟著他去了街上,卻轉進了一條巷子,定睛細看,這不是白先生的所在么!蘇衍正要追上去,卻見左卿已經出來,正往懷裡塞什麼東西。而白先生自打見了左卿后,便關了店門,似乎是要離開。此時再想起,卻覺得左卿此白先生都奇怪。
左卿靠著樹榦,陽光穿過樹葉落在他的臉頰,鮮有的溫暖靜怡,他輕描淡寫道:「私事。」
「私事啊,那我也不好多問,只是我這麼幫你,到時候你可必須得好好報答。」
他注視她,忽然笑了笑。
要是換作師父對她笑,興許她還覺得是對自己的關心,可是左卿的笑卻讓她感到渾身陰冷,心裡不禁嘀咕,他這又是懷著什麼陰謀詭計!
她挪開一些,與他保持距離:「方圓百里只有我,你笑誰呢!」
左卿卻說,「你以男裝示人,也是風流倜儻的少年。」
蘇衍愣了下,感情他這是犯花痴呢!又沾沾自喜道:「以前師父總說,我如果是個男子他一定不會救我,因為我會拐走他老婆!你說,我做女人是不是可惜了?」
「若你是男子,想必世間所有英俊少年都將被你比下去了,可惜,你是女兒身。」
蘇衍拉著他追問:「那你說,我做男人好不好?」
左卿怪異地看了她一眼,良久,皺起了眉問頭,「你喜歡女人?」
蘇衍一把甩開他,「你不也喜歡男人?」
「什麼意思?」
蘇衍壞笑,「我師父對你非同尋常,我懷疑你們倆暗中生了情愫,你們……」
沒等她將話說完,左卿迅速站起來,臉色陡然間羞紅,「我們還是趕路吧。」
蘇衍無聊了這麼久,好不容易尋了個講頭,哪能輕易放棄。一路緊跟在他身後喋喋不休,「你說,我要是撮合了你倆,算不算積德啊?」
「……」
「師父不承認自己是斷袖,是不是不好意思?」
「……」
「你們在一起,是讓師父嫁過去還是你入贅我們家?不對不對,怎麼看都應該是你嫁給我師父做我師娘呀!」
「……」
在蘇衍小時候,父親總跟她講解六國局勢,講到楚國時,他每每一臉感慨的說:四十年前五國聯盟攻打楚國,將楚人趕出舊都『若水』,一直趕到了江南一帶,沒想到楚人在那神仙一樣的地方過上了安穩太平的日子,遠離了紛爭,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也正因此,蘇衍從小就想看看楚國究竟是怎樣的地方。
大抵是從小就對這個世外桃源有著深刻的印象,亦或是這個印象里深深烙印著父親那些抹不去的痕迹,蘇衍總覺得這裡異常熟悉。每一條街巷,每一家商鋪,即使是擦肩而過的路人,都好像是曾經來過、認識過,大概這就是似曾相識吧。
天色漸暗,倆人緊趕慢趕這才進了都城,而左卿一進城門想也不想徑直就往最貴的客棧里走,蘇衍壓低帽檐將自己的臉掩在帽下,緊緊抱著師父讓她來賣的草藥,她還真怕左卿會拿草藥來墊房錢。
客棧老闆是個鬥雞眼,盯著他倆老半天,不耐煩的揮了揮手,「你…你們走…走遠點!我看…看不…不清楚!」這不僅是個鬥雞眼,還是個磕巴!蘇衍試探地問:「老闆,兩間最便宜的房…房間有嗎?」
「你…你幹嘛學…學我?」老闆瞪著鬥雞眼氣憤地說,模樣極為滑稽,又說:「沒有!現現在只剩下…一間,愛…愛要不…不要!」言罷,不再搭理他們,自顧自翻起了賬本。
蘇衍不屑地一笑,將葯簍砸到櫃檯上,把老闆嚇地差點沒摔到地上。
「奇了怪了,我看你這裡人也不多,怎麼可能只剩一間?」
老闆的態度依舊強硬,「你要兩…兩間也行,天字型大小…兩間!就怕…怕你住不起!得這數。」說著擺出手勢。
