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公子哪裡人
翌日清晨,蘇衍換了身男裝便下了樓,挑了張桌子,叫了兩碟小菜下粥。李惴卻像是甩不去的狗皮膏藥似的,還時不時瞅瞅她,瞅完又痴痴的笑。蘇衍有點食不下咽,一直盯著門外,手裡的勺子都快敲斷了。一旁的李惴對她的心思清清楚楚,卻不敢挑明,這完全是自尋死路!
「喂,你爹呢?」蘇衍回過神來,沒好氣地問。
李惴突然被粥給噎住,剛咽進去這又全吐了出來,難受得他又捶胸又咳嗽。蘇衍嫌棄地皺眉頭,拿了葯簍便要離開。
李惴急得團團轉,忙追上去:「阿衍你別生氣,我爹他是出去買東西去了,待會兒就回來!」他緊追不捨,一副狗腿的姿態,而蘇衍不但毫不作停留,反而加緊了腳步,這讓他追得愈發痛苦。
蘇衍從鼻子里冷哼一聲,「誰關心你爹了,我隨口一問罷了!現在你也說完了,別跟著我!」
走了半條街,轉了個彎兒,李惴便被甩得個無影無蹤。
楚城不大,卻很繁華,放眼望去整條街的酒肆茶館,蘇溟曾經跟她得意地炫耀逛花街的陳年舊事,說那裡的花樓是全天下最頂級的,姑娘都是最好看的,最重要的是那裡的姑娘不僅美而且有才華。反正就是集神秘、高雅、奢華為一體的花樓,簡直是人間天堂!
楚城只有兩條主街,這人間天堂就在最近一條街上,她一直想來瞧瞧,便往花街尋去。以前蘇溟經常做白日夢,說是要在楚城買一間房子,日日聽書喝茶、夜夜尋花問柳,可惜蘇溟沒能實現夢想,她倒是來體驗了一回什麼叫做尋花問柳。
眼下,她一身瀟洒男裝站在花樓前,兩層寶塔狀雕花樓,花花綠綠的裝飾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少女,還有神色或蕩漾或低迷的男人進出在花樓,一切糜爛之景讓她打心裡抵觸。她吃驚地看著眼前的景物,一下子將蘇溟口中的天堂給打下了地獄。她懷疑蘇溟是不是白天就喝太多晚上眼花了?
老鴇遠遠的就瞧見了蘇衍,蹭地一下就朝她飛奔過去,紅綠搭配的裙子隨風搖曳。她一邊跑一邊朝身後的姑娘招手,「春紅秋花快過來招呼這位小哥!」那邊的姑娘正靠在欄杆上喝酒的喝酒女紅的女紅,一聽有生意,忙不迭放下手上的活,朝這邊提裙飛速趕過來,一屁股擠開老鴇迎向客人,還不忘扭腰擺臀,展現一副少女的笑容。在荒唐的景緻中,再妖嬈也顯得極為滑稽。
蘇衍慌忙躲開她們,春紅秋花的雙手落了空卻沒在意,依舊笑盈盈的,「呦!小哥第一次來吧?我和秋花一定好生伺候您,包你滿意。」春紅說話間突然攬過蘇衍的腰,嚇得她一陣驚顫,推開她的手臂大跳開幾丈遠,又驚又懼。
「怎麼動手動腳的?」
「喲,這還是個雛兒吧?」說著兩人相視大笑起來。
老鴇正對著她那張粉白的臉揮著綉帕去熱,終於看不下去了,上前拽過她倆訓斥,「你們兩個還不趕緊招呼客人,整個花樓就你倆生意最少,今兒連他都留不住你倆就睡大街上去!」春紅秋花立即禁了聲,拽過蘇衍就往裡推,她還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就被拉進了那所謂的天堂。
左卿走出花樓對面的小巷子,冷峻的面龐在月下愈發如冰凍一般,周圍的氣息瞬間寒下去了幾分。
他看了眼花樓處,一轉身,消失在巷子中。
青樓裡頭燈籠高懸,紅綠相映,滿目春光,煞是誘人。這是一座坐北朝南的三層四面歇山式樓閣,中央是通天的,由一樓到三樓呈倒漏斗狀,狹小的通天口容納了大半個月亮,月光撒下,鋪設滿樓滿地。樓閣的四面護欄裡頭就是姑娘們的閨房。
老鴇還在耳朵旁嘰嘰歪歪,春紅秋綠拉拉扯扯,爭搶生意。蘇衍仰頭望去,好久沒見過這類建築氣派,連若水那王府裡頭都未曾見過,沒想到區區一個青樓,居然能上到這樣高的檔次,不免感嘆楚王這豪放的氣度!
