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天家親臨(上)
那些自詡高風亮節,不卑不亢的大臣們一時間都被朱由榔冰冷語氣和暗含殺氣的眼神鎮住了,一個個紛紛低頭閉嘴,面面相覷,就好像是生怕那張剛剛還滔滔不絕的嘴巴,一不小心就連累了腦袋被砍一樣。
且說,他們多年來攪和朝堂攪和慣了,雖然朱由榔連殺陳邦傅,馬吉翔兩個大逆臣,又收攏了兵權,重塑了一部分帝王權威,但還是沒有辦法無時無刻壓制住他們。除非,朱由榔像剛剛那樣,直接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對李元胤的寵信。
畢竟,經歷了那麼多事情之後,這些文官們雖然還是有些遲鈍,可也明白他們嘴裡的這個「聖天子」,「中興之主」是真的會殺人的。所以,一旦朱由榔開始較真起來,至少明面上是沒人再敢和他硬磕,態度鮮明地反對他的意志了。
隨著天色愈來愈晚,這場亂糟糟的彈劾鬧劇,也總算是不了了之了。等到群臣退下之後,朱由榔走出大帳,看著昏暗的天色,心情一時無比複雜。
這不僅僅是因為朝堂上的那群蟲豸草包,還是因為朱由榔看到了孤懸東面的三水縣城,以及城下連綿的清軍大營。說到底,如今這個時候,沒有什麼能比不容樂觀的局勢更讓朱由榔發愁的!
而且,這個時候,難道僅僅是朱由榔自己發愁嗎?剛剛糟了主將背叛,丟棄城中的那一千五百多名將士,剛剛接手三水縣城,面臨著無數問題的李元胤,甚至就是「北江大營」,「綏江大營」的那些將士們,他們又如何不愁?
換言之,清軍依舊是強勢的,若不是在「悅城鄉之亂」中展現出了某種雄主之氣的朱由榔御駕親征,三水縣恐怕守不住,這些將士怕是也不敢在野地上紮下大營。
「陛下可是在憂心局勢?」
一直護衛在朱由榔身側的京營統領李建捷看著皇帝陛下滿臉愁容,心裡也不好受,但他自知是個粗人,說不出什麼悅耳的安慰之言,便只是一直在旁邊默默的守著,可最終還是忍耐不住,出言詢問道。
「耿繼茂孤軍前來,我大軍占著地利人和,陛下完全不必擔心。」
朱由榔聽了,忽然輕嘆了一口氣,然後問道:「李卿,雖然只是一次小勝,但總歸是勝了,你說,這三水縣城的軍心,穩下來了嗎?」
「陛下大可放心,此戰之後,城中的軍心已經穩了許多。」李建捷拱手抱拳,迅速回答道。但說完這句話之後,他沉默了片刻,才略顯遲疑地繼續補充道:
「只是,城中將士們的士氣雖然一時高漲,但因為馬逆棄城逃跑,還縱火燒城一事影響著實太大,以至於城中的那些將士如今甚至連朝廷派去的守將都不太相信了,便是同知大人,此時也不得不以身作則,時時刻刻在城樓上巡查,盡量安撫將士之心......」
李建捷很顯然是早有準備,甚至是他也同樣關心這樣的問題,不然不會回答得如此迅速,更不會了解到這些最新的軍情。
朱由榔聞言,忽然沉默了一陣,眼睛盯著中軍大帳外的一團篝火,火光在他黑褐色的瞳仁中燃燒跳動著。過了一會,他突然扭頭看向李建捷,斬釘截鐵道:「朕想渡河去看看,去看看為我大明守土的將士們,安一安他們的心!」
李建捷心中一慌,趕忙勸道:「陛下不可!戰場前線,危險重重不說,三水縣當前軍心不穩,陛下萬不能以身涉險。若是陛下實在憂心,也可派末將或者黨將軍前去,同樣可以給陛下傳話宣旨。」
「這個朕自然知道!」朱由榔直勾勾地看著李建捷,氣勢逼人地反問道:
「可除了朕親臨三水,還有何人能真正安撫軍心?難不成南陽伯,東閣大學士做不到的事情,你李建捷,他黨守素可以嗎?此事只有朕才能做,朕是想明白了,非得朕親自前往,給他們親眼看一看,朕就在此處,朕不會跑,朕與他們同在,才能穩住軍心士氣!