蘇衍一看嚇得兩眼放直,「大白天你搶錢啊?!」
老闆聳聳肩道:「願者上鉤。」
「黑心大蘿蔔!」蘇衍狠狠瞪了他一眼,提起葯簍就要走,卻見李鬼他們爺倆也來了。
蘇衍感覺心口疼,腦袋嗡嗡作響。
李鬼那獨苗兒子李惴一見著蘇衍就犯起了花痴,屁顛屁顛跑過去拉起她的手搖來搖去,「阿衍你也在這兒啊!真是有緣分啊!」
蘇衍不動聲色的縮回手,「什麼緣分啊,難不成我和你爹也有緣分?」
李惴又拉過她的手,膩歪起來,「你和我爹能有什麼緣分,當然是我倆有緣分,今晚讓我爹給你們訂客棧,我們就住面對面好不好?」
蘇衍眼睛一亮,剛想答應,他爹卻一把拽過兒子,怒目圓睜,「笨兒子!這種女人咱可惹不起,別被人騙了!」
「爹!你怎麼這麼說阿衍?」
蘇衍念及免費的住處,暫時不打算觸他刺頭,「李叔哪裡話,我一直以來都是本分做人,對李惴也從來沒有壞心眼,您多慮了!」
李鬼推開他兒子,對蘇衍怒目圓睜,「我李鬼可是蒯烽鎮上的商賈之家!他爺爺也就是我爹曾經可是在若水做過官的!怎麼說我們家也是富甲一方,你只是一個快倒閉的飯館打雜,你配不上的,知趣點就離我們遠點吧!」
蘇衍想反駁,但因他是長輩,話到嘴邊只好憋了回去。
「怎麼,你也同意?哼!這就對了,知道自己的地位就好,不至於出醜。」李鬼擺了囂張的臭臉,心裡及其得意。
「配不配得上不是看有多少身家,更不是取決於地位,既然她尊稱你一聲李叔,想必打心裡是尊敬你的,在禮教上她已經做得足夠妥當,若換做是我,做不到以禮相待,至少也不該惡言相向。」左卿終於開口解圍。
李鬼細細打量他,這才想起來眼前這位少年正是鴻舉酒館新收的夥計,忍不住也挖苦他:「你就是蘇衍這丫頭養的小白臉?看看你們兩個,一個女扮男裝,一個堂堂七尺男兒卻吃軟飯,不陰不陽,不倫不類,傷風敗俗!」
左卿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蘇衍將葯簍扔在地上,對他道:「李叔,您真是一天不擠兌人就渾身不舒坦!但不管怎樣,看在當初你幫我師父的份兒上,我都尊您一聲叔,但請您以後別再自命清高了!誰人不知您家的情況,若沒有祖上留下的幾間鋪子支撐,恐怕您也比我們好不到哪兒去!」
李鬼暴跳如雷,「你你你,你胡說什麼?我李家的生意蒸蒸日上,豈是你這樣的小丫頭片子能懂的?你師父怎麼會撿了你這麼一個目光短淺的東西,竟一點不識大體!」
蘇衍也絲毫不留情面,「我師父撿了我這麼個東西怎麼了?我師父樂意,你管得著么?但我這東西卻不是吃素的!」
李鬼氣得去揉胸口,喘起了粗氣。李惴嚇得連忙去攙扶。
「爹啊!你可別死了,家裡還有這麼多鋪子呢,我可管不過來!」
李鬼看了眼李惴,「沒良心的!你爹我還死不了!」
左卿發現場面已經難以控制,立刻付了房錢,拽過正罵得起勁的蘇衍徑直上了樓。
「別拉我呀!我還沒罵夠呢!」左卿沒有鬆手,一邊走一邊勸她,「凡事給人留條後路,向你這樣做絕了,以後如何共處?」
蘇衍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說:「誰要和他們共處了?我怎麼說也是習武之人,習武之人講究志同道合,他們能和我相提並論么?」
左卿無奈的搖了搖頭,竟然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