將銀兩扔給老鴇,學著男子的模樣對她們吩咐:「你們都下去,準備一桌酒菜!」
老鴇聽到蘇衍的話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丹鳳眼一挑,聲線極為尖細,「公子不要我們這些姑娘?」
「給你錢你就照話辦事,都退了罷。」蘇衍撇了這倆姑娘一眼,心想自己要了也不過是陪酒,可真是浪費美色,還不如讓給那些有需求的男客,想到此,感覺自己良心忒好。
老鴇上下打量他一番,嘖嘖稱奇,卻不再多言,讓倆姑娘退下,又引她進了廂房。點上楚城最奢侈的熏香,滿上美酒,一桌菜也終於上齊。楚城別的不說,就這江南特色菜肴實在是稀罕,別說那西北荒城,就連在容國京都,那都算得上是富貴人家的盤中餐,要想吃上一口,可比登天都難!
可惜蘇衍那師父摳門了些,不大捨得帶她去胡吃海喝,是以這頓,實在是千金難買!
門外,老鴇吩咐左右守門,注意裡頭動靜。一身紗羅紅裙,搖搖曳曳的上了樓。
廂房內沒有掌燈,借著外頭的光亮能依稀看見正中央有一張青色屏風,屏風后那人坐著,似乎等了很久。
老鴇沒有走近,只遠遠的站著,一改方才市井油膩的嘴臉,肅穆的眼中俱是無法言喻的滄桑氣質。
「以後大大方方的走正門,從後門走反而惹人懷疑。」
「姑姑怕了?」
老鴇哼笑道:「我大半輩子都在刀口上舔血,還怕他們不成?我是擔心你被人懷疑,壞了大事!」
「籌謀多年,我走的每一步都天衣無縫,姑姑不必擔憂。我給您看一樣東西吧,」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卷竹簡,置在矮桌上,「老白找到時不是全卷,少了最重要的。」
老鴇急忙過去捧起竹簡,珍寶似地道:「即使不是全卷,也足以讓世人爭先恐後!」
左卿將茶杯湊近鼻尖晃了一晃,仰頭飲盡:「若水待了幾年,才發現什麼叫做步履維艱,若非投在墨斐門下,恐怕難以施展。若水不像楚城,那兒到處都是墨黨狗賊,這次姑姑回去,還得多加小心。」
老鴇不以為然:「到了若水我好歹有塊自己的地盤,不必時刻偽裝著,倒是你,在墨斐門下做事,怕是時刻都要謹慎。」
似乎是說到了左卿的痛處,他苦笑了笑,沒有多言。
老鴇將竹簡遞還給左卿,又問,「蒯烽鎮的事可處理妥當?別做過了頭。」
「派去的人暫時沒有回應,您放心,他們都是江湖中人,又偽裝成了墨斐的死士,嚇一嚇他罷了,不會見血。」
「歌政讓自己的副將撫養自己的女兒,在那個小鎮里隱姓埋名這麼多年,他可真能忍。」老鴇有些嘲諷的說。
左卿微笑道:「我們不也一樣嗎,只不過我們一直在謀划,而政親王卻只能明哲保身。但是再等一段時間,等蘇溟回去報信,他就會知道即使再怎麼退縮,墨斐都不會放過他們,他只能與我們合作。」
說罷,緩緩起身向她行了禮:「寒冬之前,若水再聚。」
左卿離開后,老鴇留在屋內許久,待陽光落盡,她的唇角驀地勾起一抹微笑,如同那三月煙花綻開,卻是剎那嫣紅散盡,徒留一地殘無。
開始了,她輕聲沉吟。
蘇衍吃飽喝足了,抹了把嘴便要出去。想著本要出來找左卿,這可倒好,花了錢,進了青樓,全將他的事忘得一乾二淨!琢磨著反正來都來了,便四下逛逛。青樓這地方其實也算是個雅緻的好去處,文人墨士,官宦子弟常流連在此,吟詩作對,美人嬌兮,逍遙樂兮。一路到底層大堂,周圍的歡聲笑語也好,嬌媚騷喚也罷,混雜著小廝的聲音不絕於耳。她又在四處轉了轉,發現這兒還真是民風開放,隨便一個犄角旮旯都能看到一出活春宮,便躲在一角落偷偷觀望起來。