三水縣城如今有兩千五百名守城將士,我軍又佔有城牆江河之利,城上還有數十門大炮,李卿還有何不放心的?難道朕的南陽伯,車騎大將軍,還護不住朕嗎?」
「末將......」李建捷低著頭不敢與皇帝對視,他被朱由榔的一連串反問逼得啞口無言,更被其中展現出的氣魄威懾,雖然這樣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他知道,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那就去準備準備,護著朕過去吧,你親自護著朕過去!」朱由榔袖袍一揮,下令道:「我們即刻出發,朕不希望朕的將士們再多擔驚受怕哪怕一刻了!」
李建捷連連點頭,然後便匆匆而去,一面召集麾下的精銳護衛,一面安排渡江船隻。他此時已經習慣於朱由榔的命令了,這既是一種臣子對皇帝的天然服從,更是李建捷對於面前這個「聖天子」的無條件信任。
很快,朱由榔也換上了一身普通京營戰兵的甲胄軍服,手上還拿著一把劍。他固然是要進三水縣城,去安撫軍心。但貿然出現,總歸是不妥的,也很容易引起城中騷動。
這一點,就算是朱由榔因為缺乏戰場經驗沒有想到,南征北戰多年,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亂兵的李建捷,也不會疏忽了。
且說,李建捷親自挑選了數十名京營禁衛軍中的精銳甲兵,而後以渡河送信為由,親自護送喬裝打扮之後的朱由榔秘密出了北江大營,來到了北江江邊的渡口。
只不過,朱由榔到了江畔的渡口之後,卻沒有直接上船,而是在這裡見到了這日一早,才剛剛從三水縣城安撫軍心歸來的東閣大學士朱天麟。
朱天麟此時身上穿著一件常服,花白的頭髮鬆鬆垮垮地束著,一臉焦急的站在渡口處,甚至還在喘著粗氣,應該是剛剛才匆匆趕來的。
畢竟,朱由榔此次是秘密出行,朝中的大臣們都不知道,這還是李建捷自知勸不住,偷偷派身邊的親衛去告知的。可憐朱大學士剛剛換去朝服,吃完晚飯,連一身正經面聖的官服都未來得及穿戴,就連忙匆匆趕到渡口勸駕來了。
「陛下!」
朱天麟見到一身尋常甲兵打扮的朱由榔,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是放下了一點,至少對方沒有天真到直接穿著龍袍過去。
「大學士終究還是來了!」朱由榔似乎早已經料到這一幕,笑了笑之後又道:「不過,此事確實是朕疏忽了,總該告訴你的。」
而朱天麟聽到這話,卻是再也忍耐不住,直接跪在了朱由榔跟前,拽著朱由榔的衣袖,頓時老淚縱橫,哽咽道:「天子聖駕,親臨前線,臣求陛下務必小心,留有餘路!」
且說,朱天麟行事向來追求穩妥,按照以往他必定會大力勸阻朱由榔這個萬分危險的行動的,但這段時間以來,他也清楚這位皇帝陛下的執拗,一旦心意已決,就不是自己能勸得動的了。
而且,上一次隨李元胤進入三水縣城安撫軍心的時候,也讓他切身實地的感受到了前線將士的沮喪和低落,軍心之浮動實在已經太嚴重,便是他這個東閣大學士,也難以安撫!所以朱天麟其實要比李建捷更清楚皇帝陛下為什麼要親臨前線。
在這個時代,大明正統的君主對軍心的安撫作用是無人能敵的,而行軍打仗,很多時候打的就是軍心士氣,一旦軍心不穩,士氣低落,便是城牆再堅固,也抵不住敵人的猛烈進攻!
朱由榔親手扶起跪在地上的朱天麟,看了看面前這個可稱忠良死節的老臣之後,笑了笑,然後安撫道:
「大學士放心,朕此去並非是一時衝動,雖說確實是有些無可奈何,不得不去,但也是思慮周全的。南陽伯,李建捷都是可靠的的臣子,他們會護著朕的。
之前『悅城鄉』平亂的時候,你們都說了朕像漢昭烈帝,只有又說朕是聖天子,中興之主......難道當年漢昭烈帝不就是屢屢以身犯險,才闖出了那一番天地嗎?否則如何成就之後的一番霸業?
朕今日有何嘗不是如此?今日朕不入三水,今後恐怕只能說是顛沛流離,不得安穩。今日之冒險,無非就是為了明日之安穩從容,看天下忠良為朕打拚天下,恢復漢家河山罷了。
況且,他漢昭烈帝只是為了漢室,便是敗了,天下也是咱們漢人的。可如今,朕除了為朱家,也是為了天下,為了千千萬百姓不為滿人之奴,朕不得不冒這個險!」