正要入主戲,卻聽見身後一個女子輕聲笑道:「這位公子還真是有趣,自己不去找姑娘卻在這兒鑿壁偷光,未免有失風度了些!」
蘇衍立馬閃開幾步遠離是非地,只見一位與自己年紀相仿的白衣少年正饒有興緻的盯著她看,身旁還跟著位青衣少年。這二位明明是個窈窕淑女,卻同自己一樣的打扮,不禁疑惑,莫不是來尋自己的丈夫?再看他們那一身錦衣華服,怎麼說也是個顯赫人家的女兒,便十分客氣的說:「這位公子有禮了,在下只是好奇多看了一眼,這不是就要走了么,呵呵,再會,再會!」
那『白衣少年郎』攔下她:「公子若無事在身,可否相陪飲一杯?」
「喝酒?」
她巧笑倩兮,美若驚鴻:「在下請客。」
看來不是來尋丈夫的…
『白衣少年郎』點了一桌好菜好酒招呼,身旁的青衣少年也十分客氣,無奈蘇衍才填飽了肚子,哪能再吃一頓,便只要了壺酒與他們對飲。白衣少年郎主動報上名來,「在下姓瑾,這位是在下的朋友。」
青衣少年拱了拱手,「在下鎖青秋。」
瑾公子又說:「公子看著面生,不知是哪裡人,尊姓大名。」
蘇衍起身敬酒,「在下蘇衍,蒯烽鎮上的酒館夥計,我先干為敬!」說著仰頭就喝了個乾淨,極為豪爽。兩少年見狀也一同飲盡。一杯酒下肚,蘇衍頓生疑惑,這瑾公子難不成是看上自己了?不然非拉著自己喝酒幹什麼。想到這兒不禁沾沾自喜,沒想到自己還有這勾引良家女子的本領,師父知道不知該如何自處啊!
瑾公子打斷她的幻想,「在下此次而來是為了領這位妹……朋友前往七善書院入學,明日便須啟程,聽說楚城有這處好地方,若是錯過了不知能何時再來,沒想到今日偶遇蘇公子,實在是幸會。」
七善書院?
蘇衍有些意外。最近怎麼老是和這個地方扯上關係?
瑾雲城以為她未聽說過,便解釋起來:「七善書院是容國都城若水的皇族書院,也是這幾年建辦起來的。蘇公子遠居楚國小鎮,未曾聽說也是情有可原。這些年來,七善書院對民間開放,不少有志之士皆可入選,培養幾年也能躋身朝堂,一展宏圖。這其中最出名的非那位燕國二公子莫屬了,改日若有機會,必要請蘇公子與他結識。」
「略有耳聞,只是不知燕國的二公子也在其中,可惜我就是個鄉野之人,怎麼可能與二公子有交集,不像你們二位出身名門,瑾公子抬舉了!改日你來蒯烽鎮找我,我定好酒好菜招待!」
鎖清秋不以為然道:「鎮子上的酒館能好到哪兒去,又臟又差,那些所謂的好酒全是摻了水的,所謂好肉,嚼同黃蠟!」
瑾公子無奈的看了她一眼,小聲勸:「你能不能別說話,否則到時候我不會讓你進樂升堂。」
說話間,蘇衍對這位鎖清秋的性子已經摸得一清二楚。鎖清秋脾性惡劣,不比她身旁的人有心思,以後怕是要得罪人的,可是偏偏這類人又傷不到她。想到這兒,蘇衍只笑了笑,不當回事。
瑾公子又道:「蘇公子從蒯烽鎮遠道而來,是走親訪友?」
「親戚沒有,病秧子倒是有一個!」說著突然想起左卿這回事兒,眼看著酒過三巡,不知道左卿會不會已經回去了,想到這事兒,急忙起身道別。
瑾公子攔勸,「蘇公子莫急,咱們才剛坐下來你怎麼就要走呢?」
蘇衍連聲抱歉,「突然想起來我有位朋友還沒找到,人生地不熟的,還拖著舊疾,可別出了事!先失陪了,有緣再聚啊有緣再聚!」說著匆忙離開。
一百一青兩女子互相看了眼,鎖清秋撲哧一笑,「找人找到青樓來?」瑾公子也忍不住笑,「帶著病還來青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